老爺子的旨意下得很快,次日一早便已曉諭群臣,洋洋灑灑近千言,然則扣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之外,其實就只有兩個內容,其一便是調工部侍郎沈河任中央銀行行長,晉一級,掛戶部尚書銜,調九爺為中央銀行管部阿哥,著老十六為刑部幫辦;其二麼,便是罷武備更新之議,理由是四海晏平,老爺子不欲窮兵黷武,要與民生息云云。
老爺子的旨意一下,沸沸揚揚鬧騰了一個半月的武備更新一事立馬就此戛然而止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片的叫好稱頌之聲,無數大臣盡皆上本,稱老爺子此舉乃是堯舜之道,乃千古明君之望云云,當真是馬屁如潮,諛詞漫天飛揚,好不熱鬧,而隨著《京師時報》全刊登了老爺子的詔書之後,民心也已是大安,一時間,老爺子體恤萬民之聲望大漲,各省盡皆「據實」上本,朝堂上下可謂是一派樂淘淘之景氣。
旁人愛怎麼折騰便怎麼折騰了去,弘晴懶得管,當然了,他也管不著,除了上了本請罪折子之外,弘晴也隨大流上了本稱頌奏本,然後麼,便不再去參與諸般人等的阿諛拍馬,將精力全都集中到了工部的諸般事宜上,緊盯著那些個已然簽了約的項目之進展,每日裡起早貪黑地忙碌著,盡心盡力之下,倒也顯得低調了許多。
不低調不行啊,老爺子上一回的敲打雖說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可箇中的警告意味卻是不容忽視了去的,能不惹事,還是不惹的好,當然了,就弘晴眼下在工部的地位而言,縱使沈河這個心腹手下被調走,在工部事宜上,也沒誰敢跟他叫板的,哪怕齊大作等八爺門下也沒那個膽子,但凡弘晴交待的事兒,全工部上下可是都可著勁地去張羅,數月的忙活下來,成果當真顯著得很,有些較簡單的項目,諸如牙膏廠之類的輕工產品已搶在了年關前上了市,儘管限於產量,造成的影響還不算大,可意義卻是極為的深遠,此無他,商品經濟的萌芽已現,只要朝堂政策不出現大的變化,終歸有蓬勃發展起來的那一日,而這,正是弘晴所期盼的,此無他,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耳!
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自古以來,但凡踏上了奪嫡之路者,要想真兒個地玩低調,顯然是行不通的,沒旁的,你可以不惹事,卻不意味著事不會來惹你,這不,年關將至,弘晴正忙著打理新居——弘晴既封了王,又成了婚,誠親王府自然是住不得了,按朝規,早該另起一府了的,之所以一直不曾有動作,並非沒新居可去,而是弘晴自己不願罷了,可一拖卻是不能再拖,否則的話,那可就要吃彈章了的,好在三爺管著禮部,硬是假公濟私了一回,愣是將誠親王府西面緊挨著的一大塊地都給徵用了,算是給弘晴的王府留出了地兒,兩年餘的建設下來,新王府總算是趕在了新年前完了工,藉著新春將至的喜氣,弘晴自是樂得趁工部工作不多之際,搬進了新居,正自忙乎著張羅相關事宜呢,老十六便已是面色惶急地找上了門來。
「晴哥兒,爺這回可是捅了大婁子了,你可得幫爺一把啊。」
老十六顯然是急壞了,這才剛在書房裡落了座,便已是哭喪著臉地喊起了救命。
「十六叔莫急,有甚事且慢慢說,小侄聽著便是了。」
眼瞅著老十六惶急若此,弘晴心頭自不免為之一沉,不過麼,卻並未因此而有甚失態之表現,面帶微笑地安撫了老十六一句道。
「唉,都怨爺大意了,這事兒……」
老十六對弘晴之能自是信服得很,這一聽弘晴肯幫忙,心弦立馬便是一鬆,趕忙將所發生的事兒細細地道了出來。
老十六所言的事兒一點都不複雜,老套得很,左右不過就是路見不平,欲拔刀相助,結果麼,連自個兒一併掉入套子裡去了——老十六有錢也有閒,為人又豪爽,到了刑部三個多月,儘管不曾操辦過甚正經差事,可交遊卻廣,與下頭那幫衙役之流的打得火熱,很是籠絡了些人手,小尾巴自不免就翹了起來,打算整蠱點動靜,以顯示一下存在,這麼個意思一透露出去,自然有人來幫襯了,說是女監甲字牢裡有一絕美女子乃是遭人陷害入的獄,已被判了大辟,只是尚未上呈御前勾決,老十六一聽有這麼回事,還真就藉著巡視的名義去了天牢,提審了此女,打算問明實情之後,再定翻案之策,可卻萬萬沒想到老十六問過了案情,正合計著準備一鳴驚人呢,那女子便死了,臨死前還留下了封遺書,說是被老十六行刑逼供,冤曲難伸,這才投繯自盡,如此一來,老十六可不就惹上大麻煩了?
這傻小子,如此明顯的圈套,都往裡鑽,唉!
只一聽,弘晴立馬便意識到老十六此番是中了旁人的暗算,出手之人不消說便是八爺,目的麼,只有一個,那便是將老十六擠出刑部,毫無疑問,事情顯然是棘手了,沒旁的,八爺那頭敢拿出這麼個老套的手法,自是早將各方面的手尾都抹得個乾淨溜溜了,要想為老十六翻案,著實不是件容易的事兒,一個不小心之下,鬧不好連弘晴自己都會一頭栽了進去!
「十六叔,這案子是何處發來的,又是何人主審的?具體案情又是如何?」
事既出,再去責怪老十六的莽撞也於事無補,有鑒於此,弘晴盡自心情大壞,卻也並未出言責備老十六,而是斟酌著追問起案情來。
「這案子是順天府那頭髮過來的,就上月的事兒,定審人的是榮柱,具體案情按卷宗所述是那女子因嫉妒其夫寵愛小妾,故暗中投了毒,欲將小妾毒殺,不料陰差陽錯之下,卻是錯殺了其夫,其婆婆以及小叔報了案,只是那女子卻始終不曾認罪過,堅稱那毒並非其所投,爺去問時,其亦是這般說法,據其所言,其確曾到藥房買過砒霜,然,卻是為治其自身之哮喘所用,藥方乃是一江湖郎中所開,此一條,在順天府審案時,並未被採信,以致其被按投毒殺夫之罪定了大辟,大體情形便是如此。」
老十六當初想著要一鳴驚人,問案時倒是真用了心,具體案情信手拈來便說了一大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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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砒霜治病?還有這麼一說?」
弘晴前世那會兒讀的便是化工,對砒霜自是並不陌生,但卻實是不清楚這等劇毒之物也能入藥,此際聽得老十六如此說法,還真就不免為之一愣的。
「嘿,爺當時也是不信,派了人專門去尋了王善村、王太醫問了問,這才知曉那毒物還真就能入藥,可治哮喘,以砒石嵌入鯽魚,泥包火鍛之,熱食十貼,可斷根,也就是因著有王太醫的證明,爺才會信了那廝的話,卻沒想到那娘們居然坑了爺一把,這回好了,說甚爺行刑逼供,奶奶個熊的,爺好心幫其翻案,卻遭其反咬一口,真他娘的晦氣!」
說起砒霜治病的事兒,老十六先是一陣得意,可說著說著,卻是肝火大動了起來,到了末了,更是破口大罵不已。
「現場可曾封鎖,再,那所謂的絕命書可曾驗過,是否那女子之筆跡?」
弘晴哪有心思去聽老十六的罵娘,一擺手,止住了老十六的話頭,神情凝重地追問了一句道。
「爺可不糊塗,一接到案情,爺就讓手下狗才們封鎖了現場,只是那絕命書卻是被老十的人拿住了,爺要了幾次都要不到,這不是急了麼,要不來找你作甚?」
老十六正罵得興起,被弘晴這麼一打斷,自不免有些個悻悻然,可又哪敢跟弘晴叫勁,也就只能是委屈無比地解釋了一番。
你個混賬小子,出了事才跑來求援,早幹嘛去了!
一聽老十六這般說法,弘晴實在是有些個哭笑不得,沒旁的,當初老十六去刑部之前,弘晴可是千叮嚀萬叮囑,怕的就是老十六衝動的性子會惹出大亂子,可惜一片苦心盡皆付諸流水,這愣頭阿哥到了底兒還是沒能耐住寂寞,被人算計也就毫不為奇了的。
麻煩了,這回可真是麻煩大了!
明知道老十六此番是遭了八爺的暗算,可弘晴一時間還真不敢下決心幫其翻案的,擔心自個兒一併陷入其中還是其次,關鍵是老爺子前幾個月的警告還歷歷在目,此際若是出頭攬事上身,老爺子會不會准還真就難說得很,萬一要是不單不准,再來上一通板子,那後果當真不是好耍的,可真就這麼坐看老十六被擠出刑部,顯然也不是個事兒,左右為難之下,弘晴的眉頭登時便緊鎖了起來,默默地沉思了好一陣子,也沒能就此下個決斷,心一亂之下,額頭上的汗珠子便已是密密麻麻地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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