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流水般地過著,轉眼間已是十一月二十一日,京師的第一場雪終於在夜裡落了下來,從子時起,北風呼嘯中,鵝毛般的大雪紛紛灑灑地下著,到了辰時,方才消停了下來,積雪已是厚達尺許,整個京師一片銀裝素裹,美得令人驚歎,當然了,這等美也只有有錢而且有閒的人才會去欣賞,至於窮人麼,卻是沒這個福分的,不僅不會去欣賞,反倒是大多愁苦得很,沒旁的,一夜的大雪下來,內城還好些,大多是權貴居多,餘下的也都是旗人與富賈,怎麼著也不致有甚大礙,至於外城可就倒了霉了,房子被雪壓塌不少,遭災者不知凡幾。深居九重的老爺子得報,心憂不已,一大早便下了詔書,著有司各部以及諸阿哥、權貴們一體上陣,賑災放粥,以救助災民。
老爺子既是有了詔令,諸般有司自是無人敢怠慢了去,大小官員們一上午盡皆都在忙活著救災事務,身為工部幫辦的弘晴自然也沒得清閒,親自率隊安排搶險救災,又著人設粥棚放米糧,一直忙到末時已過,方才得閒回了趟工部,剛才落了座,連大氣都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就見李敏行已是疾步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弘晴的眉頭立馬不自覺地便是一皺。
「稟小王爺,弘歷來了,說是有要事要與您商議。」
這一見弘晴氣色不好,李敏行自不敢大意了去,忙不迭地搶到了近前,一躬身,低聲稟報了一句道。
「哦?」
一聽是弘歷到訪,弘晴原本就皺著的眉頭頓時便更皺緊了幾分,沒旁的,只因他已是預感到弘歷的來意怕是有些不善——這一個多月以來,弘歷在工部可是折騰得歡快,上有聖意撐腰,下有齊大作、陳不思等人的幫襯,再加上一個右侍郎巴郎普的全力配合,生生將雜科攪得個烏煙瘴氣地,又是嚴格考核,又是賞罰並重,弄得整個雜科雞飛狗跳,跑來弘晴處訴苦的官吏們也不知凡幾,偏偏弘歷就是沒那個自覺,我行我素,絲毫不曾跟弘晴打過半點的商量,而今整頓已近了尾聲,弘歷卻冷不丁地跑了來,顯見沒啥好事兒。
「請罷。」
儘管明知來者不善,然則人都已到了門口,要說不見,那也未免太過了些,縱使心中不爽得很,可弘晴還是皺著眉頭道了請。
「喳!」
弘晴既已如此說了,李敏行自不會多言,緊趕著應了一聲,便即匆匆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見一身白狐裘袍的弘歷已是施施然地從屏風處轉了出來。
「小弟見過晴兄。」
弘歷是個很講究風度之人,無論何時,都是一派溫爾之狀,哪怕面對著的是弘晴這個死敵,該盡的禮數卻是從來不曾少過,要說多恭謙便有多恭謙。
「喲,是歷弟啊,今兒個是刮了甚風,將你給吹來了,稀客,稀客啊,來,坐下說,來人,上茶!」
論及虛情假意那一套,弘晴自然也是箇中之絕頂高手,水平只會在弘歷之上,而斷不會在其之下,這不,剛才還是滿臉的不爽之色,待得弘歷一出現,弘晴已是瞬間便換上了張誠摯已極的笑臉,不等弘歷將禮行完,弘晴已是樂呵呵地迎上了前去,一把拽住弘歷的胳膊,往邊上引著讓了座,熱情不已地又叫著上了茶,愣是將地主之誼盡到了極致。
「晴兄今日賑災辛苦了,小弟本不該在此時前來打攪,奈何事關重大,小弟實不敢擅專,只能前來打攪,還請晴兄海涵則個。」
弘歷也是個臉皮厚如城牆之輩,甭管弘晴的招呼有多熱情,他卻是不改來意,該說啥照舊還是說啥。
「哦?竟有令歷弟為難若此之事?為兄倒是好奇得很,且就說來聽聽好了。」
弘晴早就料到弘歷此番來意不善,倒也沒覺得有甚奇怪可言的,似笑非笑地瞥了下嘴,一派無所謂狀地便准了弘歷之所請。
「唔,好叫晴兄得知,事情是這樣的,小弟奉您之命配合巴大人整肅雜科,時至今日,已是一月另六天,幸得上下齊心,大體已是粗具規模,雖偶有犯者,亦是罕矣,月餘下來,各項雜務累計節約銀子兩百餘,數雖不多,然,於規矩卻是大利,此皆巴大人之功,似該報備嘉獎,且不知晴兄以為然否?」
弘歷並未急著掀開底牌,而是先行將前一階段的整肅作了個總結,雖言不居功,可言語間卻是明擺著在宣告此事已然勝利收尾。
「嘉獎倒是小事,然,時僅一月餘,成效究竟如何尚不足以做個定論,終歸須得再多看些時日,這樣好了,若是半年內無甚差錯,不說嘉獎了,便是向皇瑪法請功也是該當的,歷弟,你說呢?」
弘晴只一聽便知弘歷這是打算從雜科脫身,自是不肯遂了其之意,這便笑著扯了一大通,末了,卻是不容分說地又給弘歷加了半年的打雜生涯。
「晴兄既是如此說了,那小弟從命也就是了,然,另有一事卻是遷延不得,唔,晴兄可知雜科一名叫喇麻布的筆帖式否?」
這一聽弘晴如此蠻橫地硬要將自個兒摁在雜科,弘歷的眼神瞬間便是一凜,不過麼,倒是沒跟弘晴爭執此事,反倒是笑著應承了下來,話鋒一轉,已是轉到了正題上。
「喇麻布?唔,為兄有些印象,可是一白胖子,身量不高,身形卻頗見規模,右臉上還有顆不小的淺灰麻子?」
弘晴的記憶力驚人得很,但凡過了其眼的,那就一準能記在心中,別說筆帖式了,便是工部那些個打雜的衙役,弘晴也基本上都能認得齊,此際聽得弘歷提起此人,弘晴立馬反應了過來,不單說出了其人的長相,心底裡更是飛快地過了一遍此人的履歷——喇麻布,鑲白旗人,納蘭揆敘門下奴才,康熙四十五年弘晴去揚州辦案時進的工部,早先是在都水清吏司任筆帖式,後被弘晴藉故趕去了雜科,其人貪而又無能,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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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庸才一個!
「不錯,正是此人,小弟前幾日整肅雜科,此人犯了些小錯,落在了小弟手中,因其是累犯,按規矩該革職拿辦,小弟也正是如此打算,卻不想其為保住自身,竟捅出了都水清吏司數樁舊案,小弟聞之心驚,自是不信,卻又擔心萬一,這就私下著人查了查,不曾想竟是拽出蘿蔔帶出泥,敢情這事兒還真就牽扯到了該司掌印郎中孫東方,小弟既驚且疑,不敢專斷,特來請晴兄拿個准主意,小弟也好照著辦理了去。」
弘歷點了點頭,面色凝重地提出了對孫東方的質疑,言語間雖是自謙不已,可實際上這就是在逼宮了。
「真有此事?這如何可能?歷弟不會搞錯了罷?」
一聽弘歷如此說法,弘晴的臉色頓時大變,驚疑不定地打量了弘歷一番,而後咬了咬唇,面色陰沉地發問道。
「晴兄明鑒,小弟也希望是搞錯了,可惜,哎……」
這一見弘晴氣色衰敗不已,弘歷心中當真爽到了極點,不過麼,卻並不敢帶到臉上來,而是作出了副痛心疾首狀地搖頭歎息了起來。
「歷弟須知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尤其是這等事關他人清白之事,更是須得慎之再慎,若無實據,便有反坐之虞,歷弟不會不知此條罷?」
弘晴咬了咬牙,似乎極為不甘狀地放出了威脅之語,似打算以此來逼弘歷收回指控,言語雖是狠戾,可卻未免給人一個黔驢技窮之印象。
「這個自然,小弟敢如此說,自是敢與其對簿公堂,只是那孫東方畢竟是晴兄跟前聽用之輩,小弟倒是不好隨意了去,一切聽憑晴兄處置便是了,小弟別無異議。」
眼瞅著弘晴已是進退失據,弘歷眼神裡已是隱隱透著股自得之色,不過麼,卻並沒打算就此罷手,話雖說得漂亮無比,可其實卻是在逼弘晴去動手拿人。
「嗯……,歷弟既言有實證,為兄自不會有甚偏袒,然,為慎重故,歷弟總該給為兄一個說法罷,若不然,平白去拿了人,其後果須不是耍的。」
弘歷此等話語一出,弘晴顯然已是被逼到了牆角上,但卻又不肯就此認栽,這便長出了口大氣,有些個垂死掙扎狀地要弘歷拿出相關證據來。
「晴兄說得是,小弟此處有個折子,還請晴兄斧正。」
弘歷此來就是要跟弘晴攤牌的,自是早已做好了相關之準備,哪怕弘晴再如何態度強硬,弘歷都不會有絲毫的退縮,但見其自得地一笑,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雙手捧著,一派恭敬狀地便遞到了弘晴的面前。
「哦?」
這一見弘歷遞上了折子,弘晴的眼中立馬有道精芒一閃而過,遲疑地輕吭了一聲,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之後,方才有些個不情不願地接過了折子,隨手一翻,微皺著眉頭地閱讀了起來,越看臉色便越是陰沉,到了末了,竟已是額頭青筋暴跳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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