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出家
杜蘭低頭道,「小姐,你讓我去哪裡?我何嘗不是和你一樣,四處飄零。」
我握住她冰涼的手,懇切道,「姐姐還是大好年華,不要誤了。只是秋秋有所拖累。」
杜蘭抹淚道,「小姐不要說這些,如今,和秋秋已情同母女。她便是我的孩子。往後斷然不能委屈了這孩子。」
我心下大為感動,「姐姐,這孩子命苦,從小失去父母摯愛。還好有姐姐,以後姐姐便是她的娘親。卿卿在此替她父母謝過姐姐。」
說完我屈膝要跪。杜蘭慌忙扶住我,「小姐,你這是——快起來。」
幾日後,目送杜蘭和秋秋下山。
從此,承恩寺裡多了一位帶髮修行、晨昏定省的尼姑靜空。
白天,除了跟隨其他尼姑一起聽主持講,便是灑掃之事。
夜晚,我便一人敲著木魚,在咚咚的空洞聲中讓自己盡力安靜下來。
咚咚有節奏的木魚聲中,讓那些前塵往事,盡歸塵土。
杜蘭隔幾天便帶著秋秋看看我。
秋秋一日日長大,杜蘭亦漸漸習慣了,看著我,只心疼地讓我多吃飯。
夏日很快過去,山中秋風瑟瑟,紅葉滿山的時候,我已然在承恩寺裡呆了三個月。
寺裡主持對我亦頗和善。寺裡連主持共有九名尼姑。
我的事情便是每天灑掃院子,掃掃落葉,偶爾幫主持抄抄經書。
每每坐在院裡樹下翻看經文,主持偶爾經過,便會凝眸看一會兒。
我便微笑。
「靜空,你來此多久了?」一次,主持問我。
掐指一算,「三個月了。」
主持沉吟一下,「靜空,本主持看你來此,雖說心緒平靜,但眉間憂愁不減,想必你還是念念不忘紅塵。」
我大驚,辯白道,「師太,靜空既來此,自是遠離紅塵,一輩子願皈依佛門。」
主持溫和笑道,「靜空,本師太不日受邀要出遊,你若願意,便跟隨我去。」
我心中大喜。
幾日後,便收拾行裝,跟隨主持覺慧雲遊。
覺慧師太見聞識廣,威望頗高,每到一處寺廟,皆受恭敬之禮。
只是很多人對覺慧師太旁邊的我頗感奇怪,礙著覺慧,也不便問。
倒是覺慧,坦然笑道,「這是誠心皈依佛門的弟子靜空,目前帶髮修行。本主持便帶她出來歷練。」
不覺已是個把月過去。
待和主持回到寺院,已是深秋時節。
期間杜蘭來過幾次,得知我已隨主持出遊,只留一封書信給我。
我有些奇怪,杜蘭亦會書信?
進屋打開,薄薄的淡黃色紙箋透出一股淡淡的書墨味道。
展開,對著日光,蠅頭小楷整整齊齊。
我愣住,竟是梁文敬的字跡。
心頭頓時千回百轉,他終究是找來了。
匆匆看完,心裡陣陣垂落下去。
自那日我和杜蘭匆匆離去,梁文敬驚怒交加。
在全城貼出畫像,卻不知我已離開京城,。
那好事的車伕領了一大筆賞銀後出賣了我。
梁文敬找到杜蘭並不是難事,只是到了承恩寺才知道我已隨主持遠遊。
然而,最讓我震驚的是,他信中提到了柔然汗國王子烏洛。
想起那日烏洛說過他早已知梁文敬對我亦有好感,想必是看到張貼的畫像,直接找他去了。
只是事關皇室聲名,梁文敬又怎能對他說出實情。
烏洛亦沒有深究,只對梁文敬和盤托出一切,聲言此女子正是其將迎娶的王妃。
我茫然看著窗外漫山紅葉,那梁文敬,又怎能不震驚?
他一心傾情於我,才知道我已然不是之前的沈卿卿。
想起他臨分別前的頹廢之語,「卿卿,朕現在亦不知該如何是好。你從前是朕的心上人,如今卻變成朕的皇妹。老天,是不是對朕太殘忍了些……」
皇兄,老天對你如此,對我何嘗不是更殘酷。
近二十年的謠傳,讓母親在冷宮耗盡了盛世年華,抱憾終身;亦讓我命運幾番起落。我與你,終究是錯過了……
淚水灑落在紙上,字跡漸漸模糊,我慢慢將信撕成碎片,將手伸向窗外,看著它如無數的白色蝴蝶展翅飄向萬丈深谷。
是夜,主持覺慧便匆匆而來,喊我出去。
院裡,那熟悉的身影背對我負手而立,一身紫袍高冠束髮,淡淡的月色下愈顯身姿挺拔。
覺慧和其他尼姑恭敬退下。
我呆呆站在那裡,望著他,幾乎忘了呼吸。
「傾雲。」梁文敬轉過身,面容清俊,定定看了我好一會,才艱澀開口。
乍聽之下,我悚然大驚,隨即淡然道,「施主,靜空已皈依佛門,如無要事,還是請回吧。」
他眼眸深深,語調蒼涼,「你如此說,就是不原諒父皇了?」
我胸口一窒,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心猶如在冰窖裡,又如在烈火下炙烤般難受。
良久,按下思緒,淡淡道,「施主,紅塵中人,皆已遠去,紅塵中事,與靜空亦毫無關係。」我轉身要走。
身後傳來梁文敬輕歎聲,「朕已答應柔然王子郁久閭烏洛求娶你。」
「什麼?!」我渾身劇震,只以為聽錯,不可置信看向他。
他盯著我的眼睛,臉色在月光下亦顯得有些蒼白,聲音卻平淡無奇,「想來那柔然王子對你一片深情。他一直不納妃,如今肯娶你做他的王妃……」
我慘然一笑,「皇上,憑什麼為我做主!」
梁文敬幽幽看向我,終於啟唇道,「憑你是大梁的長公主。」
我靜靜看向梁文敬,突然笑了,直笑地不可遏抑,眼淚幾乎都要笑出來。
笑聲中,梁文敬一臉焦灼,立在原地。
良久,我止住笑,冷冷道,「這長公主,恐怕只你我知道吧。」
他怔住。
我冷然道,「天下皆知那傾雲公主已死,如今死而復生,皇上如何對天下臣民交待?」
梁文敬似知道我早有此問,淡淡道,「朕自有安排。」
我仰臉看向明月,「柔然王子求娶大梁國一介平民,何需驚動大梁國的皇上?」
許久,我看向他,定定道,「我不是什麼長公主,且已決定皈依佛門,餘生將以青燈古佛為伴,為母親在天之靈祈福,恕難從命。」
不待他說什麼,我轉身,決然離去。
及至偏殿,碰上主持覺慧。她只靜靜看我,眼裡悲憫之色一掠而過。
我愣愣坐在房間裡,看著燭火微微跳動。
不知何時,梁文敬亦跟進來,上前扶起我,將我攬在他的肩頭。
沉聲道,「朕知道,你受苦了。」
我身子一僵,卻作聲不得,心裡千般委屈,萬般無奈終是化作兩行淚。我伏在梁文敬的肩頭,似乎將這輩子所有的淚要流盡。
「事已過去十多年,先皇已逝,當日之事已無從查找。朕知你委屈,按照先皇的囑托,沈貴妃重新下葬,按貴妃之禮葬在先皇處。」
他手指輕拂過我的額頭,撥開一縷頭髮。
「至於你,往後就是先皇義女,當今大梁國長公主沈卿卿。沈氏一家亦得昭雪。朕亦命人去接沈太傅回京城。多年未見,朕亦想這位老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