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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八ま章 狂亂前兆 因果逆流(下) 文 / 憤怒的香蕉

    「這些英雄的出現,意味著武朝開國以後,在積極方向上積累的紅利,已經被前人完全揮霍光了。」

    秋風霍霍,草坡上像是泛起了微微的波浪,晚霞的褪去使得傍晚的涼意漸漸升上來了,但對於兩人來說,這倒都不是什麼問題。寧毅說完之後,秦紹謙想了想,卻是輕聲嘟囔:「雖然有點不懂,但開國紅利那東西,不是早就揮霍光了嗎……」

    「揮霍完後,就開始動國本了啊……」寧毅笑了笑,「二少信因果嗎?」

    「身邊幾個女人是信的,我嘛……不信這東西。」秦紹謙拿起手上戴著的一串珠子晃了晃,「我記得立恆也是不信的吧?」

    「我信凡事有因便有果,不信因緣果報。」

    「有何不同麼?」

    「是個算學題。」寧毅喝了酒,想了想,遠處的軍營和院子裡已經漸漸亮起燈火,人的痕跡匯聚在這垂暮的天色下,過得好半晌,他才繼續說起來。

    「我們每個人,做一件事情,必有因果,這當然是沒錯的。大的方向上,我們殺張覺,讓女真人覺得我們懦弱,覺得我們懦弱,開始來打我們,你殺了一個人,他的家人要找你報仇。而在小的方面,秦相以往做的事情,在二少你面前說的話,你看到的東西~,導致二少你現在的性格,女真人來了,雖然知道未必能打過,你也不會選擇逃跑……」

    「那是當然!」秦紹謙笑了笑。

    寧毅也笑著:「每一份因果的出現,計算起來當然很複雜。但我們每做一件事,甚至一句話一個動作,都會導致其它的一些事情,一些影響。這個果,有些是積極的,有些是消極的。問題在於,因的出現,在每個人的身上,是固定的,而果的降臨。對每個人。都是隨機的。」

    秦紹謙皺著眉頭,明顯的迷惑起來。

    寧毅便拿著跟樹枝,在地上劃了幾個圈。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假設一個社會上有十個人。他們做好事也做壞事。在這一天裡。每個人製造了一個正一、一個負一,那就每樣有十個了,但是他們在一個整體的社會裡。每一個正一負一的降下,都是隨機的,然後很有可能這個人能得到兩個正一,一個負一都不會有,他走運了,另一個人,頭上降下兩個負一,他就得倒霉。也許是被人冤枉,也許是遭人排擠……而他的底蘊如果不夠,得到個負十都有可能,撐不住的人,就得死了。」

    秦紹謙吃著東西,想了一會兒:「那這也並非全然隨意啊,我殺了一個人,他家人必然是找我報仇啊。」

    「可因果的計算,並非簡單的加減,每時每刻,無數人的因都要交織在一起,這就麻煩了。」寧毅笑著,「你殺了這個人的父親,他從小就沒有父親了,被人欺負,遭人白眼,為了報仇,他做了許多壞事,為了殺你,他也先殺了不少人練手……但也有可能,他被人欺負,遭人白眼的時候,有人憐憫他,給了他好的生活,化解了他心中的仇怨……所有人的因果,彙集在一起,最後會降臨在每個人的頭上。撇開天災,總量基本上是不變的。」

    「像是有點意思……」秦紹謙道,「那與紅利什麼的,就有何關係?」

    「我們製造因,引出的果裡,對國家,當然有有利的,也有有害的。國家是個龐大的體系,通過這個體系的運作,每一天它都會吸收這些因果,通過法律之類的手段,盡量將這些因果均勻地降在每一個人的頭上。」

    附近的親兵點來了火把,在旁邊燃起篝火,寧毅敲打著地上的小圈。

    「國家建立之初,人們都積極向上,而且都經過了戰亂,知道安寧的來之不易,居安思危,不會輕易去製造那些損害國家的因——也就是不做損害國家的壞事。因為這個國家也年輕,所有的制度都很敏感,也會對這些事情迅速做出反應。所以最初的那段時間,國家是不斷變得強大的。但隨著時間過去,總有些人獲得了很多的正方向上的因,成了地主、成了大家族、成了朝廷裡的小圈子……」

    寧毅沒有說完,秦紹謙點了點頭:「這就懂了,接下來該往下掉了。」

    「沒錯。」寧毅也點頭,「一個利益集團的出現,首先就會維護自己的利益,他會行些小善,創造一些正數,但他還是會不斷擴大自身。想一想,一個大官的家裡,收了十萬戶農民的地,他就算少收些租子,他一家人創造的正數還是很少的,而這十萬戶,最起碼的,他們本來就沒多少東西,誰會覺得這國家跟他有關係呢?他們也許淳樸,但他們抗風險的能力不足,當多降下幾個負數到他們頭上,他們家破人亡了,接下來,就會變成一個持續製造負數的機器,以此類推,國家只會每況愈下,這也是人性決定的。」

    寧毅繼續說道:「國家後期,負數越來越多,能對國家有利的正數越來越少,而國家的機能受到影響的時候,負數的消化,也不能均勻了,有時候忽然一大堆負的因果掉你頭上,冤假錯案、或者是你經受不住的大波動,扛不住的人,就只能去死。」

    「而當國家崩潰的時候,整個國家的層次上,已經積累了很大很大的負因,它們是歷史的欠賬,是必須要有人來還上的,一個人能還多少,哪怕碰上再小的一部分,都要用人命去填,一個國家的人製造的負數,就要用幾十萬幾百萬幾千萬的人命來填了。這是……我所瞭解的因果。」

    秦紹謙看著他畫的幾個圈,在火光裡明明滅滅:「那立恆還說不信因果?」

    「是信因果。不信果報。」寧毅點了點代表十個人的圈圈,「這每一個負值,降到人的頭上,幾率都是平等的,你我都一樣,只是承擔風險和厄運的能力不同。在武朝,一億人受到好運壞運的可能都是平等的,但具體會收到多少,降下來的時候你才知道,但如果扛不住。你就死了……我們每個人都只有一世可活。如果有一萬世可以輪迴,那我們就真有完全的平等,可若是沒有輪迴,就只剩下運氣和認命了。」

    「有輪迴。便有果報。你製造善因。善果總會回來,但是我……」寧毅說到這裡時,明顯頓了頓。隨後才道,「但是我不信輪迴,所以我不信果報。」

    風從天上吹過去,有夜鳥在飛。兩人說道這裡,都沉默了許久,而後彼此喝酒。秦紹謙雖為武人,行事也比較率直,但不代表他沒有智慧。寧毅的說法,他仔細想想,終究還是能懂的,那結果,便太沉重了。

    「立恆覺得,我武朝……就已經到這個時候了?」

    「我不確定。」寧毅道,「也許不至於崩潰,但善因惡因的出現,明顯已經不均勻了。國家已經不夠強,遂有外敵入侵,這個時候,大量的人命就會填進去。也有一些人,就像是這個國家的……免疫力吧,會主動迎上去,消化大量的惡果,但他們扛不住,就要死,這種人,就是所謂的英雄。」

    秦紹謙眼中亮了亮,喝了一杯酒:「那立恆覺得,須得多少人命才夠?」

    「我知道你想填,但不是有人命就夠的。」寧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忘記,這個國家欠賬了。重要的是,人死之前,能把債還上,還不上債,所有人死光了,頂多就是把負數變成零,從頭再來。」

    他頓了頓:「所以理論上來說,要還債,唯一的方法就是有很多人還活著,並且能夠不斷地產生這個正數,找到一個產生正數的辦法,不斷抵消那些負數。一個人抵消不了,一萬個人來,十萬個人百萬個人來,當一百萬人變成整體,他們就能均勻地消化一個大數。」

    「歷朝歷代,所謂革新者,都是在打造一個新的體系,讓一個朝代的人以新的辦法,產生更多的正數,但是……雖然說一個體系可以均勻消化那些大的負數,實際上總是有多有少的,所以,有的革新者失敗了,家破人亡,有的革新者成功了,他延續了一個國家的壽命,但同樣的,他也家破人亡。因為那不是一個人可以扛得住的因果。」

    寧毅笑了笑:「所以說起來,我固然欣賞在眼前的俠之大者,說書的時候也讓他們去說,但本質上我是不喜歡這種事情的。一個國家就像是千里之堤,人在其中,製造善因惡因,就像是螞蟻,有修補,也有蛀空,但很多人大部分時間是在破壞一個國家。吳乞買誓師時,徐澤潤大罵吳乞買,據說死得很慷慨,他在老家有良田千傾,欺男霸女,甚至好幾個冤案要歸在他頭上。很多人說起外族打來,誓與其不同戴天,彷彿這就是大節,是什麼愛國,其實不是,那種說『我至少大節不虧』的人,都是不可信任的。人們若在平時就做個好人,不當貪官污吏,那才是愛國。國家若非讓這些負值弄垮了,沒有實力了,外族又怎會入侵呢?又怎會需要這些英雄的出現……」

    夜色迷離,星野天河,聲音沉默下來。秦紹謙喝了酒,哈哈笑了兩聲,篝火燃燒中,視野那頭是燈火通明的院子,燈火通明的軍營,燈火通明的東平府,遠遠近近的田野、鄉村與水路。不多時,他們岔開話題,說起堅壁清野的問題,袞袞諸公的言論,說起其它的務虛的東西。直到兩人從那山坡上起來,預備下去時,寧毅才歎了口氣,拍了拍秦紹謙的肩膀。

    「二少,我瞎扯了這麼多,打仗的事,我知道你心裡有數。武朝會怎樣,還很難說,但是做實事的人,有時候凡事不能太執著。」

    秦紹謙渾身酒氣,長長的打了個嗝,片刻,也望向了寧毅:「我知道立恆你說的意思,然而我此時若退,我與那些我瞧不起的傢伙,又有何區別?立恆,我是秦家的兒子,家父在朝中,那麼多人盯著他,我不迎擊,家父又要受到多少攻擊?立恆你學識淵博,若真有正確之途,倒也不妨說來聽聽啊。」

    他最後這番話,說的是有些諷刺的,女真人已經以如此速度殺至眼前,他迎上去,要說能勝,那是笑話。自己手下兵將五萬,對方是十萬人,自己統領武瑞營才一年,上面官最大的還是個文官,而光是一個郭藥師,經營燕京數年,朝廷對他不僅沒有節制,而且是以燕雲六州全力向他輸血。再加上女真人滅遼國時的戰績,對比曾經的武瑞營實力,這種仗,哪怕霸王項羽、戰神呂布、白馬陳慶之再世,恐怕都難有勝算。但他又能有多少選擇呢。

    這些事情,圈內人也都是多少能看到的。

    「世事至此,做什麼都不對,你不去,跟那幫傢伙沒什麼兩樣,你去了,損兵折將,給人各個擊破的機會,我的堅壁清野也一樣,很可能因為這場遷移,被我餓死的人比被女真人殺死的人還多,但該做的還是要做。對二少你,你問我怎麼才對,那我只說兩點,能做到任何一點,你怎麼樣都行。」

    寧毅也頗有醉意地揮了揮手:「第一!你能幹掉它們一半人,第二!你能把女真大軍拖在這邊十天半個月。這兩點有任意一點可以做到的,二少,麻煩你死在那裡,如果做不到,你死了,我當你是懦夫!」

    他歎了口氣:「杭州有錢老,如今有周侗,我很敬重他們,但錢老做學問,是務虛之人,周侗是自己一個人。二少你是將軍,忍辱負重,也得活著。就像我說的,重要的不是人命,不是零,而是你得製造正數,才能幫人把債還了。」

    秦紹謙神色嚴肅起來,他望向遠處的軍營,再望向天空,沒有說話。寧毅的這番話,恐怕跟他最初的打算是不一樣的。

    然後,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武瑞軍拔營轉向壽張縣方向,預備阻擊完顏宗望的西路軍。

    寧毅站在草坡上看著五萬多人浩浩蕩蕩地過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回來。

    而此時,擺在他的面前的,也有著足夠嚴重的問題。那是關於正式展開的堅壁清野工作的。

    女真南侵,有人惶然避開,有人逆流而上,但隨後他們就發現,他們都要被那轟然而來的洪流波及、裹挾進去了……

    就在寧毅與秦紹謙的這場談話之後不久,最大的混亂就以誰都無法抵禦的狂暴姿態,在中原腹地轟然爆發了開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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