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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一五章 天下為難 無人認錯 文 / 憤怒的香蕉

    夜晚的冷意席捲而來時,同樣的信息正在不同的地方發酵出不同的氣息。北面張覺的死,在武朝之中,是由一系列複雜原因推動而導致的結果,但若是從信息的反饋上來說,為這件事的發生感到高興的人,實則一個也沒有。

    皇城延福宮中,燃燒的燈燭圍繞起了一片溫暖的氣息,太監、侍衛、宮女們守在周圍,但夜色裡,偶爾響起的只是棋子落下的聲音。皇帝的心情並不好,陪他下棋解悶的皇后,也知情識趣地沉默著,並不說話。

    「朕,做了一件……不知道是對是錯的事情。」

    過得許久,周喆才緩緩地、低聲地開口,他的手中捏著棋子,久久未曾落下。皇后等了一陣:「陛下做的事情,對的有,錯的也難免有,但臣妾知道,無論對錯,陛下選的,都是非做不可的事。」

    當著一個皇帝的面,說他做過錯事,一般人的人恐怕立即就要被治罪。但皇后與他感情頗深,卻知道周喆是喜歡這樣的說法的。果然,話語說完,周喆微微的展了展眉,片刻之後,又露出苦笑來。

    「朕殺了張覺,旁人不知,怕是要以為朕昏庸了,可他們又怎知朕心中的難處。這滿朝武,蔡京、李綱、秦嗣源、童貫、李邦彥、王黼……有一個算一個!他們……誤我啊……」

    他落下棋子,咬牙切齒地說著這事,卻是將滿朝武全都兜進去了。皇后沉默以對。不好接話:「他們……怕是也有難處的……」

    「難處!朕將他們放在朝廷大員的位置上,朕給了他們權力,朕給他們做事鋪了道路,可到頭來,他們給了朕什麼。一個……亂糟糟的爛攤子——」周喆用力揮了揮手,「到頭來,朕只好給他們背這個黑鍋,這些……老東西!」

    他咬牙切齒,心中的苦楚難以言說。早在積極興兵,推動北伐之時。他的心中是很有一番雄心壯志的——這雄心壯志始於他登基之初。挑動遼人內亂,以密偵司滲入北國,投入大量的財力物力引人貪婪之心,到後來黑水之盟。他是很想當一位中興霸主的。征各種花石綱。也確實是朝廷需要用錢投入北方。雖然後來他留下了許多。但那也是因為北方不需要再投入了。作為一個皇帝,他已經苦心孤詣地做了許多的事情,而在後來看。這些事情,也確實起到了作用。

    女真人起兵,武朝等到了好的時機,他大用李綱、復起秦嗣源,讓蔡京等人為他們讓開一條道路,積極推動童貫的北伐。其中當然也有許多阻礙和不如意的地方,燕雲十六州只收回了其中六州,但郭藥師的成績還是給他長了臉。這原本是千金買骨的策略,在郭藥師還沒有立下大功之前,他就給了對方無數封賞,包括對方打燕京的失誤,他也原諒了對方。後來郭藥師陣斬蕭干,對這個天下證明了他眼光的正確,他非常高興。

    而對於一朝得志張揚跋扈的女真人,周喆心中並不喜歡,至少燕雲十六州他是想著一定要奪回來的。一旦奪回來,北面重重關山,胡虜想要南下就沒什麼可能了,他也能夠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成為一代開拓之主。這樣的想法令他在對女真人的態度上有著進取的一面,納降張覺,屬於招降郭藥師的後續。然而在這之後,巨大的問題還是要將他拉回現實中來。

    如果說女真人對於張覺的倒戈有著過分的反應,這一仗現在是打,還是不打呢?

    張覺倒戈之後,最初的那段時間,這邊還是很開心的:我以前跟你談十六州,你不談,現在我們可以坐下來談談了吧。對於女真人,武朝並不是沒有防備,但對於有些事情是有共識的,那就是:女真人少,要征服整個遼國,要管理遼國,並不容易,是沒有餘力南下的。同時,郭藥師在雁門關外練兵,打敗了蕭干,覆滅了蕭幹部署,此時張覺也不是軟柿子,理智上來說,都有一定的威懾力,放在桌面上,我們是有談話的資格的。

    但事實證明,這些屬於官的考慮,真是想得太多了。你可以權衡一千次,覺得武朝的實力大增,但對於女真人,他們不爽,就只有一種辦法解決:來,我們幹過一次,看誰輸誰贏。

    當完顏闍母直接討伐張覺,周喆這邊,不得不認真地考慮這件事了。

    在那一兩個月裡,他旁敲側擊地詢問過許多人的看法和意見,包括童貫、蔡京、高俅,包括李綱、秦嗣源,包括兵部的種種大員,也包括一些通宵金遼情況的、擔任過使臣的大臣。最後綜合起來的印象,讓他的心涼了半截。

    表面上問起對方,我們能不能打,對方當然說能打。但周喆並非傻子,至少他可以聽清楚這些大臣的某些畫外音,他看出來,童貫、蔡京、高俅等人都對於軍隊的戰力有疑慮,李綱秦嗣源則表現:不管怎麼樣,我們現在都得死撐一回,必須打!

    開什麼玩笑,你們現在可以死撐,就算死了也當個脖子硬的直臣,我這麼皇帝能這麼草率嗎?情況綜合上來,他忽然發現,秣馬厲兵這麼久,自己這邊,看起來還是個紙老虎啊,真要跟金人干,一切準備,我們做好了嗎?

    他於是在京城發出了密旨,通知王安中,如果金人不是太過分,絕不能輕啟邊釁,必要之時,張覺可以放棄——也只能放棄了,在這背後,他的苦心孤詣,又有誰能理解。

    他恨蔡京童貫這些人,他們總攬全局,至少在軍隊上,眼下還是這個樣子。他也恨李綱秦嗣源這些人,他給了他們那麼大的支持。臨到頭來,他們也沒有做到什麼決定性的,讓人滿意的事情。軍隊難有勝績,他們就知道叫著要打,要死撐。這第一戰,輸了又怎麼辦?

    他想著這些那些事情,又想起自己在賑災的事情上真的給秦嗣源他們放了太大的權力和便利了。最近這段時間的黨爭,自己傾向於他們,打壓了不少反對的聲音,兩個宰相在京的影響力越來越高。蔡太師他們都要避開鋒芒。如此也有些過了。

    權衡一番,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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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災還是要做的,張覺之事,卻不失為打壓他們的一種手段。否則招降張覺是他們的功勞。招降之後全力支持張覺。為了一個張覺以舉國之力與金人開戰。終究顯得太過魯莽,自己這個皇帝,看來豈不如傀儡一般。自己可以支持所有的大臣做事。但這種將國運壓上的舉動,終究是不能亂作的。

    另一方面,賑災之事說小不小,但比起北伐,終究有輕重之分,李秦二人為了賑災投入大力,是一件好事,但得罪的人也有些過多了。此事過後,自己將李、秦二相的力量壓一壓,讓蔡太師他們起來一些,某種方面來說,其實也是保全他們的位子。私下裡暗示幾句,他們也當明白朕的苦心……

    種種心路,種種考慮,即便在皇后面前,也是有的能說,有的不能。到得最後,也只能化作一聲歎息,身為天子,委實是高處不勝寒,只希望自己這番苦心終究能在日後換來好的結果,能在史書上,得一個公正的評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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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張覺的死訊,周喆的心情複雜,右相府中,秦嗣源幾乎受不住打擊暈倒當場,左相李綱在看到這則消息後,也是目瞪口呆,無言以對。太師府,蔡京寫完一幅字後看了消息,滿眼的複雜化為一聲歎息。童貫背負雙手在自己府中的地圖前看了半晚,與旁人歎道:「終究是不得已之舉。」他已將致仕,功過已定,反倒沒什麼心理壓力。

    御史台,秦檜接到這個消息時,還沒有回家。他看著那消息瞇起了眼睛,牙關緊咬,喉音輕顫:「愚蠢、愚蠢啊……」

    他回到處理公務的房間裡,展開一張白紙,寫下一封勸諫折子的開頭。他曾被北人俘虜過,也是因此,知道那邊人的凶殘野性,對於這種人,豈能一味退讓、示弱,示敵以弱,只會激發對方的凶性,到最後弄到難以收拾的境地。

    一腔熱血仗義直諫,這是他常有的狀態,不少大員也是因為這樣被他慷慨激昂的參奏拉下了馬。然而也總有更多的東西,是他需要考慮的。折子寫到一半,他已經覺得措辭太過激烈,停了下來。拿出幾張新的紙張,又開頭寫了兩遍,然而接下來的兩篇,卻連開頭都沒有過去了。

    他心中明白,這件事情的後方推動者是誰,他也明白,事情已經發生,聖上不會希望自己這些人如馬後炮一般的提出諫言。

    自己寫下這種東西,又有什麼用呢,徒惹人厭罷了……

    揉著額頭想了半天,他才再度動筆,這一次寫的,卻是參奏秦嗣源招降張覺,思慮不周的折子。迅速地寫到一半,再度打住:自己的思路仍舊不對,秦相招降張覺,在當時並非有錯,殺張覺的雖然是聖上,但以當今聖上的明鑒,他未必會為之沾沾自喜,自己不能參秦嗣源太過,但若是想要弭平一些疑慮之聲,自己應該怎麼做呢?

    如此想了一陣之後,第三份折子的內容,改參殺張覺的宣撫使王安中,但言辭並沒有太過激烈。他明白聖上並不希望王安中被人質疑做錯,自己不能真的將王安中釘在恥辱柱上,用詞溫和一點,就有討論的餘地,一旦可以討論,就能將王安中引向正確與苦心孤詣的形象上,到時候,自己來當這個惡人,聖上卻可以將王安中與他自己都摘出去,相信他會訓斥自己,卻會在心中,記得自己這番用心。

    同一時間,朝堂之中,也能將此事定性,大家再度平靜下來,戮力同心以圖來日。如此想清楚之後,這個折子也寫得非常流暢快速,他於是寫完奏折,第二天便遞上去了。

    燕京城,王安中同樣處於巨大的糾結當中。

    對於殺張覺的事。他也是同樣的無奈和委屈,郭藥師整天叫著要與金人打一場,可是打一場,能不能打贏才是真正的大問題。殺了張覺之後,燕京城裡的氛圍很不好,常勝軍中氣氛蕭殺,兔死狐悲,又儼然將他們這些官當成了奸臣鼠輩。最初的那段時間,郭藥師幾乎要穿白衣為張覺服喪,王安中幾度登門拜訪。對方都稱病閉門不見。王安中心中一陣憋火。若是在南方,你這種武將,看我……

    可心中不爽歸不爽,他還是得去盡力弭平此事的影響。想一想自己當這個官兒。真是做得仁至義盡了。每天裡跑來拜訪郭藥師。熱臉貼人的冷屁股,自己為的什麼,不就是為這北地的太平嗎?

    好在郭藥師也沒有發脾氣太久。三天之後,也就開門見了他。王安中向他痛陳厲害,對比雙方的力量,又告訴了他朝廷不許輕啟邊釁的命令,一臉憔悴的郭藥師最後終於說:「終究是小將思慮不周,讓王大人受委屈了。」

    「都是為國辦事,郭將軍對此事有不滿,王某也能感同身受,只是事關國運,不可魯莽求快,咱們只能求穩。此後還望郭將軍仍能盡心盡力,戮力國事,王某必定全力配合郭將軍。」

    「王大人高義,是郭某小氣了,此後郭某必奉上土產,登門賠罪,還望王大人見諒……」

    郭藥師如此拱手回答,此後又準備了大量金銀送到王安中府上,王安中知道對方心中芥蒂必然是有的,但這些事情,也只能慢慢消解,一時之間,無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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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覺之死引起的波動,一片一片的未曾平靜,武朝南北,夠資格瞭解此事的眾人,心緒多半複雜難言。而在這種複雜當中,北面,金人的王庭之中,則是另外的一種樣子。

    上京,最近才經歷過戰亂的城池沒有了當初那般的繁華,金人打進來之後,原本的遼國貴族大多被殺死或淪為奴隸,如今皇城也是殘破失修的樣子。女真人們如今還在忙著打仗,未將城池的修復提上日程,但是年關將至,風雪來時,他們還是回到了這座原本繁華的城裡,等待著風雪過去,再做新一年的打算。

    完顏宗望的凱旋,對於所有的女真人來說,都是一個驚喜。

    雖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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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來,最近這些時間,女真人已經有些瞧不起不能打仗的武朝人,但潛意識中,對方乃是強盛上國的印象還在。張覺的叛亂令得阿骨打震怒,眾人也都叫囂著要給武朝一點顏色瞧瞧,但真到打起來,大家還是謹慎的。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這一戰的結果。

    完顏闍母與張覺的對決,勝二負一,但這算不得是大家太重視的事情,真正等在後方的,是南方的那個龐然大物。與武朝的第一次戰鬥,才真正牽動大家的心思。因此隨後抽身過去領兵的,乃是女真人中最會打仗的完顏宗望。此時風雪已至,攻城不易,如果南人據城以守,理論上來說,到得明年春天,此戰才會有個結果。

    因此大部分人覺得,完顏宗望是會在燕京城下過這個年的。

    誰知道結果是如此輕鬆的逼得對方讓步,連他們都有些驚訝了。

    皇城的金殿之中,巨大的爐鼎燃起了熊熊篝火,觥籌交錯的宴席中,完顏宗望哈哈笑著,大步而來。此時能參與這宴席的,除了阿骨打一家的宗干、宗堯、宗弼等人以外,也有最初隨著阿骨打起義的諸多大臣在,如谷神完顏希尹、婁室、銀術可、拔離速等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才將是這個時代最為閃耀的新星。

    當然,身為局中之人,他們未必會如此看待自己,只是作為一個新興皇朝的一份子,茹毛飲血的野蠻掩不住他們身上意氣風發的朝氣。雖是金殿之上,但這樣的宴飲還不講究太多的規矩,大家痛飲歡歌,完顏宗望進來時,幾個兄弟也都跳起來過去迎他,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話。

    完顏宗望大笑著前行,來到一張桌子的面前,將手中的一顆人頭,放到了桌子上,下巴一挑:「哈哈,如何!」隨後才往一邊過去,給父親阿骨打請安。

    桌子那邊的,是金殿之中,吃相唯一斯點的一個人,他擦了擦油膩的嘴,微笑地望著桌子上的人頭。完顏宗弼走過來:「哈哈,張覺……兀室,怎樣,我早與你說過,南人軟弱無能,不堪一擊,怎樣,傻眼了吧。」

    兀室便是完顏希尹的女真名,他是女真人中最通漢學之人,本身身材高大,武雙全,最近還在阿骨打的命令下直接造出了一套屬於女真人的字。往日裡由於心慕漢人化,也是他對武朝最為推崇,叫大家不可掉以輕心,到得此時,他也有些無奈了:「大概是我想錯了,找個地方葬了他吧。」

    「有什麼好葬的。」完顏宗弼手一揮,張覺的人頭砰的一下從金殿裡飛了出去,他撐在對方桌前,「兀室,你沒話說了……哎,我說眾位兄弟,打下遼國之後,咱們順便把武朝也打了吧。」

    這句話令得眾人吵吵嚷嚷起來,有人道:「咱們的人手畢竟是少的。」也有人道:「南下畢竟太遠了。」眾人的議論之中,望的終究是上方的阿骨打,此時五十多歲的阿骨打穿著裘服坐在王座之上,與完顏宗望說了幾句,笑道:「此次斡離不雖然讓武朝人送上了張覺,但畢竟沒有真正打過,咱們人少也是一方面。遼國未定,你們說說就算,勿要太自大了。小心謹慎的勇士不會被熊吃,自大的勇士才會被熊吃。」

    眾人欣然應了,不久之後,宴席散去,眾人三三兩兩地走出金殿,完顏宗弼看了看那邊的完顏希尹,冷冷地哼了哼,在後世,人們更熟悉他那個令人生畏的女真名:兀朮。但在此時,他甚至會害怕那個武雙全的完顏希尹,金兀朮自幼好戰,對於武藝高強的兄弟族眾多有一份好感,唯有這完顏希尹,漢人的書看得太多,做起事來縐縐的,令他不舒服,但他就連武藝上,也打不過對方。

    此時走出來的,除了他們,還有一個又一個在後世的史書上將留下名字的人,或是開拓一方事業,或是為一朝的金國皇帝。他們大多經歷了屍山血海。金殿之外白雪遍地,北風呼嘯,沒有人對這樣的天氣皺半點眉頭,對於他們來說,這樣的寒冷,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在這一天,這一群人將目光投向了南方的武朝,然後又無所謂地收了回去,專注於仍在他們嘴邊的那一塊肥肉了。

    遼國,畢竟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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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左家的宅院裡靜悄悄的,左端佑看完了手裡的情報,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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