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爆開之後,掌聲與笑聲響起來,空氣裡飄著淡淡的火燃燒之後的氣味。春日夜晚的竹記,樓中的表演還在進行,歌舞、魔術、雜耍、相聲,礬樓的姑娘們負責了其中一半的表演項目,晚宴其實已經進入尾聲,由於樓中許多人都是認識的,此時或者還在觀看表演,或者互相走串攀談,議論著今日的表演與寧毅的新詩,若以經營者的角度來說,氣氛算得上融洽而成功。
在前方樓上等了一陣,覺得高沐恩可能不會過來時,寧毅心中其實也有些疑惑。不過對於高沐恩這種人,實在不該以常理來揣度,如同聞人不二所說,那傢伙幹出什麼事情都不出奇。
至於聞人不二,他過來這邊,除了為今天抓人的事情與寧毅通氣之外,倒也旁敲側擊地提起了有關陳凡的消息。
「…···今天上午,除了河朔雙雄。習桂山那邊傳過來消息,有個永樂餘孽進城,專為找你而來,我本想除掉他,可惜晚到了一步,讓他跑了。」
「哦,竟有這種事?」
「呵,這人具體身份我還沒查到,但據說武藝高強,很是厲害。」聞人不二看著他,「你壞了永樂眾匪的大事,他來找你,必定來意不善,需不需要我給你加派人手?」
寧毅卻也笑了起來:「死在咱們手上據說武藝高強的人也不只一個兩個了,聞人兄這麼緊張幹嘛,方臘那邊的餘孽······也就是手下敗將了,不管是誰,我看都用不著勞師動眾。」
聞人不二道:「我也是怕在京城鬧出事情來不好。你也知道永樂朝的事情最近收尾了,卻也是最緊張的時候,刑部那邊查得很嚴……如果再過段時間,該過去的倒是都過去了,也就不用考慮這些。」
他雙手撐在露台的欄杆上,說完這些·吐出一口氣,寧毅目光疑惑地看著他:「聞人兄指的是什麼?」
兩人對望了片刻,聞人不二攤了攤手,聳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我就當你知道了。」
寧毅做出沉思的樣子,他自然明白聞人不二話中的提醒之意,但無論雙方交情如何,這種立場問題上,只有愣頭青的熱血青年才會做出心照不宣的樣子。兩人針對這事打了打啞謎,聞人不二也看不出這一貫高深莫測的年輕人的想法,不一會兒·也就將話題轉開。
與聞人不二分開之後,寧毅去往晚照樓的後方,尋找李師師。
跟李師師先前已經見過一次·對方神色如常,由於當時經過走廊光線並不明亮,寧毅倒是沒有看出對方有什麼不妥。後來陸續的表演,對方的發揮也完全對得起京城第一花魁的稱號,想必她昨天挨打的傳聞未必屬實,又或是有所誇大,但既然聽說了這事,寧毅還是要過去看看對方的。
來到李師師所在的二樓房間時,裡面熄著燈·聽來安靜,他敲了敲門,隨即傳來對方的聲音:「誰啊?」
「是我·寧毅。」
「哦,等等。」
房間裡有人起身,隨後火光閃動了幾下·點亮了燈盞,門打開時,馨黃的光芒溢出來。開門的也正是李師師,她仍舊穿著表演時的服裝——白底黑邊,繡有紅梅的深衣長裙。此時男男女女所穿的深衣,大多都是連體的長袍模式,與漢服有一定類似·但由於是用作表演,便以腰帶做了收腰·以襯托體態,且配有有層次感的花邊,令得這深衣看來如稍稍綻放的花朵一般,修長大氣。只是臉上應該已經卸了妝,笑容之中顯得素淨,劉海側向一邊,長髮稍稍的收束起來,但仍舊不失清麗大氣的感覺。
「立恆,進來吧。」
「表演快結束了,所以我過來看看。你身邊的丫鬟呢?」
「打發去收拾東西了,我一個人。」
房間裡只點了一盞燈,光芒其實稍顯昏暗,前方的窗戶其實可以從側面看見大廳裡的表演,此時微微的打開了一條縫,一張椅子便擺在旁邊,顯然已經表演完畢的師師之前就在這黑暗的房間裡一個人當著觀眾。寧毅進去之後,師師招呼他在桌邊坐下,然後拉過來茶盤,開始倒水。
「我來吧。」
寧毅想要接手,女子倒是瞥了他一眼:「這事情誰擅長?自然我來。對了,我方才在這裡看那兩人說笑話,真是有趣······」說到這裡,莞爾一笑。
寧毅注意著她的臉色,雖然燈光昏暗,但寧毅隱約能夠看到,對方的左臉之上,似乎有著稍許紅腫:「師師也喜歡這個?」
「很喜歡啊,幾個戲法也很有趣。聽說這些事情都是立恆你想出來的?」
倒了茶水之後,師師坐下與他討論了一會兒外面的表演。她是汴梁這一行最出色的人,對於表演如何,自然是有發言權的,不過讚賞之餘,也隱約透了些提醒的意思。
今晚的這場表演,其實算不得雅,至少算不得文人雅士當中最流行的表演模式。
各種表演當中,魔術類似於雜耍,但雜耍通常是一些硬功夫,類似於從小練起,扭曲人的骨骼的一些表演,一個手藝人練一門技藝,需要花上十幾年的時間,仍舊會被歸類於三教九流,寧毅著人練習出來的幾個小魔術縱然盡量包裝成優雅從容的樣子,但仍舊可能被人認為輕浮,登不得大雅之堂。
而相聲這類引人發笑的節目,就更可能讓人覺得登不上大場面。以李師師對於文人圈子的了看過之後,自然就發現了其中的隱憂,旁敲側擊地做出提
她此時雖然見多識廣,談吐大方,但看在寧毅眼中,放在後世,自然還是少女一般的樣子。聽她說完,寧毅也都點頭虛心接受:「不過,竹記的幾家店,原本就不打算往上面開的,其實我倒是希望,來的人盡量市儈俗氣一點也沒關係。」
「哦?」李師師看來有些疑惑。
「呵·竹記走的不是高端的路子,我會盡量走中端,或者低端的方向。跟竹記配套的,還有很多生意要揉在一起······不過這些現在還只是構想·也不太好說,我只是想要盡量大的影響力。」他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對了,你們昨天在太尉府,高沐恩是怎麼回事?」
李師師愣了愣,眨眨眼睛:「那傢伙·他過來找了麻煩了?」
「還沒有,我只是聽說了有這麼一回事。」
「沒什麼事。」師師捧起茶杯笑了笑,十指青蔥白皙·「他……他沒敢動我。我在青樓之中也這麼多年了,對這些事情,總有辦法的。」
「你臉上那一巴掌可沒什麼說服力。」
師師偏頭一笑:「立恆想要幫我出氣嗎?」
「呵,我拿高沐恩恐怕也沒轍啊……」寧毅笑著,心中對眼前的女子倒是更有好感了。
風塵中人,最懂的是擺佈人的心理,她這時若是順口說「你不用管我」,對方一般拉不下臉來,免不了要將事情扛上身·但她說的既然是「你要幫我出氣嗎?」卻往往會讓人冷靜下來,說明對方是真的為自己這邊著想。
師師說完那句,搖了搖頭:「太尉府勢力大·靠的是當今皇上的賞識。我也知道立恆你有本事,但這件事情,確實不必放在心上了。你有本事·我也很厲害的。李師師這個名字,說來是花魁,但人家高看你一眼,那便是了,人家不給面子,終究是個風塵女子。這些年來,讓人為難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遇上啦,耳光也不是第一次挨·挨打也有過,有時候被逼著喝酒,喝到吐了,還得笑著吐得好看。昨天在太尉府,那高衙內也是借勢發狂,被太尉大人喝住,我也就趁機跑掉了。既然跑掉了,也就沒事了。」
她抬頭看了看寧毅,目中帶笑,卻也頗為認真:「這事情若是攤在別人身上,我或許還想裝著可憐一下。但是立恆、和中你們,與其他人不同,我就你們幾個朋友。
而且立恆你見多識廣,與你說實話就好。我是花魁,你是大商人,一定會明白的。」
她說這話時神態輕鬆又自然,比之昔日來往,又有不同,顯然昨天的事情對她還是有著一些影響的。寧毅想了想,卻也不趁強,點了點頭。過得片刻,笑道:「高沐恩那個人,最讓人覺得麻煩的是,不管你付出點什麼代價幹掉他,最後都會覺得不值得,但偏偏他又能給人帶來很多麻煩。」
這話說得有趣,李師師笑起來:「倒是你怎麼跟他結下怨仇的,還是要小心才是。」
「有辦法的。」寧毅點點頭,「不過,除了臉上,沒傷到其它地方吧,看起來挺嚴重的,我之前居然沒注意。」
師師卻搖了搖頭:「沒其它地方了,這個也不嚴重啊。」
「一天一夜了都還沒消,不用死撐了。」
「不是因為嚴重。」師師伸手點了點自己的臉頰,莞爾一笑,「因為我嫩呀。」
寧毅倒是第一次發現李師師還有這樣有趣的一面。
其後兩人聊了一會兒,寧毅沒有再提起高沐恩的事情,李師師顯然也這當成了他虛心接受了意見的標誌。在階級差異無比明顯的社會裡,人們更能接受形勢比人強這樣的事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就是被太尉府欺負了,忍著,不丟人。
這個晚上直到客人的陸續離去,揚言要來砸場子的高沐恩都沒有出現,宋永平回到家中,猜想可能是寧毅將事情扼殺在了萌芽中,對這個姐夫,倒是覺得有幾分高深莫測起來。而寧毅本身也並不明白,其實他們倒也沒想到,事情的真相,並不複雜。在寧毅覺得付出代價幹掉高沐恩不值當的時候,高沐恩也會覺得為了讓寧毅不爽付出代價是件賠本生意。
「那傢伙就是個災星!」這天晚上,對著一幫被召集過來的紈褲子弟,高沐恩也頗為坦率,「我在家裡都悶了半年了!終於回來了,各位兄弟!那個叫寧立恆的傢伙,自從我遇上他,就沒出過什麼好事!要干他很簡單,但要是又鬧出什麼事情來。我才出來一天啊!妞都還沒玩過,要是又被罰不能出門,我會死的!」他一攤手,「大家說!我看起來像是笨蛋嗎!?」
可能由於他看起來明顯不像,一時間倒是沒人回答這個問題。其實紈褲子弟通常是自我意識過剩加上眼界不足,真正的笨蛋倒是不多。高沐恩在家中借李師師這道題發揮,又說要找寧毅的麻煩,終於被高俅默許了可以出門,他也不想立刻就被關回去,這天晚上便集思廣益,決定做一個陰了人也不會被人發現的、高明的幕後黑手。
不久之後,眾人想出了許多點子,然後開開心心地玩女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