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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舊) 第二十章 家國身命 文 / 四海無人對夕陽

    四月正是暮春時節,剛剛下過雨,庭中的苔蘚碧綠濕潤,那綠色淡淡地染上石階,整個東堂頓時春意盎然。

    楊定的目光雖然直視前方,卻也知道身邊的楊纂正兩眼冒火地瞧著自己,於是越發專心致志地盯著門上掛著的珠簾猛瞧。無奈東堂用的珍珠實在沒什麼與眾不同,楊定研究半天,只得放棄,開始細數簾上珍珠的數目。

    這件事情很耗時間與心力,楊定數到第十顆的時候,已經心無雜念,數到第八十顆的時候,忽見簾子掀起,珍珠騰突跳躍,光芒閃耀,再也數不清了。卻是一名侍衛從屋內出來,微一躬身,做了一個手勢:「兩位請。」他說話的聲音有如金石相擊,悅耳非常,語氣分寸又拿捏得極好,恭謹有禮而又冷淡疏遠,淡淡地透著一股蕭寥清絕。楊定聽了訝異,忍不住仔細瞧了一眼,發覺眼前人身形雖乾淨有力,身量卻是未足,分明只是稚弱少年,更是暗暗納罕。

    少年侍衛微有所感,臉略略一揚,直視楊定,五官美麗得不似塵世中人,眉梢眼角的神氣,卻是與韶華正好的年紀全不相干的漠然與荒涼。楊定多年以後還記得很清楚,那張臉上的抑鬱與倔強,是他從未見過的。少年卻忽地淺笑,陰霾立散,便似堂中的桃花,一樹樹的開放,端的是色若春曉。楊定隱隱明白他何以小小年紀便在御前行走,不由暗暗歎息。

    少年一笑之餘,卻道:「楊壯士英雄有為,天王已經等候多時,這便請進罷。」他說「壯士」二字時咬字極重,滿是鄙薄之意。楊定心下瞭然,微微一笑,也不生氣。正欲舉步,不防楊纂斜下裡衝撞而過,楊定見他昂然而去,只得苦笑。

    侍衛步履輕捷地引他們入了東堂,行動間如小鹿般富有彈性,彷彿一抹清新的氣息,拂過略有些陰暗的朝堂。到了御案之前,侍衛正要跪下稟告,苻堅卻抬頭一笑,擺手示意他退後,一邊若有所思地瞧著楊纂與楊定二人。

    此時的苻堅,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顧盼之間,雙目如電。楊纂雖然勉力自持,身子卻冷一陣熱一陣,說不清是病了還是害怕,雙手也是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顫。苻堅略一打量,微微一笑,將手中的奏章撂過一邊,藹然道:「楊卿想是冷了?」微一躊躇,雙掌相擊,兩聲輕響,便有宮人從帷幔後面轉了出來,苻堅轉臉吩咐:「為楊卿斟一杯酒來。」宮人依言而去,片刻間便端了酒上來,雙手遞與楊纂。

    楊纂心裡驚疑不定,只恐酒中有毒,實不欲飲。宮廷之中,這種事並不鮮見,他自己便曾親自勸酒,不著痕跡地令一位大臣回家後暴病而亡。於是不動聲色地揮開宮人,直視苻堅:「楊纂酒量甚淺,恐怕御前失禮,只好辜負陛下盛情。」

    苻堅愕然,須臾卻又轉為微笑,道:「便一杯也不行麼?」

    楊篡越發疑心,只是不允:「陛下恕罪。」

    苻堅看了他一眼,略一挑眉,笑道:「素聞仇池楊氏皆不善酒,朕只道是街頭巷議,作不得準,沒想到竟是真的。」

    仇池地處西北,楊氏族人個個都是海量,世上自然也沒有楊氏不善酒這一說,苻堅惱恨楊纂,這時便出言譏刺,嘲諷楊氏膽小怕死。楊纂心裡明白,羞愧難當,卻始終推辭不飲。

    正兩下裡相持間,楊定淡淡開口:「主上確實不善飲酒,小人斗膽,便請代飲。」

    一聽這話,眾人都是一怔。便連那垂手侍立在苻堅身後的侍衛,此時也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楊纂有些摸不著頭腦,滿臉錯愕地瞧著楊定:若說此人英雄,方才卻率先向苻堅拜伏,若說此人膽小怕死,他卻在鷲峽中冒著槍林箭雨救了自己的性命,此刻又主動要求代飲。他原本在心裡將楊定罵了千遍萬遍,這時不由得百感交集,竟分不清此人是懦夫還是忠臣。

    苻堅此番真正愕然,半天才一笑啟口:「楊壯士為人做事,倒當真出人意表。」略一頷首,宮人便將那杯酒捧與楊定。

    楊定雙手接過,仰首一飲而盡,將見底的酒杯傾向苻堅,一笑示意。

    「朕的酒可還飲得?」苻堅也是一笑,「與仇池酒相比,味道如何?」

    楊定滿臉無所謂地答道:「既蒙見賜,便是恩典,哪敢比較好壞?」言語之間,竟是一派光風霽月,毫不卑屈。

    苻堅一手支顎,一手撫著几案上陳列的器玩,不住打量,卻始終不得要領,半晌方才展顏一笑:「楊壯士果然智勇。」見楊定欲開口謝恩,略一擺手止住了,又道:「壯士方才在大典上惟恭惟謹,無愆無違,朕見了甚是心喜。如今看來,楊壯士為人,不能以常人度之,倒有些疑惑了。不知楊壯士可有什麼說法麼?」

    楊定面色微有酡紅,一雙眼睛卻是十分明亮,直直地望著苻堅,正色道:「陛下饒我不死,楊定自該謝恩。」

    苻堅見他方才為了楊氏族人的臉面不顧生死,慨然代楊纂飲下所賜之酒,轉眼便理直氣壯地說著這般沒志氣的話,錯愕之餘,又氣又笑:「為了活命之恩便向人磕頭,豈是男兒所為?」

    若是別人,一聽這話,只怕羞也羞死了,楊定卻似萬分詫異,舔舔嘴唇,道:「陛下賜教的道理,自然精妙,只是小人魯鈍,竟有些聽不明白。」

    苻堅閱人極多,卻是第一次見到這般憊懶的人物。侍立在他身後的慕容沖更是忍耐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是御前失禮,只是苻堅現在卻沒心思理會這個,盯著楊定,半天說不出話來,終於忍俊不禁,滿臉笑容地說道:「楊壯士若有高見,直說便是。」

    楊定叩了個頭,頓首拜道:「敢問陛下,楊定與秦軍對陣時,可還算勇敢麼?」

    他以一敵十,能在亂軍之中率著自己的小隊衝鋒陷陣,戰局不利時又能指揮著全隊井井有條地撤退,豈止勇敢而已?苻堅不禁點了點頭。

    「多謝陛下謬讚,」楊定又叩了個頭,直起身子,卻又問道,「再敢問陛下,楊定拚死護送主上回到仇池,可還算忠誠麼?」

    當日戰局,苻堅雖未親見,卻也可以想到必定凶險萬狀,楊定能護主回城,實屬難能可貴,不由得又點了點頭。

    「陛下如此謬讚,小人實在惶恐,」話雖如此,楊定臉上卻沒有多少惶恐的意思,只施施然地侃侃而談,「自古有雲,家國身命,家國身命,可知一身之命,珍貴程度,僅次於家國社稷,楊定已然為國盡力,為君盡忠,珍惜此身性命,謝陛下免死之恩,如何不算男兒?」

    他這番奇談怪論,眾人還是第一次聽到,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駁斥。別的降臣,要不尋死覓活,要不忸忸怩怩地出仕新朝,偏這楊定,大大方方地便降了,話裡行間,居然自有道理。慕容沖原笑著在聽,此刻細細尋思,不禁黯然。可歎他人盡忠亦可有個限度,只自己一身之命,便與家國之恨緊緊纏繞,綿綿無有絕期。

    苻堅默然半晌,不禁失聲大笑:「卿家聰敏絕人,這番道理,朕受教了。」略一凝視,便又笑問:「卿家可曾娶親?」

    楊定畢竟青春年少,方才口若懸河,此時卻頓時訥訥,只搖了搖頭,便是面紅耳赤。

    苻堅見了,卻又大笑:「卿家忠勇之外,又兼度勢審時,這等人才,朕豈可錯過?朕有一女,婉麗多姿,才貌堪與楊卿相配,不如便許嫁與你罷。」

    楊定早聽說苻堅為人寬宏,又兼愛才識人,只是如此厚待,仍是意外。待要按慣例謝辭一番,卻見苻堅一擺手,道:「楊卿方才明快果決,怎地此刻如此忸怩?」於是再不遲疑,謝恩如儀,比起大典之上,多了感激知遇之心,語氣裡更是真誠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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