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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六章 醉太平 文 / 四海無人對夕陽

    祭川結束之後,楊定與毛武果然沒有即刻起程回京——倒不光是為了花果會,楊定也想找個時機與慕容沖說點什麼,只是不想多日不見,慕容沖的個子比在長安時高了些,臉上的鬱結之氣也散去不少,性子……卻是越發地沉悶了。常常是他煞費苦心地扯了半天閒篇,慕容沖卻只是沉默著微笑以對,連話都不怎麼說,更不知道心裡想些什麼,楊定準備好的那幾句話也就始終沒有機會出口。這樣過了幾天,楊定不禁疑心慕容沖是不是生就了落落寡合的性子——倒是自己從前多心了——於是趁慕容沖與他斟酒的當口,假作無意地開口:「你是不是……一向都這麼安靜?」

    慕容沖聞言手上一滯,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嘴角一翹,似乎想笑,片刻後卻現出茫然之色,好半天才垂下眼瞼,繼續彎起嘴角:「是啊。」

    楊定聽了默然,愣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回過神來,勉強打了個哈哈,正想再說點什麼,突地聽見外頭隱約飄來嬉笑喧嘩的聲音,不禁愣了一下——慕容沖卻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手上略無凝滯地斟完酒,順手將酒壺放在一旁,方才抬頭朝他一笑:「宣昭。」

    楊定凝神去聽,裡頭果然有宣昭興高采烈的聲音——幾乎可以「聽見」他手舞足蹈的樣子,臉上不覺露出笑容。慕容沖在一旁解釋:「只有他來了,那些護衛才會這麼放肆,」想了想,笑了起來:「才會這麼開心。」

    話音未落,門簾就被人挑了起來——宣昭探進腦袋,笑瞇瞇地說:「車馬備好了!兩位大人這就出發罷?」

    楊定想了想,側臉徵詢慕容沖的意思:「即是花果會,走馬觀花就沒意思了,好在場子就設在城外,離此地也不算太遠,不如……步行前往?」

    慕容沖正微傾了身子等楊定發話,聽他這麼說,一邊抿著嘴笑:「楊大人喜歡就好。」一邊往後退了一步,讓開楊定出門的路——舉動間透著習慣成自然的斯文與乖巧,像家教最嚴謹的世家子弟。楊定又愣了會兒,卻也沒說什麼,只是帶著慕容沖與宣昭出了門,與候在那裡的毛武與高蓋會合,一行五人漫步向城外向走去。

    平陽原就物產繁華,這天適逢佳會,加上春日裡風和日麗,落在人眼裡,滿眼都是太平盛世的祥和景象。路旁的柳樹剛吐了芽,嫩綠裡透著一點鵝黃,遠遠看去,如紗似霧地宛如一樹樹的煙霞。路上人來人往,有腰佩刀劍、不苟言笑的俠士,有三五成群、高談闊論的青年士子,還有坐在香車裡隔紗張望的女子,楊定與慕容沖幾人一路上不是撞著這個就是挨著那個,時常才向這個青年士子歉然微笑,轉身就碰著另一個手捧花盆的行人——說來也怪,路上雖擠,可也不至於到處都塞滿了人,只是但凡他們一行經過哪裡,哪裡就要比別的地方擠上三分,經過他們身旁的人總是走得特別地慢,他們費了半天的勁,出了一身的汗,才在正午時候到了城門。

    城外天地驟然遼闊,天空裡鳥兒自在飛翔,路上行人隨意來往,楊定只覺心胸為之一廣,如果他是詩人,只怕當場就要賦詩了,可惜他不是,他只是拍了拍宣昭的肩膀:「宣都尉,還是你想得周到,咱們原該坐車的。」

    宣昭聽了一愣,旋即看著慕容沖直笑。慕容沖只當沒看見,略一板臉,朝楊定一本正經地說:「楊大人貴人氣象,平陽人想多瞧兩眼也是情理之常,如果想回城時走得快些,不防叫高蓋回去趕車來。」

    楊定偏著頭聽完,笑:「不敢不敢,我可沒什麼貴人氣象。平陽太守想諉過於人麼?」

    話音未落,除了慕容沖面紅耳赤地轉過臉去,連毛武在內,一行人全都哈哈大笑起來——自然,宣昭老爺笑得最響亮。

    花果會設在城東的桃花林,因連著下了幾天的雨,地上有些濕潤,新鮮的泥土裡混雜了許多花瓣,乍一看倒像鋪了粉白與緋紅相間的地毯一般。枝上有只剩一兩片花瓣的殘花,然而更多的卻是雨後新綻的花朵,彷彿前幾天一場接著一場的春雨便是青帝一聲接著一聲的催促,一朵比一朵鮮妍妖嬈的桃花一枝挨著一枝、一樹鄰著一樹,漫山遍野地延伸開去,彷彿是凝佇在田野間的緋色煙霞。

    這般景象,旁人倒也罷了,只慕容沖是久居宮掖之人,到了平陽又大多呆在太守府,極少在外頭走動,看慣了天下最珍奇的奇花異卉,卻從來也不曾見過這般山花爛漫、連綿數里的壯觀景象,不由得有些呆了,好半天才由衷感歎:「真好看。」

    楊定聽了佇足,似乎無心又似乎大有深意地說:「天地之大,美景又何止於此?我少年時曾乘舟南下,記得當時江水湍急,沿岸峰巒挺秀,時有飛鷗而小舟一夜之間飛渡萬山,何等快意?平陽太守只消多出去走走,不要困於……」說到此處,他停了一下,片刻後方才說:「家中,自能領會莊子所謂『天地有大美』的深意。」

    慕容沖低頭聽著,好半天沒說話,過了許久才抬頭注視楊定,臉上極勉強地笑了一下:「楊大人指教的道理,只怕凡夫俗子不易做到。」這話才說到一半,高蓋突然咳嗽起來,慕容沖皺了皺眉頭,也沒理他,只管與楊定說話。倒是宣昭極好笑地瞧了高蓋一眼,大不咧咧地問:「老高,怎麼回事?還沒吃飯就嗆著啦?」

    楊定雖然位尊爵顯,在慕容沖面前也是一副長者模樣,其實年紀並不算太大,也就跟宣昭上下年紀,比高蓋還小上幾歲,聽見宣昭的俏皮話,忍不住撲哧一笑,好在及時收斂了,假裝沒看到高蓋的臉色,回頭朝慕容沖一笑:「其實也不難,人生短暫,功名霸業,轉頭成空,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但求問心無愧而已。偏有許多世人放不下旁人的目光……」說到此處,又笑了一下,拍了拍慕容沖的肩膀:「平陽太守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萬事只在一念之間的道理。」

    慕容沖低頭細細尋思,一時間心中五味俱存,竟至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抬頭一笑:「多謝楊大人。」這笑容與楊定從前在慕容沖臉上看到的不同,沒有一絲絲隱晦與陰霾,不再捉摸不定,不再如同漣漪激盪般往復生姿,然而卻是真正的笑容。

    楊定默然,半晌後說:「原來你真正笑起來是這樣子的。」

    慕容沖愣了一下,正待說點什麼,旁邊突地傳來宣昭的悶笑聲,回頭正見宣昭一邊強忍著笑容,一邊一臉古怪地瞧著路過的一行隊伍——瞧了瞧卻也沒什麼,只是附近的平陽農民趕來了花果會祭祀時要用的祭品而已,正想問他笑什麼,那隊伍裡的一個長者也瞧見了宣昭笑得「瀆神」,極惱怒地過來問:「敢問這位客人在笑什麼?」

    那長者雖然是農戶卻極有眼力,一眼便瞧出楊定才是為首之人,也不理宣昭,逕直責問楊定。楊定哪裡知道?登時啞口無言。慕容沖瞪了宣昭一眼,正要上前說話,這幾日與宣昭處得極好的毛武便極不耐煩地開口了:「我們自笑我們的,與你這老頭兒何干?」

    聽了這話,那長者的臉霎時漲成豬肝色,雙手氣得直發顫,正要回頭喊人,隊伍裡的一個年輕人認出了宣昭——如今平陽都尉在平陽可謂家喻戶曉,名頭響亮著呢,況且他又不比慕容沖整日呆在府中,有人認出他實在不足為奇——跑上來同老人嘀咕一陣,又朝宣昭賠笑:「宣都尉莫怪,我家阿爺有眼不識泰山……」

    宣昭擺了擺手:「好說好說,」邊說邊指了指隊伍中一個壯年漢子牽著的一件祭品,又開始笑:「你知道我笑什麼?」

    他笑得古怪,慕容沖也朝那件祭品望去,一瞧之下,登時皺了皺眉頭——是條毛皮油光水滑的大狗。民間屠狗為牲其來有自,漢人也一直愛吃狗肉,不過晉室東渡之後,胡人佔據中原,除了氐人原就與漢人雜居,多為農耕之外,像羌人、鮮卑都是逐水而居的遊牧民族,極愛惜、重視狗,漸漸中原也就極少食用、宰殺狗只,改吃羊肉了。慕容沖是鮮卑人,自然有些看不慣,可苻秦的氐人朝廷並不禁止民間屠狗,他也無話可說——只不知道宣昭在笑什麼!

    楊定、毛武、高蓋與那幫農戶顯然也大有同感,一個個都疑惑不解地望向宣昭。好在宣昭老爺生平最藏不住話——便是別人不請教他,他也忍不住要說的,何況有這麼多人眼巴巴地看著他?當下不再賣關子,悠然而道:「我笑你們好不曉事!這狗肉要選一年以內的小肥狗才好,大了肉粗不好嚼……莫非平陽神仙的牙齒比較鋒利?」——

    這章《醉太平》寫了我對慕容沖的理解(或者叫揣測……)。

    這章寫了楊定對慕容沖的解勸(楊定在第一卷裡已經讓我寫成一個「但求問心無愧」的個人主義者了……很現代人格的一個人物),慕容沖現在也是接受的。

    這是因為,我覺得慕容沖遭遇悲劇之後,不應該沒想過自我拯救,特別是在苻秦國勢強盛,他幾乎沒什麼報復機會的時候。如果他從沒想過自我拯救,一來我覺得不太符合常理,二來,一路牛角尖到底的人最後撞上南牆,我覺得悲劇意味就不強了……所以我的想法還是慕容沖並非沒有想過不要走上不歸路,並非沒有想過自我拯救,並非沒有想過和別人一樣的生活,只是時勢的浪潮一步步將他推上不歸路。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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