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小區,別墅區,厲家。
厲非名望著中間那笨重的東西,逐步靠近。
每次,走向它,他的腳步就不自覺沉重,每次,走向它,都能感覺到屋子四周散發出絲絲冷氣。
你猜得沒錯。
厲非名的媽咪慕婉,正安靜平淡地躺在房間中間的冰棺之中,窗外,陽光映照在她的臉上,就像睡著了一樣。
過世十年,但她的長相卻沒有多大的改變……
當年厲書廷為了保存心愛之人的遺體,四處求助各國學者以及專家,就此事討論了好幾天。
最後終於商量出一個違背世俗想法的決定。
解刨,浸泡福爾馬林,保存至一間無菌、無塵、低溫的密閉水晶館中。
那年,厲非名二十歲,起初他並不同意父親的決定。
因為慕婉性情淡泊,對於死亡,更是看得極輕。她自身的期望,自然不是留存在世上。
但厲書廷想做的事,誰能阻止?
再者,厲非名親眼見老爸為了老媽慕婉一夜白頭,他不知道,如果老媽真的火葬成一抔骨灰,他老爸會成什麼樣子。
老爸厲書廷斂棺之時,站在老媽慕婉面前這麼說過。
「她很怕黑,也捨不得我,沒有我陪她,她肯定很孤單,所以,往後的日子,她就睡在這裡,我會將自己餘下的一生所經歷的事,全都仔仔細細講給她聽,到我死了,我再帶著她一起入土為安……」
厲非名因為這番話,才收回了自己的反對之詞。
畢竟,老爸比自己更懂老媽,至少老爸能看到她骨子裡的柔弱,哪怕老媽死了,他依舊通過這樣的方式,與之相濡以沫……
老爸厲書廷年輕時是混道上的黑幫組織老大,老媽慕婉與他青梅竹馬,不嫌棄他出身不好,也不害怕生活動盪,毅然決然在最美的年華嫁給他,在她二十歲那年生下他。
他老媽外柔內剛,絕對是個勇敢的女人。
那個時候,中港因其特殊的背景,治安很亂。街道上打架鬥毆,警察有時候睜一眼閉一眼,只等著給這些黑幫分子自相殘殺完之後再行收屍。
曾經老爸有兩次與別的組織火拚差點死掉,是他老媽從人堆裡扒出來,一步一個腳印背著他送進了醫院。
後來老爸厲書廷因為顧念家庭,逐漸想退出黑幫,過平常人的生活。
只是你不犯人,並不代表人不犯你。
老媽慕婉就死在曾經那幢別墅中,這個一模一樣的房子裡,她被仇人命中胸口,一槍致命……
至今回憶當時的場景,厲非名的眼眶情不自禁濕熱難忍。
他抬手,輕輕放在冰冷刺骨的水晶棺上,描摹著慕婉的眉,慕婉的鼻,慕婉的臉……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有淚從眼角滑落,滴在冰棺上凝結成冰,眼底充斥著從未展示人前的脆弱。
帶淚的眼,噙笑的唇,終是斂盡悲痛,平靜心緒。
「老媽……我回來看你了……」他喃喃,好似對方能夠回應一樣,「這次我過來是想找老爸談談我的婚事。」
「你經常問我,你的兒媳在哪裡,我想,很快我就能帶她回來看你了。」
「你是不是想問我,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厲非名在旁邊的名貴楠木椅上坐下來,望著天花板想了想,「嗯……她呢,表面上看起來冷冰冰的,其實呢,是個很值得我疼惜的好姑娘。」
「老媽,等你們接觸久了,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
厲非名和慕婉說了很多,彷彿她就活著站在自己眼前,目光柔靜地望著他恬然微笑。
大多數人之所以會害怕已死之人,是因為人們心裡對於死亡的未知,才會有所敬畏。
憶起小程當時來家裡誤闖進媽咪休息的地方,怕得三天不敢出門,那也是因為他沒有見過自己媽咪,如果他瞭解她,一定不會怕的。
而她是自己最親的親人,所以,這也是為什麼這多年來,家中放著冰棺,他沒有任何懼意的原因……
咚咚咚——
突然,敲門聲打斷了厲非名的思緒。
他掀起雙眸,厲書廷站在門口,手停在門板上。
「跟婉兒聊完了嗎?」厲書廷神色平靜,就像自己妻子就在現場。
「嗯。」厲非名點了點頭,起身習慣性地整了整衣領,他垂眸朝慕婉平靜的睡顏道,「老媽,我先過去了。有時間我再過來,你好好休息……」
說完,他跟著厲書廷的腳步,沿著走廊,去了書房。
厲書廷在書桌前坐下來,指了指對面的轉椅:「坐吧。」
厲非名拉出椅子,十分紳士坐下。
「說說吧,你和晴子怎麼了?」
厲非名因為厲書廷的話一愣,他啥都沒說,老爸怎麼提前問起來?
眼底閃過一絲精芒:「是不是晴子跟你說了什麼?」
「她打電話給我
,說你想回來找我解除婚約……」
厲非名呼吸一窒,隨之又平靜下來,這樣也好。
既然老爸已經知道,反而省了他考慮該怎麼開口。
「爸,我希望你能支持我的決定。」厲非名語氣真誠。
厲書廷望著兒子年輕桀驁的一張臉,反問:「你覺得可能麼?」
「就算你不答應,我也執意要這麼做。」厲非名神色堅決。
厲書廷聲音驀然一沉:「當初我跟你商量和晴子的婚事,親口答應的是你,現在反悔的也是你,你以為川下家是那麼好應付的麼?」
「我會親自去和川下叔叔道歉,但我絕對不能和晴子結婚。」
「呵呵……你道歉?」厲書廷冷嗤,「現在厲家在日本的公司正好跟川下有合作,一旦你悔婚,這之間又該損失多少億,你承擔得起?!」
「所有後果,我一力承擔!」厲非名不鬆口,「不論多少錢,我厲非名哪怕上街乞討,也會賠給您!何況,我現在還沒那麼慘……」
厲書廷望著兒子倔強的眼,驀然看到自己年輕的時候。
離經叛道,不計後果,肆意妄為。
他歎了口氣:「非名,爸爸沒有權利掌管你的婚姻,但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說過什麼,就要做到什麼!答應又反悔,這樣出爾反爾,你讓我這個做父親的,都感覺不齒……」
「這麼說,你是對我失望了,對嗎?」
厲非名的話,讓厲書廷一怔,他是自己兒子,又何來失望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