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磊開門見山地問林八斤:「是因為我跟阿蓮定親的緣故嗎?」
林八斤是他過去十六年來除了家人外最親密的人,在成功挖了對方的牆角後再見面,傅磊在深感內疚的同時,隱隱有些自傲,以及其它一些他無法言狀的情緒。
不過,設身處地地想,如果何蓮是跟林八斤定親——當然,他覺得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為,何蓮心悅於他,但是,如果,如果事情真的那樣子發生了的話,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會具體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他能肯定一件事——他絕不可能這樣悄無聲息地走掉。
這樣想著傅磊深藏在深內心深處的那點子自傲消失無蹤,他收起了所有的主觀情緒,心平氣和地說道:「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但是你沒有必要這樣子走掉,別的不說,叔和嬸子咋辦?」
「關你屁事!要你在這嗶嗶啊?!」,林八斤橫眉豎目地吼了一聲,側頭看了一眼牛車上的其他乘客,又壓低了聲音道:「你少管閒事!」
「你跟我回去。」,傅磊拽住他的手,扭頭對車伕道:「大爺,您停下車!」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管我做啥!」,林八斤甩開傅磊的手。
車伕吆喝停了車,傅磊翻下車又拽住林八斤往下拉,林八斤空著的那隻手掰著車廂邊緣,死活不下去,倆人誰也不妥協,僵持不下。
車上的坐的都是平安村附近的村民,不是娶柳樹鎮販賣貨物就是去採購的,不論哪種情況,都是天沒亮就起床趕路了,勞累了一天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好好休息,誰耐煩聽倆半大小子唧唧歪歪不停啊!
不一會兒,車上所有人都不耐煩了,你一句我一句地紛紛指責起兩個拖累行程的禍首來。
「要吵下去啊!」
「你們不走我們還趕著回家呢!」
大夥兒看著傅磊自己下了車才扒拉林八斤,都覺得是他在找事,說了兩句後不約而同地把炮火轉向了他。
「你這小年輕,自己不坐車就算了,幹啥非得要拖著別人也下車啊!」
「別在這礙事了,趕走哪來的回哪去!」
傅磊雖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以前也惹了不少禍,被人村民們罵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是被這麼多人眾口一詞地指責還是第一次,他被罵了個大紅臉,手上的勁兒一鬆,林八斤就掙脫了他,橫了他一眼後,林八斤往裡面挪了挪。
車伕見他們倆分開了,揚起鞭子又要啟動馬車:「小伙子,你讓讓,咱得走了!」
傅磊站在原地看著馬車漸漸駛遠,視線集中在側著頭一言不發地看著別處的林八斤身上,他第一次明白了喪家之犬是啥意思,也明白了「喪家之犬」這個詞該怎麼用,此時此刻,用在林八斤身上無比地恰如其分。
他愣了一會兒後,快步追上了還未全速前進的牛車,在車上眾人的驚呼聲中,他扒住車廂邊緣一躍跳了上去,「啪啦」一聲摔在一位大嬸舒展著的雙腿上,引得她「哎喲」一聲大叫出來。
「你這作死的小子!」,那大嬸「啪啪啪」地錘了他幾記,又扶著腿呻吟起來:「哎喲,我的腿,快斷了,你這死小子,我饒不了你,哎喲……」
「對不住,對不住!」,傅磊伸手摸出荷包掏出塊約三錢重的碎銀子,作揖道歉後把銀子塞給那大嬸:「都是我的錯,這點銀子您拿著,去看大夫……」
林八斤雖然一直在看風景,實質全副精神都放在了傅磊身上,見此情形不由得又橫了傅磊一眼,愛現的,出門在外財不露白都不懂麼?!
那大嬸拿了銀子就不叫了,把銀子往衣袖裡一塞,這才裝作大度的樣子說道:「你這小子,幸好你遇到的是我這樣的人,要換成是那些不講理的,就抓你見官去了!」
「是是是,嬸子說的對,您是大肚量的人!」,傅磊又作了一下揖,見那大嬸不接著說了這才呼了一口氣,慢騰騰地挪到林八斤身邊:「八斤,我知道你心裡不舒坦……」
「你又上來做啥?!你已經下車了,再上來得重新付車資!」,林八斤打斷他的話大聲道。
車伕聽到這話扭頭看了傅磊一眼,臉上的神色十分明顯——極度贊成林八斤的話,傅磊認命地掏出五個大錢遞給了車伕,這才又坐回林八斤身邊,繼續開始他的說服大業。
站在勝利者的立場,他由著超乎往常的耐心,況且,他是真的擔心林八斤,如果林八斤真的因為這個離家出走發生點什麼的話,他不覺得自己能接受那個後果。
「八斤,咱回去吧!叔和嬸該擔心你了……我知道你心裡不舒坦,說實話,換做是我,我心裡也一樣,一樣不舒坦……阿蓮、嗯、何蓮跟我定親,那啥,定親的事,這不是我第一次求親了……你知道不?去年底的時候,黃家也向何家提親了,那時候我也在,我也是去向何蓮求親,但是,何家人沒答應,何蓮自己也沒答應,都沒答應。那之後,我、我也是一直纏著她,那啥,烈女害怕纏郎呢,阿、何蓮前幾天才點頭……」
傅磊向來嘴甜,可是此時此刻,面對林八斤他卻笨嘴拙舌起來,不知道從哪兒說起,東一段西一段地,一點條理也沒有,說到最後自己也覺得煩了,抓了抓頭髮,他看著面無表情直愣愣看著他的林八斤,煩悶地說道:「你以前自己也說了,何蓮不會喜歡你的,因為你家……」
傅磊覺得自己是幫助林八斤,但是在林八斤看來,這是**裸炫耀和羞辱,更別提他居然口不擇言地說到了林八斤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終於無法在假裝冷靜了,惡狠狠地瞪著傅磊道:「你他媽閉嘴!」
「……」,傅磊生生地忍了,他在心裡默默告誡自己要有耐心,林八斤在氣頭上。
林八斤沒預料到傅磊居然會不回嘴,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了,這不上不下的感覺讓他憋屈得要死,他狠狠錘了放在旁邊的包袱一下,又側身看向路邊慢慢地調整自己的呼吸。他真怕自己一衝動起來會直接把傅磊給弄死!
一開始,他剛聽到傅磊和何蓮定親的時候,他就想立馬離開榕樹村再也不回來,但是他忍了下來,因為這是衝動,他決定給自己一段時間整理思緒,也許緩幾天他就會習慣了,可是羞辱感以及潰敗感卻如影隨形,並且越來越強烈。最終,他才下定了決心,決定離開一段時間。
當然,這不僅僅是離開,他還準備順便找點事情做。
榕樹村地處大齊邊境,通過管道翻越大青山,再往前百十里路就是大齊與南蠻屬國金國與苗國接壤的邊界。自從開了邊境互市以來,在那裡交易的不僅是大齊、金、苗三國的特產,還有與金、苗兩國商人運來的番邦特產,邊境貿易十分繁榮。明面上來看,互市由朝庭特派的大鴻臚官員以及當地駐軍共同監管,所有的交易都必須通過官牙抽稅,但也有不少膽大心細的人在私底下交易。
在柳樹鎮就有這樣一位靠此發家致富的大戶,與耳東村的陳大戶同出一族,與太叔公同年的陳家高祖——陳淮。陳淮當年不過是陳氏族內最不起眼的旁支子弟,他家正好於族中一家相對富裕的同族比鄰而居,受盡白眼與欺凌。陳淮的父母過世後,他賣了家中僅有的田地,用二十兩銀子起家,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建立了與耳東村陳家不相上下的柳樹鎮陳家。
陳淮去世以後,家業經由其不思上進的獨子的手傳到其只求享樂的獨孫手裡,不到二十年的時間就被敗得乾乾淨淨。這時候陳家又出現了另外一個傳奇,陳淮的玄孫——陳以則又重操就業,如今陳家又逐漸恢復昔日的榮光。
林八斤為何會知道陳家的這些過往呢?因為這個陳以則的獨子在四年前陳令華娶了榕樹村的村花,林八斤的同族堂妹——林夏!
林八斤與林夏同年,當初林夏出嫁的時候他跟族叔們一起送親去過陳家,一路上聽了不少陳家幾代人的「傳奇故事」。
林八斤不止一次地想像自己也如他們一般,可是他一直沒有那個魄力,直到如今。這次他離家除了是外出「躲避」傅磊和何蓮以外,他還從家裡帶走了十兩銀子做本錢,想從小生意做起,期望總有一天他也能開創自己的傳奇篇章。
他看了傅磊一眼,他心想,除卻父母的品性外,傅磊唯一能勝過他的就是他比自己富裕,他又想到臭名昭著的黃大戶,黃家幾代人壞到了骨子裡了,但是就是因為黃家有銀子,周圍村子的人都以自己家的閨女能到黃家做小妾為榮,當初黃家向何家提親要納何蓮做小妾的時候,何家人樂得連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都不想想黃家就沒一個好人!
男人還是得有錢才行啊!
傅磊想等著林八斤冷靜下來再繼續說服他,林八斤卻在幻想自己未來的風光,一路無言就這麼隨著牛車的顛簸到了平安村,車伕到家了,他們必須得下車了。
傅磊道:「現在你該冷靜些了吧?該回去了吧?」
林八斤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傅磊看看天色,入秋後日頭短了,申時末天就有黑的跡象了,再看著林八斤堅定的背景,他「呸」了一口,暗罵道,老子非得把你弄回去不可!
他對車伕道:「大爺,我跟您商量件事,您能不能去趟榕樹村,找到姓傅的人家,跟他們說一聲,我追林八斤去了,哦,我叫做傅磊。」,他說著又掏出一把銅錢塞到車伕手裡道:「大爺您去了以後,我家裡還會給你更多的!你記得跟他們說清楚,我朝哪個方向去了啊!」
車伕收了銅錢,笑瞇瞇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