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何有梁一個人回到了何家老宅,跟何富國和小陳氏三人關上門開起了小會。
「當初大姐讓您給寫了小妹的賣身契,那時候是逼不得已……而且,大姐她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就怕爺爺做開口要把小妹嫁去張家那種人家受苦,您別怪她」
何富國悶悶地說:「我不怪她,都是我這個當爹的沒本事……」
「大姐她也是為了小妹好!」,何有梁看了何富國一眼,確定他沒有口是心非後才接著說道:「磊哥兒人是不錯的,傅家的條件也好,當初他們就上門提過親的,是真心誠意地要求娶小妹……小妹,小妹她自己也是願意的,上午趁著傅二叔、傅二嬸他們又提起了這個事。」
小陳氏急切地確認:「他們還願意要蓮兒?」
何蓮拒絕黃家的消息傳出後,外面的人都說何蓮心比天高,尋常人家娶不起這種媳婦,所以她才會急迫地想要把何蓮跟侄子湊在一起。
誰知道何蓮不願意,還冒大不誨逃婚了,鬧得沸沸揚揚的。因為這個小陳氏跟久未謀面的兄長陳德清成了老死不相忘的狀態。這還不是最讓她揪心的,原本她覺得何蓮可能是嫁不出去了,那事情以後她是肯定何蓮嫁不出去了。
沒想到傅家居然還沒有放棄!
何有梁點點頭道:「磊哥兒是真心想要娶小妹的。」
對於小陳氏而言,這就是峰迴路轉了!她急迫地拉了何富國一把:「他爹……」
小陳氏生怕何富國還是堅持當初的意見,他當初是明確說過不願意跟傅家結親的。
何富國苦笑了一聲,經歷這麼多事情以後,他早就想明白了,他點頭道:「這是好事啊!」
何有梁見他不反對,心裡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傅家出二十兩銀子做聘禮,是直接給銀子,不置辦物件了。大姐說了,家裡不用拿這筆銀子買陪嫁的東西,她那裡會給小妹準備的。這銀子,您二老自己收起來……」
何富國以為何桃又是在諷刺他賣女兒,抬頭看何有梁問道:「她這是啥意思?」
何有梁解釋道:「爹,你別多想,大姐沒別的意思……其實,這也是我的意思,以後您二老要是跟著我過就算了,我也不缺這點銀子,要是您願意跟著大哥過的話,還是有點傍身銀子才算是安穩。」
對於贍養父母他一點也沒有推托的意思,這是他應該做的。爹娘要是願意跟著他的話,他肯定不會虧待他們老兩口,一定會盡心盡力地服侍照顧他們,如果他們要跟著老大的話,他也會按照規矩,每年出一定的錢糧,但是,他不能接受的是,老大擔著贍養父母的名義,實際上卻把父母當做生錢、訛詐的工具,以各種原因逼迫他出錢出力。
到時候他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想了想,最好的辦法就是何富國老兩口自己有銀錢傍身,不求人,只要他們不願意,就不會被何有棟利用。如果他們有銀子還心甘情願地被利用的話,他就能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地只盡應有義務了。
何富國聽了以後沉默了很久,就在何有梁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他才慢騰騰地說道:「這銀子,還是直接放你那吧!不用置辦啥,你直接給你小妹做壓箱底……」
他明白何有梁的意思。可是,就家裡現在這個情況,用錢的地方多得是,難道他還能攥著銀子不拿出來嗎?還不如一開始不經手,乾乾淨淨的,自己家的事情自己家解決!
何有梁沉默了一下點頭道:「行,我知道了。」
第二天傅家二房請的媒人就上門提親了,因為雙方已經有了默契,一切順理成章,沒有一點波折地就拿到了何蓮的庚帖。
何有棟事後得知說了幾句酸話:「小妹都賣給大妹了,咱還要咱們管她的親事啊?!咱家現在這樣子,哪有銀子給小妹籌備嫁妝啊!」
何富國瞟了他一眼道:「蓮兒以後從有梁那邊發嫁,嫁妝也是她大姐出,我跟你娘只需要簽婚書,你就更是啥事都不用做了。」
何有棟這才不說話了,吊兒郎當地走了。
何富國看著他的背影,良久才收回眼神,長長地歎了口氣。
小陳氏問道:「他爹,你咋了?」
「咱倆以後……」,何富國說到一半突然閉上了嘴巴,又歎了口氣,他原本想說以後只能跟著老ど一家過日子了,可是他又覺得說不出口。
小陳氏不解地問:「以後啥?」
何富國苦笑了一聲,打了個「哈哈」道:「沒啥,沒啥……」
媒人取了何蓮和傅磊的庚帖找人合了八字,得出的自然是「夫妻和美,大吉大利,兒孫滿堂」的批語,皆大歡喜。
因為何家尚在孝中,不適宜大肆操辦,傅泉和何富國只在媒人的見證下分別填妥了婚書,就這麼著,低調地把兒女婚事定了下來。
再怎麼低調,傅何兩家再次結親的消息還是很快就傳了出去,除了職業需求得是大嘴巴的媒人宣揚功績以外,還有得償所願急需分享自己快樂的傅磊的功勞。
婚書籤訂後,傅磊在原地翻了十幾個跟斗後,就在第一時間將這個喜訊告訴了他所有的好兄弟。
一傳十、十傳百,三天之內榕樹村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喜訊。
村裡好事者提到他們倆的婚事都會說一句「天作之合」,這四個字並不是誇獎,而是一種暗諷。因為傅磊曾經傳出過要娶大家小姐的傳聞,而何蓮又明確拒絕過黃家的提親,在村裡人看來這倆人都是心高氣傲、好高騖遠之輩,湊成一對不是天作之合還是什麼?
不過,雖然是說閒話,但是基調還是好的,向來脾氣火爆的傅磊居然一點也不生氣,還厚著臉皮到處說:「對的,對的,就是天作之合!」
林八斤家自然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八斤娘聽了這事後先是長吁短歎,然後又後悔自己沒有先下手為強,最後一個勁地罵自己男人沒本事,害得兒子連媳婦都娶不上。八斤爹平白無故地被罵了一頓,他本來就不是能忍氣吞聲的性格,跳起來跟她對罵,罵她長舌、嘴碎、沒腦子,壞了自家的門風……倆老口說著說著就對罵了起來,最後甚至還動了手。
林八斤一開始還勸,誰知道他越勸他們鬧得越凶,他乾脆轉屁股走人,拿著砍刀出了門。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希望不大,他不像傅磊,家裡富裕,父母慈愛,兄嫂和諧,哪家閨女不想嫁進這樣的人家啊?!
自從傅磊挑明了自己的心思後,他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這一天比他想像中來得要晚。他一直覺得憑借傅何兩家的關係,若是雙方都有意的話,早就該定下親事了。可是過了這麼久,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出來,他以為傅磊也是沒指望的了。他心裡雖然難受,但是想到比他條件好那麼多的傅磊也落得一樣的下場,想到傅磊也跟他一樣在默默依靠時間沖淡一切,他心裡就平衡了不少。
誰知道,他會突然遇到暈倒在路邊的何蓮,原本已經消散得差不多的心思一下子又重新鑽回到他的胸腔裡,讓他心裡沉甸甸的,像是一直憋悶著一口氣,怎麼著也舒緩不過來。
原本被他認為沒有希望的傅磊卻突然如願以償了,他聽到消息的這一刻,就跟心臟被人拽住拉出胸腔又狠狠地捏碎了一般的難受。
林八斤一路進了大青山,找了隱蔽的地方揮著砍柴刀亂砍了一通後,又大吼了一陣發洩,最後精疲力竭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重重地喘息著,伸手按住心臟的位置,心跳聲「咚咚咚」地像是在擂戰鼓一般,他的心臟像是隨時會衝出來一樣……
他覺得自己沒法子再在榕樹村待下去了,他受不了了,他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傅磊和何蓮恩恩愛愛地過日子,他連想一下就覺得難受得不得了。
他握緊了砍刀的手柄,難受到他想衝到傅家把傅磊看成碎塊!
他突然站了起來,像是著魔了一樣死死地盯著手裡的砍刀,如果傅磊死了就好了!
「如果沒有傅磊就好了!沒有了他……」,林八斤突然回過了神,手一鬆,砍刀從他手裡滾落進了雜草叢裡,他苦笑了一聲:「沒了他,何蓮也看不上我。」
不止是何蓮,從他十三歲開始說親開始,這麼多年從來沒人看上過他,所有人都說「林八斤這孩子還是不錯的,都是被他那對不像話的爹娘給拖累了。」
剛開始相看的都是榕樹村附近的人家,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相看了七八次後一家也沒成。
那時候喜婆子還活著,她給八斤娘出過主意,說是能在山坳坳裡給八斤尋個媳婦。
可是八斤娘還嫌棄山裡的媳婦沒嫁妝,只有家裡過不下去的人家才會買去山裡買媳婦,他們家雖然不是富戶,但是一年到頭也是不缺吃少喝的,隨隨便便都能娶到壩上的媳婦。
時間就這麼一年又一年地耽擱了,他不再是「被父母拖累的林八斤」,而是「一直沒能相看上的林八斤」。
這時候八斤娘才急了,想要找喜婆子幫忙買媳婦,可那時候他心裡已經有了何蓮,死活不同意。
林八斤苦笑著把柴火捆了起來,挑在肩膀上一搖一晃地朝下山的方向走去,就算是現在讓他買媳婦他也不願意,心裡有了人後,就算是天仙也就是那麼回事了!
他一邊走一邊想,如果離開榕樹村他該去哪兒,又需要在外面待多久……他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忘記何蓮。
他心裡矛盾又糾結,他想著擺脫相思的煩惱,又覺得自己不孝至極,居然要為了一個不可能的女人拋棄有生養之恩的父母。
他挑著柴火下了山,沿著河道一直走,過了橋又穿過了小樹林,然後站在了竹林邊,再走百來步就是他家了,可是他一點都不想回家。
他停下了步子,把擔子一放,盯著亂七八糟的柴火,連自己心裡在想什麼都不知道了。站了一會兒後,他才猛然回過神來,他居然是站在高寡婦家門口!
他趕緊挑上擔子,快步朝家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