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您真是好人吶……」
「好人吶……」
「東家好人有好報啊!」
河東村的租戶們不住地鞠躬行禮,挖空了肚子裡好話一股腦地全給了傅石和何桃。
「我聽說胡家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何桃對此十分好奇:「你們咋就沒人去告訴胡家人呢?」
作為一個鄉里有名的大善人,不說要求家中所有人做到上行下效,至少不會挑選跟自己行事風格完全相反的做手下吧?他老人家都讓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只為博一個好名聲,最後全讓手下的攪屎棍給攪混了,他能不生氣麼?稻香村離金槐鎮上也不遠,胡家在那兒人盡皆知,找上門告狀不就是一個告一個准麼?
怎麼就會被白白欺壓了這麼多年啊?
金鐵歎了口氣說道:「胡家老太爺確實是大善人,咱們這發生的事情他老人家肯定是不知情的。我聽說我爹說的,最原來老太爺當家的時候,收租子的人最多就是摘點瓜果之類的。自二十年前胡老爺,就是幾年前去世的胡大爺的爹當家的時候,換了管家、賬房才開始的。一開始鄉親們也不敢多說,但是他們要的越來越多,加到七成的時候,後來就有幾戶人最先受不了,去胡家告過狀。在門口就被家丁打了出來,一起去的人家租約到期以後田地就被收回去了。咱們這一片的良田都是大戶家裡的,連荒地都沒得墾。丟了租地的話就只能活活餓死了。從那以後就沒人敢去告狀了。」
原來是欺上瞞下。胡一鳴和他爹真是弱爆了!
何桃覺得河東村的人太淳樸了,如果換成是何桃自己遇到這種事的話,她會用個很損的方法,直接傳胡家偽善,傳得越大越好,最後不需要上門胡家人自己就會來調查了。不過,河東村的人雖然是自由身,但是說話行事間都帶著讓人不容忽視的奴氣,估計是做不出這種事的。
她自我鄙視了一番後,繼續開始做正事。
很快河東村的契約都處理完了,何桃和傅石收拾收拾打算去河西村,想到剛才發生的誤會,她提出讓金鐵跟他們一起,有個證人在也免得又被人當成了騙子對待。
金鐵倒是個爽快人,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河東村、河西村、姚橋村三個村子是稻香村租戶最集中的村子,在此以外,還有許多是分散在別的村子。他把何桃和傅石直接領到了河西村的裡正家,由裡正出面維持秩序,他自己則叫上了幾個人分別去其他村子通知租戶,到東家要去的下一站姚橋村集合,省了傅石和何桃四處奔波的功夫。
何桃見他做事很有條理,又是識字的,跟傅石商量了一番後就決定任命金鐵做稻香村的莊頭,並且鄭重地向在場的村民們宣佈了這個消息,還讓三個村的裡正做了見證。
金鐵又驚又喜,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東家,莊頭需要做啥啊?」
「嗯,到了該繳租的時候,你就通知各家準備好租金、糧食的,然後去我家通知我們,我們就來收租。還有繳糧稅,這些是繳糧租的人家的名單,你拿著。以後糧食就直接收到你家裡,到時候全部運到衙門去繳糧稅,運費、工錢你按照市面上的價格看著給,把花銷記清楚,我們來收租金的時候就按照記錄把錢補給你。」
這事情說起來是幾句話的事情,辦起來可並不簡單,尤其是收糧繳糧稅這一項。不過就是因為麻煩,何桃才不想自己去做,多費神吶,花點小錢就能解決的事情,何必勞累自己呢!
金鐵也知道這事關重大,想想那麼多糧食,萬一出了啥問題的話,就是把他全家加起來賣二十遍都賠不起啊!
「東家,我們家就七個人,我怕是照看不過來……」,金鐵猶豫著說道。七個人裡面還有一個臥病在床的老娘,一個只有四歲的兒子,實際上勞動力就只有五個,五個裡面一個年老的爹,一個十三歲的妹妹,壯勞力其實就他本人、他媳婦,還有十八歲的弟弟三個。
「人手不夠的話,你自己可以找些村裡相熟的人幫忙,價格麼,不超過每天三十就行!跟運糧的開銷一樣,你記清楚,事後我們來結賬。」
何桃想了想,估計金鐵家裡也是沒有餘錢的,就說道:「這樣吧,你過幾天上我家去一趟,也認認門。我們今天身上沒帶多的銀錢,到時候你去了我支五千給你,留著作為今年秋收時的開銷。你寫清楚每一筆開銷,記好帳。」
「哎,好,東家您放心,我絕對不會像那兩個大奸人一樣的,我一錢也不會貪的。」,金鐵很鄭重地表示。
何桃笑了笑說:「你可得說到做到,不然的話,我給的工錢可就白費了!」
「哎?!」,金鐵疑惑地看著她,似乎是沒明白為啥還有工錢。他是東家的租戶,給東家幹點體力活哪還需要啥工錢啊!
「你家不是租了二十畝地嗎?」,何桃翻出了金鐵的契書,笑著說出了一句讓金鐵驚喜得差點沒當場死去的話:「以後你們家的租金就免了!」
「全、全免了?」
「好了,你好好幹,幹好了我們不會虧待你的!」
何桃爬上牛車,傅石鞭子一甩,瀟灑地走了。
金鐵一人站在風中凌亂——租金全免了?二十畝的租金就這麼全免了?!
這意味著啥?意味著只要他好好幹,東家不換人的話,家裡每年就四十石的糧食,將近一萬斤。家裡就七個人,省著點吃,餘糧換成錢的話,二弟就有了聘禮娶媳婦,大妹也有了嫁妝,老娘的病也有錢治了,兒子說不定還能上學堂!
金鐵楞在原地,他們說話時躲在遠處觀望的村人見何桃他們走了,都圍了上來,將金鐵圈在中間,七嘴八舌地問起來,最後東家偷偷跟他說啥了。
被鄉親們搖了幾圈後,金鐵終於回過神,他喘了幾口氣才壓住心裡的狂喜,故作鎮靜地解釋道:「東家就說,以後繳糧稅的時候,讓我請幾個鄉親幫忙看糧食,運糧食,幹活的人每天都可以領三十錢做工錢。」
「給東家幹點活還要啥工錢吶!」
「咱東家才是真的大善人吶!」
……
因為有金鐵的幫助,何桃和傅石離開稻香村的時候比預期早了不少,何桃想起胡家那兩個欺上瞞下的管家、賬房,久違的正義感突然冒了出來,反正都有時間,她就決定拐去胡家跟胡一鳴告一狀。
「咱何必去管這個閒事啊?那倆人都辭工走了,說了也白說。」,傅石覺得何桃是沒事找事。
何桃氣呼呼地說:「就算不能整到那兩個人,也能給胡一鳴提個醒啊!他可是要去當官的人!他現在當少爺被下人騙還不知道,那以後他當官的時候,肯定也是被手下騙的。現在被騙,他可能覺得不痛不癢的,反正該給他的銀子一分不少,以後做官了再被騙說不好就要丟官、丟腦袋呢!看在他給咱們少了五百兩銀子的份上,提醒一下也是應該的嘛!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做官的時候也一樣別人說啥就是啥的話,遭殃的可是百姓呢!」
果然,胡一鳴對於管家和賬房的所作所為是毫不知情的。
他一向自豪於胡家的好名聲,猛一聽說在他家居然出了這種惡僕欺民的事,他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肯定是弄錯了。
傅石就把租戶上門告狀被家丁趕出去的事情說了。
胡一鳴的臉黑了。
那件事他還真有印象。那時候他也就才五、六歲,正在前院玩耍的時候,聽到大門口有喧嘩的聲音。偷偷跑出去一看,幾個鄉下人大喊著要見胡老太爺往裡面衝,被家丁打了一頓扔了出去。他還問站在那裡的管家出了啥事,管家說:「大少爺,那些個都是刁民,他們租了咱們地,不按時繳租,以為老爺心腸好就上門來裝可憐了。您以後見著他們了可千萬不要理會。」
那天胡老爺發了一通大火,狠罵了管家嘴裡的「刁民」一頓,當時還說要漲租子,管家勸了幾句,說什麼租金都是老太爺那輩定下來的,胡老爺才做了罷,憤憤然地回書房繼續寒窗苦讀去了。
胡一鳴想起往事,臉越來越黑,覺得自己和親爹兩個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居然讓一對刁僕欺瞞這麼多年!
傅石也不管他臉黑不黑,說完事以後就帶著何桃走了。
他們剛走,胡一鳴換了身衣服就去了縣衙,跟知縣在書房說了約半個時辰的話。第二天一大早,兩隊衙役分別出發,中午時分帶回了兩個五花大綁的老頭,以及兩車「贓物」。
「他們犯了啥事啊?」
「我聽說是胡大善人家的管家還有賬房,偷了胡家很多銀子……」
「這種人就該打,不仁不義!」
「哎喲,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就說呢,那個人看起來有點眼熟呢!原來真是胡家的管家啊!」
「以前他多橫吶,仗勢欺人,現在,哼,活該,報應!」
衙役們的辦事效率很高,人犯一帶回來就直接押上了公堂。知縣驚堂木一拍,指著那些以管家和賬房的地位、財力完全不可能擁有的財物,以及縣衙存檔的屬於他們家人的田產、商舖,粗略一算兩家的家產加起來居然有一萬兩之多,不管他們如何狡辯,知縣二話不說就定了長期偷盜主家財物的罪。當場挨了實實在在的三十大板,然後奄奄一息地被扔進了大牢,享受隨之而來的十年監禁——如果他們還有那個命活十年的話。
管家和賬房貪墨的銀子挪了個窩,進了知縣的口袋,胡一鳴出了氣,神清氣爽地上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