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字數:3339時間:2013-11-1416:54:15.0]
「你必輸無疑!」武岳陽輕掀嘴角道。
老人搓掉臉腮上因易容而殘留的蜜膠,他漠然瞥一眼武岳陽,說道:「你好像胸有成竹,早預謀好了?」
「是啊,上次餓了三天,後悔之餘我便一直在想,如果能從新來過,賭什麼我才能贏你。」武岳陽得意道。
「那你想到了麼?」老人捋著鬍鬚,沙啞著嗓子問。
「當然。」武岳陽的一雙眼睛閃亮起來,「我知道你的道術是很厲害的,比拳腳比跑步、縱躍我都不如你,連比挨餓也比不過你。可是你想帶我去龍虎山做道士,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去的,即便你將我綁了去,終有一天我也會逃下山來,或許也會像我爹當年那樣逃跑時放一把火也說不準。我始終搞不懂,你們整日裡又是唸經打坐又是畫符捉鬼的,修煉一些玄玄乎乎神神秘秘的玩意兒,你們拿這些假把戲來糊弄別人也順手把自己糊弄了,義和團和白蓮教的妖人聲稱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槍子挨到身上立即便顯露了原形。」
老人的紅臉立即陰沉下來,「想說什麼你便直說。」
「你讓我追查真兇,替奶奶報仇雪恨,那是情理中的事情,我願意去做。可是要先去龍虎山學本事,那卻萬萬不能。我是相信道術裡有真本事的,可我不信有什麼道術能敵得過火器。」武岳陽輕蔑道。
「你是說,道術是糊弄人的假把戲?」老人沉聲問。
「那倒未必,我只是說,如果雙方對敵,道術必定比不過火槍!可惜這裡沒有槍,沒法比試,等二爺爺你的腿養好,我回家去偷爹的槍來與你比試。」武岳陽道。
「有什麼好不好的?現下便比!」老人倏忽出手,抓住武岳陽右臂一抻一送,便將他的肩膀脫臼了。
武岳陽大叫一聲,側歪著身子,皺眉咧嘴,面色痛苦。
「你不愧是你爹的兒子,你們身體裡都流著張家的血,可是不僅不為龍虎山增磚添瓦,相反卻都吃裡扒外、崇洋媚外,淨背逆張家行事,不等外人來詆毀,你們自己便拆了祖墳!道門如何不衰落!正一如何不亡!」老人血氣翻湧,呼呼直喘,「火槍再厲害,我卸了你的膀子,你怎麼開槍呢?」
武岳陽一眼不發,他肩膀上劇痛,渾身冷汗一個勁地往外冒,全身上下使不出一點兒力氣,他皺著眉咬緊了牙硬挺著。
「山上還有些不甚光彩之事,我難以啟齒,一直隱著沒說,今日說與你知道。」老人背過身去,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道,「你爹下山去,沒過幾年,天師便在為『中華民國道教總會』正名的奔波中仙去了,可憐他終究也沒能如願。」
老人滿面悲色,繼續道:「你二伯做了天師,很快趕上農民運動、土地改革,挨批鬥、蹲大牢,最後雖然倖免於難,但天師再也不是從前的天師了,龍虎山再也不是原來的龍虎山了。」
武岳陽哪有心思聽他講這些話,肩膀脫臼引起的疼痛使得武岳陽心煩意燥,他不願求饒,抬起頭怒瞪著老人。
「自己不能接回去麼?」老人冷哼道。
武岳陽面皮抽動,有意反駁兩句,最終卻忍住了。
「兩臂曲肘,緩舉至胸前成抱球勢,屈腕立掌,指頭向上,掌心相對。」老人沙啞地指點他,一邊抬臂屈腕示範給武岳陽看,武岳陽瞥了一眼,便將頭扭到一邊去。
「你能熬那便熬著吧,法門教給你了,用不用隨你。我去打些水回來。」老人抓起水囊,出山洞去山腰打水。
跑是跑不掉的,武岳陽理智地放棄了逃跑的念頭。他發狠以左手抓過右手手腕,猛地向上發力,想自己將脫臼的右臂接回去,哪知剛一發力,立即感到刺骨的疼痛,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喊,齜牙咧嘴地不停跺腳。
疼死也不能低頭求饒,可是自己又接不上,武岳陽夾著胳膊在山洞裡轉了幾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這時他記起老人說的幾句法門來,伸頭向洞外看了看,老人已去得遠了,他抹一把汗,咬著牙默念:「雙臂屈肘……胸前抱球……」肩膀劇痛傳來,他硬挺著向上抬臂,可無論如何右臂也抬不起來。
「舉不起來舉個什麼!」武岳陽大喊著放下胳膊,又是跺腳又是亂踢,胳膊沒有接上,倒把腳踢疼了。他這麼發洩了幾下,終究不甘,又站立下來,學著老人的架勢,咬著牙緩緩抬起雙臂,可是右臂稍動就一陣劇痛。武岳陽發狠,閉了眼,使出全身的力氣向上抬臂,右臂卻只是稍稍顫動。
老人不知何時出現在洞口,他兩步跨到武岳陽面前,抓起他的右臂,很隨意的一抖便將他的胳膊安上了。武岳陽張大了嘴,但是還沒來得及感謝或者怒斥,老人已將一顆藥丸塞進他的口中。
「咳咳……」武岳陽捏著嗓子一陣乾嘔,什麼也沒吐出來,他眉頭緊擰在一起,「你給我吃的什麼東西?」
「毒藥。」老人滿不在乎地在一塊岩石上坐下,伸出腿來給傷口換藥。
武岳陽倒退幾步,故意拉開和老人間的距離,他有些不知所措,心裡暗自琢磨,這老人性情古怪、瘋瘋癲癲,他一邊認定自己是他孫子,一邊又打傷自己餵服不明用處的丹藥。武岳陽知道老人沒必要毒害自己,而且他相信以老人的本事,想殺自己有很多的辦法,根本不用費事動用毒藥,那丹藥未必用來害自己,卻對自己也未必有什麼益處。
老人看到武岳陽滿面狐疑之色,不禁笑道:「你不信麼?那確是毒藥,雖不至毒死人,卻叫你生不如死。」
「你到底是不是我二爺爺?」武岳陽揉著肩膀問。
「那還有假?只是碰到你爹和你這樣的不肖子孫,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老人將腿傷換好了藥,稍作停頓道,「此藥名為烈陽丹,極難煉製,煉製之法與你說了也沒有用,你只知道它化於腸胃、融於丹田、遊走百脈即可,每日都會釋放烈陽之氣,焚灼你週身每一寸肌骨,讓你感覺有如吞進身體裡一座火爐一般。」
「你這老兒怎麼這樣狠毒?怕輸不賭就是,又犯得著再三耍賴使詐麼?算你贏好了,快拿解藥給我。」武岳陽氣急怒罵。
「打賭是打賭,這是兩回事,我所學的道術低淺,論身法快慢、筋骨強硬都不敵火槍和子彈,這次打賭我輸了。但僅僅是我輸給你,並不是道術輸給洋槍洋炮,三年後咱們再來比試一場。我定會讓你心服口服。」老人堅定道。
「那你逼我吃這勞什子『烈陽丹』幹什麼?」武岳陽叫道。
老人搖頭微笑道:「沒有解藥。給你吃這藥是恐你這三年內無甚長進,逼你勤奮上進之用。」
「你……」武岳陽還沒說完便被老人打斷,「烈陽丹所散發的陽氣淤積在你身體裡,會讓你燥熱難當,骨如蟻噬,只有你每日按我傳你的法門勤加練習,陽氣自然不會淤積。」
武岳陽皺著眉頭問,「你哪傳我什麼了?」
「剛傳你的便是,這是強身健體頂好的法門了。」老人站起身,又將剛示範過的動作重新演示。
「這套慢吞吞的動作還不如太極拳好看。」武岳陽頂撞道。
「你懂什麼?」老人瞪眼駁斥道:「這是咱們老祖宗……祖宗傳下來的寶貝,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練得的。別說了,不想受灼肉焚骨之苦便盡快跟我學,我只教三遍,能不能學會看你造化,多一遍我也不教!」
武岳陽冷哼一聲,扭著頭裝作不加理睬,眼睛卻一動不動地斜瞄著。
老人不管他是否用心,只顧自己演練起來,一邊不住地講解道:「這一式便是剛剛傳與你的第一式,『韋陀獻杵』……」
幾日裡,老人將十二式強身健體的法門傳給了武岳陽,這些動作簡單而緩慢,武岳陽記憶出眾,通常一遍就能記住,只是動作不到位之處需要老人幫忙稍作調整。另外這套強身十二式須得配合呼吸口訣,初始時武岳陽很是不習慣,等到練習次數增多,才逐漸熟悉過來。等他能毫無差錯的演示出來的時候,老人的腿傷已漸漸長好,爺孫兩也在山洞裡住了二十餘日。
這二十天,前幾日裡,武岳陽偶有偷懶,老人也不管他,可每天一偷懶,當夜就會大汗淋漓地醒過來,全身灼痛難當,每逢這時老人就會得意地看著他笑。這樣過了三次,武岳陽便不敢再偷懶了,每日都花完了力氣,恨不能練到虛脫,半夜也再沒疼醒過來。
第二十五日清晨,老人叫醒了武岳陽。
「十二式你已練熟,下山回家去吧。記得三年後的賭約,若不想賭輸隨我回龍虎山,這三年便得勤學苦練,讓身體變強,也別忘了把槍法練好。」老人收拾著行囊,一邊叮囑道。
武岳陽站在旁邊,身體起落,比劃著第三式『掌托天門』,說道:「哼,我敢不練麼?除非你那烈陽丹失了效。」
「別做夢了,走吧。」老人微笑道。
武岳陽對這一天充滿了期待,可是這些天他和老人朝夕相處,也隱隱體會到老人的苦衷和無奈。畢竟血濃於水,臨別之際,他竟深感不捨,「二爺爺,你這就回龍虎山去麼?」
「不,我還有些事要辦,在蜀地還會停留一陣子。」老人撫摸著武岳陽的後腦道。
「什麼事,很急麼?要不先去我們那住些時日吧。」武岳陽挽留道。
「這件事十分緊要,我須得盡快去辦。」老人緩緩道,「且你們家未必歡迎我,好孫孫,再會吧。」老人說罷縱身而起,踏大步向山下疾馳而去,轉眼便消失不見了。
武岳陽站在山洞口,望著老人消失的方向發了片刻呆,也急匆匆地向山下跑去,他急著去縣城,他也有一件緊要的事情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