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然出了宋致元的寮房,卻撞見了監院鍾騰雲,這可是無極院的主事之人,等閒難得一見,便連忙垂首肅立一旁,恭恭敬敬道了聲「見過監院」。
鍾騰雲一眼就瞥見了趙然,想起此人乃是大煉師楚陽成攜來之人,不由問了句:「你是趙然?最近可還好?」
趙然回道:「有勞監院掛懷,趙然一切無虞。」
鍾騰雲點了點頭:「在圊房做事?可還習慣?」
趙然道:「掃圊四個多月,如今已遷轉飯房了。」
鍾騰云「唔」了一聲,道:「那就好,好生操持,有何難處便來尋我。」
這是上位者的客套話,並不是說真遇到困難就可以去找他幫忙,對此,趙然完全明瞭,當下便道了謝。
鍾騰雲有事,隨口安撫了趙然幾句,便急匆匆往方丈所住的甲子居趕去。
方丈正在甲子居的花壇上修剪花草,見了鍾騰雲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樣,不由皺眉道:「沉穩一些,每臨大事有靜氣!出家這麼多年了,怎得還是毛糙性子?」
監院應了聲「是」,便將話頭強行嚥了回去,陪著方丈將幾片秋蘭葉子剪齊,以噴壺吸淨葉片,這才稟告:「方丈,簡寂觀來人,要在白馬山召集**會,不僅商議擊退佛門之事,還要重布白馬山大陣。」
方丈「哦」了一聲,問:「廬山來人了?卻不知是哪位真人下山?」
「聽說是奉行真人。」
方丈嘿然道:「張陽鳴?看來總觀對此事極為看重,竟把他派來了。」
「不錯,玄元觀已經下詔,讓咱們川省各宮、院、館、閣都要派人前往白馬山,聽候奉行真人調遣。」
「鬥法的事情,自有館閣出面,咱們宮院嘛,盡力供應佈陣所需便是……怎麼,你想去?」
鍾騰雲有些遲疑,道:「唔,畢竟是總觀來人,玄元觀下詔,咱們無極院不能顯得太過怠慢了不是?」
方丈似笑非笑,盯著鍾騰雲看了片刻:「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若聽我一句勸,這次機會不沾也罷。」
鍾騰雲不解:「這是為何?」
「奉行真人為人嚴苛,眼裡容不下沙子,若是伺候得好還則罷了,若是有個差池,反而惹來禍事。」
「可……那方丈的意思是?」
「讓別人去!做好了,是無極院的功勞,你是監院,你這份好處跑不了;若是行差了,和你也不沾邊,奉行真人怪責下來,自有別人頂著。當然,你若是真個想去,便須做好充分的預備,行事之際萬萬不可出錯。」
鍾騰雲沉默良久,緩緩點了點頭,道:「便聽方丈之言……依方丈看,遣誰去合適?」
方丈打了個哈欠:「唔,你自行決定吧。」
「賈致沖可好?他年歲最長,故此處事從容圓潤,當不會誤了職分。再者,知客乃八大執事之首,也足可見咱們無極院的重視了……」
方丈擺了擺手,不耐道:「我乏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鍾騰雲應了聲「是」,退出了甲子居。
且不提鍾騰雲去客堂向知客賈致沖佈置前往白馬山的事宜,但說趙然離開後院,並沒有立即去飯房報到,而是直奔後山去了。
不用繼續掃圊當然是好事,可他也得趕緊去知會老道,同時把老道的薪水結算了才好。
趙然穿過觀雲台,順著小徑前往清潭,清潭處空無一人,他又來到絕頂之下,也沒有看見老道。回轉清潭之處,正打算等待之時,卻見茅屋頂的樹枝上戳著一張紙箋。趙然取下來一看,紙箋上歪歪扭扭的寫著幾行字,正是老道的筆跡:
「臭小子,聽說你不用掃圊了,恭賀你!老道我還有事,便先走一步了。工錢有八千三百,老道我算得很清楚,先擱在你這裡,有空再取,你可不許貪墨了。茅屋和魚竿送給你了,好生收拾著,就當留個念想。你那根破腰帶頗有異處,只是老道我也搞不明白,將來再說。另,既入道門,便讀些道書罷,莫要成天瞎混日子。對了,善待老驢。就這樣,走了!」
趙然看著紙箋,深吸了口氣,暗暗笑罵:「誰成天混日子了,這老道,說這話也不知羞!」看了看那座破茅屋和斜靠在茅屋旁的魚竿,搖了搖頭,心道:「誰稀罕你這破東西,破爛流丟,你也送得出手!」又反覆看了幾遍老道的手書,一陣鄙夷:「跟老子學了那麼多天字,居然還是沒什麼長進!」
站在潭水之畔,趙然眼眶微紅,忍不住又想,這老道,明明沒化,還學著別人寫什麼書信,臨走也不知會一聲,看看,這信寫的就是粗鄙不堪吧。
在潭邊也不知呆了多久,趙然清理了掉落在茅屋上的衰草,又將那根破魚竿放置好,這才轉身離開。
他此時剛離開圊房,還未向飯房的李飯頭報到,暫時沒有拘束,便和值守無極院門口的方堂火工居士打了個招呼,下了山門。
因為無極院的緣故,山門下常有車把式和賣雜貨的小商賈蹲守,甚至路邊還有座茶肆。趙然尋了個車把式,花了五兩銀子直接將他拉車的驢子買了下來。五兩銀子一頭驢,趙然很明顯被當成了羊牯,被狠狠宰了一刀。
不過趙然也沒放在心上,自從入了無極院後,他就已經習慣了被當成羊牯挨宰,誰叫道士和火居們都被商賈們看成冤大頭呢?
牽著毛驢上山,進了無極院,拉到槽房,和槽頭說了自己的來意。
槽頭見趙然以一頭健壯的毛驢置換那頭老掉牙的破驢,自是答允得很痛快。從今天開始,老驢便歸了趙然,只不過仍舊寄養在槽房,趙然還須支付槽房每日十的豢養費。
「驢兄驢兄,老道犯事跑路了,丟下咱倆在這裡相依為命。不過你也不用難過,跟著我混比跟著那廝混肯定強得多!從今日起,咱們不用去掃圊了,你便好生在這裡將養,好好吃好好喝,咱把毛髮養得亮亮的,肉膘養得肥肥的,待那廝回來給他看看,讓他去羨慕嫉妒恨吧!」
「昂昂——」
料理完自家的雜事,趙然背著包裹去向飯房的李飯頭報備。李飯頭名叫李致聞,在道門的規矩中,凡是受了度牒的,都要排入道士名錄之中,排序的依據,便是名字輩分。道門每二十年為一輩,凡在這二十年內入了道門的,只要受了度牒,便都是一輩人。這一代道士為致字輩,取自「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這八個字中的「致」字,名字中間需加一個致。如果兩年內趙然能夠成為受度牒的正經道士,那麼他也將依循此例,更名為「趙致然」。
當然,這種分代的規則只限於道門十方叢林,子孫廟卻是按照所拜的第一個師父名分往下排序,同樣依據的是這八個字。
比起圊房的圊頭周致秀,李致聞明顯富態得多,臉頰處兩塊肥肉油光冒泡,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菜房的郭菜頭已經準備返鄉下山,漸漸淡出了日常事務,所以飯房和菜房都由李致聞主持。
李致聞讓趙然先去尋地方住下,叮囑他晚飯前一個時辰到齋堂後廚做事,便施施然去了。
飯房和菜房的火工居士們同擠一個小院,但因為人員較少,比起淨房和圊房來,就顯得寬敞許多。飯房三人,菜房四人,合起來才七個人,故此基本上兩人一間屋,而菜房的張澤更是一人霸了北面正中的那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