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夜色中,男人一襲白色的袍子,衣發翻飛,如玉的面容彷彿融進了這片淒冷的月色。
龍吟宮。
太醫們手忙腳亂,亂得團團轉。他們個個都是太醫院的老人了,可這麼多年過去,服侍了兩代帝王,也沒見過龍吟宮亂成這副模樣。分明只是個小小的昏迷罷了,雖說床上那位確實是動了胎氣,可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個懷孕的女人需要調理身子罷了,哪裡值得他們這幫老傢伙如此興師動眾啊!
可帝王分明就把妖妃此次情緒過激導致的暈倒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容不得半分閃失。無奈之下,他們只好一個個地聚在一起討論到底該如何對症下藥,如何安胎保養度過這最後的幾個月,好讓孩子順利地生下來。
「王太醫,老夫認為,當歸不適宜用在這貼安胎藥中……」
「上好的補藥,怎麼就不適宜了?」對面的老頭冷冷一哼。
「雖說大補,可娘娘氣虛體弱,哪裡經得起這般強勁得安胎之效?老夫以為,普通溫和的安胎藥最適合娘娘現在的身體。」
「難道老夫就會害娘娘不成?正是因為氣虛體弱,才需要好好進補!你這老頭懂什麼!」
「你……」
「別吵了!」帝王冷冷地剜了他們一眼,這種當口,他們竟然還能為此等小事吵起來?「連如何安胎都要爭執這麼久,朕真是白養你們這群庸醫了!若不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皓月,朕現在就將你們這群庸醫全部踢出太醫院!」
「皇上恕罪……」齊刷刷地跪成一片。
床上的女子不安地皺了皺眉,片刻之後,終於在一片希冀的眼神中緩緩睜開了眼。下方跪著的那些太醫頓時大喜過望,娘娘這一醒,帝王可就沒工夫來治他們的罪啦!
「冶兒……」百里雲開激動地握住她的手,明明沒事,他卻弄得她適才好像剛剛經歷過生死一線似的,晶亮的鳳眸中溢滿了星星點點的喜悅與欣慰。
妖冶抬眼看了他幾秒,面前的男人仍是適才她暈倒前的那般模樣無二,髮絲凌亂,鳳眸中摻著根根血絲,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傷口與被火燒黑的痕跡,她突然就紅了眼。百里雲開被她嚇了一跳:「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別哭……冶兒,你哪裡不舒服,快告訴我……」他急忙回頭大喝:「你們快來替娘娘看看,她到底是怎麼了!」
底下的人原本皆是怔然,他們只知道外界傳聞帝王與妖妃二人感情深厚,帝王對她的寵愛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可親眼所見與傳聞畢竟又是不同,只當是宮人以訛傳訛傳得那般神奇。如今看到帝王在娘娘面前沒有絲毫架子,甚至說話的時候用的是一個「我」字,明明自己受了這麼重的傷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反而對娘娘的照顧是小心翼翼,呵護備註。他們這才知道,原來這位主兒實實在在是帝王心尖兒上的人物啊!
看來以後這後宮所有的風水,都要圍著這位娘娘轉了……
此刻被帝王這一聲急聲的大喝拉回神思,跪在最前面的那位太醫立刻快步朝床邊走了過去,覆了一方絲帕在妖冶手上,正要探上手去看看她的情況,那雙白皙如玉的小手卻突然縮了回去。
太醫一怔:「娘娘……」
「不用了,我沒事……」妖冶搖了搖頭,聲音中帶著一絲艱澀的哽咽,她狠狠吸了口氣,平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百里雲開本想讓她好好休息會兒,可知道這女人執意要做的事兒是誰也勸阻不了的,便只好無奈地伸手去扶她:「小心些……」
太醫站在那裡有些不尷不尬,帝王沒有出聲兒,他們誰也不敢亂動。
妖冶指了指床邊的太醫:「你留下,其餘的人都退下吧。」
眾人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帝王的意思,見他沒有反對似是默認,只說了一句:「回去以後好好地開一帖安胎藥來!」眾人便縮著脖子慶幸地退了下去,留下床邊的那一個更是緊張不已。
「太醫,你快些替皇上處理一下傷口。」妖冶吸了吸鼻子。
「微臣遵旨。」
百里雲開挑了挑眉,也不反駁,任由那太醫拿了些上好的金瘡藥來替自己處理包紮了傷口。此時此刻,他根本就忘了什麼清玉,忘了自己此刻的模樣有多狼狽,一心一意沉浸在她對太醫說的那句話中。
因為,那是她在關心他!
繞是妖冶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看到他脫下衣袍時那些觸目驚心的燙傷,還是狠狠地嚇了一跳。因為過了太久沒有處理,那傷口甚至還緊貼在他的龍袍上,明黃的布帛扯都扯不下來,他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這麼重的傷,恐怕他這輩子都不曾受過吧!
為了她……
都是為了她!
「皇上,傷口已經包紮好了,只要小心不要碰著水就不會有大礙。以後微臣每日都會定是來為皇上換藥。」太醫小心翼翼地囑咐。
百里雲開「恩」了一聲,朝他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太醫躬身作了一揖,退了出去。隨之退下的還有龍吟宮內那幫有眼色的宮人,小安子最後一個出去,臨走前還不往細心地為殿中二人關上了門。
妖冶扁了扁嘴,一個沒忍住,就撲到了他懷裡去。所幸她還沒忘記男人此刻還受著傷,雖然是掛在他身上,動作卻是極為小心地沒有碰倒她剛才看到的那些傷口。
「百里雲開,你這傻瓜。為什麼要進去救我?這麼多的宮人和侍衛,你隨便派一隊人進去不就好了,為什麼非要以身犯險呢?找不到我為什麼還要在裡面待那麼久,快些出來不行嗎?是不是我不回來不喊你,你就待在裡面不打算出來了?」
「沒有找到你,我怎麼敢出來?」男人對自己的傷口卻顯得那麼不在意,久違的擁抱讓他再也忍不住緊緊地將她摟在懷中,長歎一聲,帶著一絲依戀與濃濃的寵溺,嗓子或許是在火種待得太久而顯得有些沙啞,「跑出去也不知道跟宮裡的人說一聲,我哪裡知道你已經出去了,只當你這傻女人被火困在了某個地方。這樣的情況下,我怎麼可能放棄找你、怎麼可能獨自一人出去?」
「反正你就是傻!」妖冶憤憤地白了他一眼,顧著腮幫嘟囔了一句,「就算我在裡面又怎麼樣?你是皇帝,沒了我這麼個女人還可以有千千萬萬個女人,何必救我?說什麼不能放棄找我,我看你根本就是一時頭腦發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以後千萬別再這樣了知道麼,不管是為了誰,都不可以拿自己去開玩笑!你一個皇帝,關係著東啟千千萬萬的百姓,可不是我一個妖妃的命能賠得起的!」
妖冶越說越不對,直覺龍吟宮的氣氛詭異得有些嚇人,不由抬頭怔怔地看了男人一眼,才發現他的臉色已經變成了純黑,適才瀲灩的鳳眸中透著一股冷色。不知道是哪裡得罪了他,她無辜地吞了口口水,一臉茫然。
「什麼叫還能有千千萬萬個女人?」百里雲開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什麼叫頭腦發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算我用自己的命來向你證明,你還是不相信我嗎?」
妖冶動了動嘴唇,眼中透著一股不安,他卻不等她開口,冷冷一笑:「妖冶,我還以為經過此事你總會明白,原來到現在還是執迷不悟的人,是我。」
落寞的嚴重透著一股蒼涼,他並不後悔為她這般捨命的行為,若是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衝進去找她。可是,原來他的這些行為在她眼中竟是頭腦發熱?這一刻他方才明白,世上最無力的事不是她不愛自己,而是自己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她卻依舊不相信她是自己所愛的人。
「不是……」妖冶本能地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她只是不想讓他冒著生命危險去救她,不是他想的那樣!「百里雲開,不是這樣……我不是不相信你,真的……我知道,我現在都知道了……我只是……只是你不該……不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麼,可他卻終於從她語無倫次的話中聽出了她想表達的意思,原來她不是不信,而是擔心自己?
「好了,我明白了……」雖然很喜歡她這般為自己著急的模樣,可他終究還是不捨得讓她這般糾結矛盾,伸手再度將她攬住,他安慰道:「但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了知道嗎?沒有千千萬萬的女人,只有你……只有你一個人……哪怕是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哪怕是受更重的傷,我也絕不會放著你一個人不管的。」
妖冶頻頻點頭,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會放她一個人的,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他也不會放她一個人的!
這是她這輩子聽過的最好聽的情話。
「可是我也不捨得你受傷啊……」良久,她才哽出一句,「你以後別這麼讓我擔心了,知不知道?」
百里雲開狠狠怔住。
他突然好感謝這場大火,感謝得連這場大火的元兇也不想去追查。
真的,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沒有希望了。
她總是那麼冷淡,哪怕在他以為自己已經重新得到了她的原諒之後,哪怕在她哭訴了這麼久以來的委屈甚至委身於他之後,她依舊若即若離,似乎永遠也抓不住一樣。這不是從前的她,從前的她雖然脾氣壞了些,但從來不會像現在這般讓他看也看不懂。直到今夜的這場大火之後,她終於真正的原諒了他。讓他怎麼能不感謝這場拯救了她的心的大火?
「只要你好,就好。」
「不……我們都要好……」
妖冶捧著他稜角分明的下顎,傾身吻上,帶著數不盡的溫柔繾綣與蜜意柔情,絲毫不在意他此刻的狼狽。他為她至此,這一瞬間,什麼仇恨、什麼怨懟,哪怕是他將她嫁給別人又怎樣,哪怕是他娶了張如月又怎樣,所有的一切,在生命面前,都顯得如此渺小。她願意相信,那一切的一切,他還是有苦衷,雖然她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那苦衷究竟是什麼,可是她願意再信他最後一次!
若是不愛,沒有人願意拿自己的命來開玩笑。若是不愛,他就不會為她奮不顧身。大火中出來的那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臉上欣喜若狂的表情,哪怕是傷得那樣重,哪怕是發現他自己做得根本就是無用功,他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懟,反而露出了那般孩童般純淨欣喜的笑顏。
是愛吧……
是愛啊!
百里雲開茫然地承受著她的細細密密的吻,這一刻,甚至連閉上眼都忘了。
「冶兒,以後我們不要再吵架了,再也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好,再也不吵了。」她軟聲道。
一場大火,燒了一座華美的宮殿,卻換來一段失而復得的愛,實在是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