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那人像是知道她會去找他一樣,背對著她站定在離鳳鸞殿不遠的一樹垂柳下。月白色的袍子被淺金色的日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朦朧與疏離之感,以血鳳簪攏於腦後的長髮半披散在肩頭,飄逸出塵。頎長挺拔的身姿與記憶中的那道人影完全重疊。
在詭異的好奇心的趨勢下,她極緩極輕地踩著碎步踏了過去,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響。而那人似乎也在怔怔地出神,什麼都沒有聽到,直到她的手伸到他刀削般稜角分明的頰側時,他依舊一動不動。可在半空中頓了一會兒,她又悻悻地縮了回去。
幾不可聞的一聲輕歎,讓她誤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男人緩緩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惜妃打算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對我做什麼?」
妖冶「咕咚」一聲吞了口口水,本就嫣紅的小臉頓時漲成豬肝色。
「我打蟲子呢,你少臭美了!」她悻悻地辯解。
他面無表情地「恩」了一聲,沒有半點糾纏的樣子反而讓她更加心虛,只好乾笑著扯開話題:「那個……昨天的事謝謝你啊……」
「沒什麼可謝的,我只是怕太后因你破壞了與皇上的關係,到時身體更加虛弱,那倒霉的還不是我。」
她就知道!
妖冶扁了扁嘴,心不甘情不願地再次言謝:「不管怎麼樣,終歸是因為你我才沒跪死在那兒,說聲謝謝還是要的。」
「只有一聲謝謝麼?」他忽然轉了語氣,狹長的鳳眸微微瞇起,眼梢眼角頓時有萬千風情流露,「好歹我對你也算救命之恩,你一聲謝謝就算了?」
「不是你說沒什麼可謝的嘛!」妖冶驚得目瞪口呆。
「不是你非要謝的麼?」男人面不改色地反問。
臥槽……
妖冶心裡頓時有千萬匹草泥馬飛奔而過,可嘴裡卻連一個髒字兒都罵不出來。
她想,或許是因為她真的又碰到剋星了吧。
所幸這個時候楓溪遠遠地走了過來,男人也沒再與她糾纏那謝不謝的問題,倒是楓溪一臉不爽地斜睨著她:「虧得皇上放心不下你特地讓我來看看,結果你倒好,他才一走,你又耐不住寂寞去勾引別的男人了麼?」
妖冶張了張嘴正要辯解,身旁那男人原本側對著楓溪的身體驀地一轉,站在一旁的某人瞬間感覺到一股強大的低氣壓籠罩在他的週身。
只聽他不鹹不淡地道:「楓大人哪只眼睛看到惜妃勾引男人了?皇上究竟是讓你回來看看她的呢還是讓你回來看著她的?若是前者,那麼此刻我與惜妃規規矩矩,不過是偶遇之下聊起太后的病情,楓大人適才一言便是大不敬之罪。若是後者,那麼你可以回去轉告你的皇上,讓他放心,因為惜妃昨夜才被太后雨中罰跪,此刻還高燒未退,並沒有時間去做楓大人口中那種事!」
妖冶頓時目瞪口呆。
這廝……這這這……是在幫她說話?
虧她還一直以為這男人只有對著她才會時不時腹黑頂兩句,沒想到他那麼竟那麼會講道理,她還沒開口呢,就把那楓溪說得一愣一愣的!
楓溪的臉色一直很不好,可自從男人說到雨中罰跪一事起,他鐵青的面色上便隱隱閃過一絲擔憂,一直到最後,緊皺的雙眉再也沒有舒展過。
也不知是因為自知理虧還是注意力真的被成功轉移,他的視線一直鎖在妖冶身上,待男人說罷,他才朝前邁了一步,神色複雜:「你被罰跪了?原因呢?」
妖冶微微一怔,轉而又是莞爾一笑:「太后要罰,還需要原因?一個莫須有的借口,便可置我於死地。若不是神醫求情,恐怕我此刻我還在風依宮門口跪著呢。」
意思就是「你丫來遲了還敢叫囂,若不是人家神醫,你還有臉回去見你的皇帝麼!」
楓溪垂下眼簾,凝神片刻,道:「既然太后昨夜已經放過你,想必短期內也不會太為難你。皇上讓我留在京城,若是有事,你可差人來楓府找我。但你最近最好安分一些,別去招惹後宮那些女人,她們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現在皇上遠在千里之外,你出了事也沒人能護得了你。」
「有楓大人在,我怕什麼?」妖冶曖昧地衝他揚了揚唇,「真沒想到,楓大人竟如此關心我,也不知這是不是叫愛……」
「閉嘴!」楓溪憋著一口氣咬牙切齒地打斷。
妖冶無辜地笑了笑,卻驀地感覺到身旁一道凌厲灼熱的目光注視著她,氣勢陡然就降了下來,撇了撇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趕緊回去吧。若是太后知道你回來了,鐵定又要牽扯到我這紅顏禍水身上來了。」
楓溪拂袖轉身,走之前還不往狠狠剜了她一眼。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蜿蜒曲折的花海中,妖冶才恨恨地轉過去看身旁的男人:「你剛才是不是瞪我了!」
男人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說「你少自作多情了」。
「你剛才肯定瞪我了!」
虧她還覺得這男人肯幫她說話,以後她就不去計較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和他斤斤計較的性格了,可她剛下了決定呢,這男人就讓她覺得自己實在太過天真無邪!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這廝好好地怎麼會幫她說話呢!
絕對是因為他自己被牽連其中,所以才氣不過要將楓溪諷刺得說不出話來!
「我適才不過看了你一眼,你心虛什麼?那我現在看著你,你覺得我瞪你了嗎?」
妖冶爭不過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適才看我幹什麼!」
女子紅唇微撅的嬌俏模樣讓他心中一軟,可一想到她剛才對著楓溪沒有說出口的那半句話,神色又是一冷。
她果真是對著每個男人都能那樣說話麼。
愛……
除了西冷的皇帝,就連那個叫楓溪的也愛她嗎?
可是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人比他更愛她!
思及此,他冷冷一哼,薄唇緊緊地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我只是在想,惜妃莫不是對著每個男人都能輕言愛那個字麼?」
「什麼愛?」妖冶茫然,眼波一轉,忽然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璀璨的星眸微微瞇起,「你是說……愛屋及烏?」
愛屋及烏?
男人眼神一閃,神色古怪地看瞟了她一眼。
「哈哈……」妖冶突然爆笑出聲,眉宇之間儘是調侃與戲謔,口氣忽然變得輕佻無比,薄唇輕啟,「神醫大人,你該不是真的如宮裡所傳的那般,喜歡上我了吧?」
雖是調侃的話語,可意識到那張千年不變的冰山臉上閃過一抹可疑的紅暈時,她也僵了。
不會真的被她說中了吧?
「惜妃的自我意識實在有些過剩吧!」男人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咬了出來,頰上哪裡還有那所謂的紅暈,彷彿剛才的一切不過是某個自我意識過剩的人的錯覺罷了。
妖冶乾笑兩聲:「我……開玩笑哈……開玩笑……別當真啊……」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又有些微妙。她不敢擅自開口,又實在受不了這種古怪的氣氛,見男人沒有一星半點要開口的意思,她咬咬牙,忽然莫名其妙地搭訕:「認識那麼久,我還不知道神醫的名字呢!」
「有多久?」他嗤笑一聲,「就連太后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只稱呼我為神醫。惜妃這麼搞特殊,難道不怕宮裡的流言蜚語了?」
「……」她很怨念,「神醫大人,我不知道是哪裡得罪你了,你嘴能不這麼缺德麼?」
他一怔,彷彿是沒料到她會這麼直接。
「其實我對別人也不這樣,只有看到你的時候才會忍不住這麼缺德……」他忽然曖昧地勾了勾唇,緩緩靠近她的耳邊,呵氣如蘭,「也許宮裡那些人傳得也沒錯,我真的是喜歡上你了吧。」
臥槽……
妖冶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一張小臉頓時漲得通紅,卻不是羞得,而是嗆得。
「只有對著你才會忍不住這麼缺德」,原來這叫喜歡?
她上輩子到底是殺他全家了還是抄他滿門了,能有幸得他「垂青」,讓他對著她的時候總這麼「忍不住」啊!
「神醫大人,我……」
「你可以叫我雲落。」他忽然道。
沒有她的日子裡,他世界裡的雲朵再也不曾盛開,久久地垂落不起。
妖冶一愣。
「雲落?」她喃喃地念了一句,忽然皺了皺眉,小聲嘀咕,「難道我這輩子注定死在這個雲字上了?」
但凡名字裡有個「雲」的,就必定是她的剋星!
「你說什麼?」
「沒……」妖冶連連擺手,一臉無辜,「我什麼都沒說!」
他沒去追究她到底說了什麼,輕歎了一口氣,沉聲道:「雖然我不知道後宮那些女人怎麼惹你了,可皇上對你……還算不錯,你又何必直接動手呢?髒了自己的手不說,還無端與整個朝廷為敵。楓溪說得對,現在皇上不在,你千萬別那麼衝動了,到時候沒人能護得了你。」
「什麼叫還算不錯?」妖冶詭異地看了他一眼。
好就好,不好就不好,什麼叫還算不錯?
要是南宮那只能叫不錯,天底下還有誰是對她好的?
況且他就連說「不錯」都是那種心不甘情不願的眼神又是幾個意思?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他怒斥。
「哦,有有有……你放心,我最近一定安分守己地待在鳳鸞殿,絕不給雲神醫惹麻煩!」
某人一臉沉痛地撫額。
無法溝通,無法交流……
樹影橫斜,日薄西山,傍晚的春風中帶著一絲潮濕的涼意。
某些人依照自己的保證很自覺地坐在鳳鸞殿中一步不出,可無奈天有不測風雲,太后那老太太竟出乎意料地又派人來找她了!
妖冶倒是第一時間想到了楓溪,可想想又覺得那廝來了說不定更壞事兒。一來,他從邊關回來的事沒多少人知道;二來,他雖是朝中重臣,又與南宮關係甚篤,可那老太太買不買他的帳還是個問題呢。所以到最後,在跟小太監出門之前,她藉著換衣服的當口,竟鬼使神差地讓藍衣去告訴雲落一聲,就說她又被太后請走了。
七拐八拐地跟在小太監身後,她還在回想藍衣剛才那個似笑非笑的眼神,加上那句半是玩味半是戲謔的話:「你什麼時候跟他這麼熟了,這宮中可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啊。」讓她的心跳久久沒能平復下來。
她不斷告訴自己,藍衣絕對是想多了,那廝對她的特別完全只是「忍不住的缺德」!
前面帶路的小太監越走越快,妖冶仔細地看了看週遭景物,猛然意識到這根本不是去風依宮的路!
「你要帶我去哪裡?」她冷冷一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