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輪到藍衣哭笑不得了:「可今日這收拾得也太嚴重了吧,你這樣就不怕被打入冷宮?」
「冷宮和鳳鸞殿,於我而言,並無區別。」涼涼淡淡的嗓音配上那一雙清湛湛的星眸,不由讓人生出一種她已脫離塵世的蒼涼。
藍衣呼吸一凝,半天沒接上一句話。
東啟,芳菲殿。
明黃的身影駐留在那扇朱紅色的宮門前已有一炷香之久,守門的侍衛直挺挺地站著,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放得很輕,生怕驚擾了這位陷入回憶深淵的帝王。
百里雲開幾乎是沉著一口氣踏入了那座久違的宮殿。
熟悉的景物一成不變,石桌旁、樹蔭下、殿門前、美人榻上,似乎處處都有那道紅色的倩影,耳邊還洋溢著清潤銀鈴般的歡笑聲,可每當他伸手一觸,虛幻縹緲的景象便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心,彷彿是被一根無形的鎖鏈緊緊地揪成了一團。
自她走後,他一直想來,卻又一直不敢來。他怕來到這個處處充斥著他們美好回憶的地方,他會心痛得窒息過去。可忍了許久終是忍不住要來看看,因為除了這裡,他真的不知道該去哪裡感受她存在過的氣息。
是不是一定要到了失去以後,才會知曉什麼才是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
「吱呀」一聲推開了內殿的門,一寸一寸地撫過所有留有她印記的物事,指尖的冰涼觸感中卻再無那柔軟的馨香。無意間磕到牆角的檀木衣櫃,櫥門受大力自行彈開,月白色的袍子映入眼簾,男人的瞳孔驟然一縮。
這是……
原以為這是他的衣衫,可當他顫著雙手將那件袍子抖開的時候,卻驚愕得連呼吸都忘了。
算不上精細的針腳一看就知道不是宮裡的尚衣局的手筆,而那顏色和圖案恰恰又是她最愛的月白色。
清脆的一聲響,喚回了男人的思緒,眼簾緩緩垂下,地面上躺著的赫然是他當初送她的那塊金龍令!
「呵……」男人突兀地笑出聲來,粗嘎低啞的聲線中分明帶著難以言喻的苦澀與黯然,「妖冶,你可真狠。」
連這麼一點點的羈絆也不願帶走,是真的打算徹底地將他忘了嗎?
可偏偏要留下這麼深刻的記憶給他,偏偏要親手做了一件衣袍給他,偏偏將他的心整顆帶走……
萬劫不復的深淵裡,只有他一個人,怎麼可以!
翌日。
西冷,御書房。
「皇上,琪妃娘娘求見。」大太監德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楓溪飛快地瞥了南宮蕭一眼,見他一臉疲意,揚聲對門口的人道:「皇上國事繁忙,不管是誰,一概不見。」
德順應了一聲之後,門口便又安靜下來。
南宮蕭無奈地撐著半邊額角,溫潤的嘴角卻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楓溪從未見過他這幅模樣,黑著一張臉諷刺道:「真看不出來,皇上還有受虐的傾向!」
「你嫉妒?」南宮蕭挑了挑眉梢,浸潤了一臉溫和的笑意。
「嫉妒?」楓溪難以相信他會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揚高音調從牙縫裡擠了一句,「這種幫人收拾爛攤子的事兒有什麼值得我嫉妒的!」
「因為即便你想收拾,也找不到讓你收拾的對象。」
楓溪撇了撇嘴,一臉不屑:「那我倒是寧願一輩子找不到這麼個人,免得最後像你這樣成天焦頭爛額。」
真想不明白,這種事到底有什麼值得這男人高興的!
「楓溪,你不懂。」說起那個花兒一般的女子,南宮蕭的神情更加柔和,眉宇之間都帶著一股春風拂面的暖意,湛湛閃耀的鳳眸中是數不盡的璀璨星爍:「她是我生命中的第一縷陽光,在我以為自己的人生會一直平淡地按照母后給我設定的軌跡那般運行的時候,她出現了,也就是在認識她以後,我生平第一次有了真正想要放在心裡的人。」
楓溪怔怔地看著龍椅上的男人,他想,他真的不懂。他的生命中,從來都只有楓家和眼前這個男人,除此之外,他從未將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裡。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成為她處處給你找麻煩的借口。」他一板一眼地道。
南宮蕭無所謂地笑了笑:「只要她開心,只要她願意留在我身邊,就算她招來再大的麻煩,我也會為她擺平。」
「陷入愛情的男人真是太可怕了……」楓溪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他伸手揉了揉,開口道:「我先走了,我怕再待下去,就被你這詭異的思想浸爛了。」
轉身出了御書房,他卻並不急著回楓府,反而在這宮裡溜躂起來,又狀似無意地溜躂到了鳳鸞殿去。
妖冶本不想再見這宮裡除了南宮蕭以外的任何人,可聽水汐報上楓溪大名又特加了個「大將軍」的時候,她還是好心地親自出門去迎了。
不管怎麼樣,楓溪與南宮終歸是朋友,她不能隨時隨地不分場合得任性。
可她的好心,人家卻未必願意承。
「妖冶,你這臉變了不少,惹事的本領倒是一點沒變啊!」雖然已經知道她叫百里冶,楓溪卻在聽南宮念叨了那麼長時間的「妖冶」以後,再也改不過來。他大大咧咧地諷刺了這麼一句,一撩袍角,絲毫沒把自己當外人地就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妖冶哼笑出聲。
臉變了不少?
可不就是說她在這完美無瑕的臉上添了道疤麼。
「我倒是不知道你這麼關心我。想當初你也也就見過我那麼一面,竟對我惹事的本領瞭若指掌,看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總是默默地關注著我啊……」她挑了挑眉,笑得一臉曖昧。
水汐抖了三抖,默默地退了下去。
楓溪頰上一熱,暴躁地一蹦三尺高,齜牙咧嘴地瞪著她:「你要不要臉啊!」
「不要。」妖冶答得乾脆利落,一臉「你能耐我何」的表情,大言不慚地道:「臉又不能當飯吃,要它做什麼?」還有半句她沒有說,對付楓溪這種人,要是在乎臉面,怎麼可能贏得過啊!
「算了,管你要不要臉,我不想跟你扯這些有的沒的!」楓溪恨恨地抓了抓腦後的髮絲,「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你,你到底想怎麼樣,為什麼一天到晚給南宮惹麻煩?」
妖冶調笑的臉色微微一變,又被她不動聲色地掩了下去。唇角詭異地勾起,她一步步湊到楓溪眼前,微瞇著眼盯著他一瞬不瞬地看:「南宮?你叫這麼親熱,該不是被我猜中了,你真的喜歡他吧?」
「咳……」楓溪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一張優的俊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
「就算被我猜中了,你也不用那麼激動吧?」妖冶無奈地攤手。楓溪氣急敗壞地抓上她的肩胛,雙目赤紅地瞪著她:「你說什麼,你這死女人有種再給我說一遍!」她皺了皺眉正要對這膽大妄為的臭男人動手,就被一道詫異的聲音的吸走了注意力。
「哥,你們在幹什麼?」
楓溪被自家妹妹楓依這麼一喊,剛想說他們當然是在吵架啦,可回頭一看自己和妖冶不過咫尺的距離,一轉臉似乎還能蹭上她豐潤的紅唇,一股清理的幽蘭香氣隨著她的呼吸緩緩鑽入鼻息之間,俊臉登時一紅,「我我我……」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妖冶鄙夷地斜了他一眼,伸出玉指將他扣著自己肩胛的手挑開,回頭對著楓依粲然一笑:「你看到我們在幹什麼,我們就在幹什麼。」
楓依頓時把嘴張得能夠塞下一個雞蛋那麼大,蔥蔥玉指在兩人之間不斷徘徊輾轉:「你們……你們……」終於在楓溪一臉欲哭無淚地想要解釋的表情下,她又緊接著憤憤不平地將視線停駐在妖冶一個人身上:「你這女人不是都嫁給蕭哥哥了麼,做什麼還勾引我哥哥!」
亮麗俏皮的臉蛋帶著一絲未脫的稚氣,可清亮的星眸中卻不含半分陰謀詭計的成分。
妖冶本想說關你什麼事兒,且誰准你不經通報就闖進來的!可瞥見楓溪一臉羞憤欲死的表情,而楓依那丫頭似乎也對南宮有那麼點兒意思,不免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勾引你哥哥了?明明是他不清不楚地將手搭在我肩上,我還沒治他個**後宮的罪名,你們倒是惡人先告狀了!」
楓溪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望天大吼:「你給我閉嘴!」
「你讓我閉嘴我就閉嘴了嗎?」妖冶嗤了他一聲,雖然比楓溪矮了整整一個頭,氣勢上卻是絲毫不減,「這麼急著讓我閉嘴,莫不是怕我將你喜歡……」說到這裡,她還故意惡趣味地頓了頓,唇角一勾,又繼續道:「嘖,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是個好哥哥呢,成天幫著自己的妹妹追皇帝,可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自己那顆不可告人的……唔……」
妖冶愕然地睜大了雙眸,該說的她也都說完了,這廝還捂她嘴乾什麼!
楓依的驚訝絲毫不比妖冶少,雖然沒從妖冶斷斷續續的話裡聽出個所以然來,可眼前這兩人三番兩次的親密舉動已經讓她忍無可忍,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楓溪一眼:「哥哥,你簡直氣死我了!要是我告訴蕭哥哥,他一定把你們倆扔去餵馬!」
楓溪氣得五臟六腑都在疼,可溫熱的氣息撲灑在冰涼的手心,又癢又麻又熱。惹火的曖昧之下,他一個沒注意就被妖冶掙脫出來,索性不再去管她,抄起自家吵吵嚷嚷的妹妹就快步往外走去,臨到宮門口還不望回頭惡狠狠地瞪了妖冶一眼:「你這死女人給我記著,別成天就知道給南宮添亂!」
嬉鬧過了,人走了,妖冶斂了笑容,微垂的眼瞼下是一片沉寂不變的清泉。
藍衣倚在門框上看著站在院中的人兒,好像一個不注意,她就會乘虛御風羽化登仙一般。
現在的她,看著似乎已經與曾經花滿樓中開朗狡黠的她沒有任何區別,可實際上,也就是那麼一點點眼底深處的情緒起了變化。現在無論她笑得有多開心,整個人卻始終透著一股歷經世事的蒼涼與淡然,讓人看著就心疼。
南宮蕭步履翩躚而來的時候,紅色的人影正背對著他趴在石桌上。以為她是睡著了,他走過去攬了她的肩想將她抱回床上去睡,誰知剛剛碰到那瘦弱的肩胛,她便一臉驚訝地回頭看著他:「怎麼了?」
「院裡冷,我以為你睡著了。」冠玉般的俊臉上閃過一抹可疑的紅暈。
妖冶笑著站了起來,也沒去在意他依舊攬在她腰間的大掌:「這麼冷,我怎麼可能睡得著?」
「知道冷還趴石桌上。」他薄責著瞪了她一眼。
妖冶故作委屈地扁了扁嘴:「那沒趴之前我不是不知道嗎?」
意料之中地地又被瞪了一眼。
「蕭南……」她突然斂了笑容,頗為正經的模樣讓他一時有些不習慣,溫潤含笑的眸淺淺地凝著她:「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