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麼,為了兩國邦交,一個女人算什麼?」
「哎,我真是替郡主不值。你說說,這麼美好的人兒,怎麼就和親去了呢?」
「和親有什麼不好,人家西冷皇帝這麼興師動眾地前來求親,可見也是被咱郡主迷得團團轉啊!說不好郡主去了就成了西冷的國母了呢!」
「可我總覺得郡主癡心錯付啊……」
「你小聲點兒,這種話也是能亂說的嗎?」
「……」
芳菲殿。
刺目的疤痕映入眼簾,南宮菲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還自己那個滿身容光、意氣風發的女兒嗎?
才多久沒見,除了這一道外在的疤痕,這孩子變得最多的還是眼底深處的那些情緒啊!
顫抖著抬起右手,南宮菲然的手巍巍地舉在半空,卻又遲遲不敢靠近。
「孩子……」短短兩個字,已經讓她喉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你這又是何苦……」
妖冶微微一笑,小手握住對面的婦人,緩緩拉向自己的臉:「母妃別怕,冶兒沒事。」
聞言,南宮菲然的心裡更是疼得厲害,眼中登時就已朦朧一片,顫著薄唇:「母妃哪裡是怕……母妃是不忍,母妃是後悔!早知道這皇宮這般吃人不吐骨頭,母妃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允你進宮的呀!」
「母妃不要說這種話……」妖冶站起身來,緩緩摟過她的肩膀,任她靠著自己,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幾下,「一切都是女兒自己的選擇,是女兒自己作的孽,是女兒害死了墨蘭。這一切,都與母妃沒有關係,母妃不要自責。」
「不要說這種話的人是你!」懷裡的人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妖冶措手不及,只能愣愣地看著她,南宮菲然瞪著妖冶沉默了許久,終是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冶兒,母妃不許你這樣說自己……」
「母妃……」妖冶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南宮菲然含著淚打斷:「冶兒,這些年來沒有盡一個做母親的責任,母妃已經很愧對你了,你不能再說這種話來傷母妃的心……」
「好,母妃,冶兒不說,不說了……」
南宮菲然點了點頭,還是不放心地囑咐道:「此去西冷路途遙遠,你定要好好保重。既然皇上不能好好地照顧你,而蕭兒又這般興師動眾地派人前來求親,想來你嫁去西冷的也一定能過上好日子。嫁了人,就要好好地收收你的脾氣,萬不可再如現今這般胡來,知道嗎?」
「好,都聽母妃的。」妖冶哽了哽。
「母妃真的捨不得你……」
母妃,冶兒也捨不得你。
妖冶沒有說,她怕說了,會更添離愁別緒,讓母妃掉更多的眼淚。
「咚咚咚……」
一陣短促有力的敲門聲打斷了母女二人的話別,南宮菲然最後握了握妖冶的手,鄭重地道:「冶兒,母妃要走了,你好好地照顧自己。」
妖冶極力揚出一抹溫暖的笑來,恍若萬千瑰麗紅蓮融化了那皚皚的千里冰封。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的瞬間,南宮菲然依依不捨地踏了出去,而那廂黑衣男子側了側身,對南宮菲然作了一揖便走進了屋子。
看到妖冶的臉,也不過是剎那的斂眉,再無其他。
依舊是一成不變的修身黑袍,依舊是千年如一日的面無表情,可那雙足以凍死人的寒冰眼眸深處,卻已不再是平靜無瀾的無情,而是一片死寂的絕望,好比枯潭死水那般,再激不起絲毫的漣漪。
怔怔看著他半響,妖冶才從口中擠出一句:「影月,你可怨我?」
「這是墨蘭自己的選擇。」
「你可想幫她報仇?」
對面的男人身形明顯一僵,妖冶歎了口氣垂下眼睫,自袖中緩緩取出一物,成功地看到男人的劍眉微微一攏。
金龍令,當初百里雲開在她生辰之日送她的禮物。
那日的一句「該不是可以號令銀樓眾人」的玩笑,卻不想成了真。
若不是藍衣前幾日收拾東西時恰好發現這尾金色的小龍,恐怕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塊令牌真正的意義。
「不管是因為這金龍令也好,還是為了墨蘭也罷,若是你相信我的話,就去取了紫衣的命。」
影月抿了抿唇,眼波微微流轉的模樣似乎是在猶豫:「你確定是她?」
「親眼所見。」
「那你為何不告訴皇上?」
「你的皇上並不信我,」妖冶勾了勾唇,再次抬眼掠向他,眼神中卻不再是淺淺的憂傷,反而帶著一股決然的意味,「我也不需要他信我。」
「好。」
這個女人,既是墨蘭要維護的人,那麼就算沒有金龍令,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為她達成所願。更何況他知道,這個女人是不會因為私人恩怨而拿墨蘭的死來開玩笑的。
黑色的長靴轉了方向,男人的身影漸行漸遠,孤寂中透著蒼涼。
「不要讓她死得太容易了。」
男人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可她相信影月的做法,無論他打算如何處置紫衣,她都沒有異議。
影月對墨蘭的愛,不必她少。
妖冶盯著手中的金龍令出神了半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嘴角微微一勾。而後緩緩地打開了衣櫃,取出一件疊得整齊的月白色袍子,將金龍令塞進了衣襟之中,復又重新放回櫃子裡。
這一世愛戀,也該畫上一個句點了。
長吁了一口氣,妖冶拾步踏出了芳菲殿的門,身影是一如既往的婀娜多姿。
也不知是還有什麼留戀,想將這御花園中的花花草草盡看一番。
明明,沒有什麼該留戀的。
「哈哈,皇上你輸了,輸了就要答應我剛剛說的事兒……」
銀鈴般脆生生的朗笑穿透層層疊疊的繁花與枝丫,生生落入妖冶的耳中。略略一抬眼,涼亭中一紅衣少女面色緋然,一根紅綢將三千青絲盡攏於腦後,每隔幾寸便有璀璨的五彩玲兒裝飾,眉目含情,俏然生姿。而她的對面,一襲月白色錦袍的男人面如冠玉,龍章鳳姿,此刻手執黑子,凌厲的眉眼淡淡地落在面前一副白玉玲瓏棋盤之上。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皇上,你分明是故意輸給她的!」氣急敗壞的男聲讓妖冶側目,這才發現涼亭之中還有這第三人。
倒是忘了,幾日前皓月就回來了。
可男人直接無視了他的話,沉聲打斷:「婚期就定在下月十八。」
「好啊好啊……」女子興奮地從石凳上一躍而起,還不忘與對面的男人施禮一揖,「南疆聖女貝裡穆多謝皇上,願南疆與東啟永結秦晉之好!」
妖冶心口一跳,放開手中繁花的枝頭,綠葉蔥蔥白玉花開的枝頭在空氣中蕩了蕩,彈了回去,劃過鼻間的唯有那一絲沁人的馨香。妖冶緩緩轉身,淡笑離場。
那個男人的棋藝她雖未見過,可想來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何況一旁觀戰的皓月也說他是故意讓棋,這其中關係,她又怎會看不出?
此番為博美人一笑,倒是舍下了輸贏。不,準確的說,倒也不是博美人一笑,而是輕輕鬆鬆地彈指一笑間與南疆聯了姻。
又是一個紅衣女子,這般活潑開朗,真真是惹人憐愛。
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說的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那張如月不過入宮幾日,新人便接踵而至,不知她心中是何感想?
妖冶輕笑著搖了搖頭,看來以後,有的那女人受了。
翌日。
鮮艷的紅綢掛滿了整個芳菲殿,真可謂應了那「芳菲」二字,處處洋溢著奢華與喜慶。
妖冶站在梳妝鏡前,只著了一件白色的中衣,宮女們手捧鳳冠霞帔緩緩地近她身,一絲不苟地為她穿上。莊嚴卻不失俏麗的紅色襯得她的膚色更為瑩白透明,除卻臉上那一道淡淡的已幾不可見的疤痕,完美得毫無瑕疵。
她不是不知道,這疤痕明明才過了三日,為何已經褪得如此乾淨。
自從她劃傷臉的那天夜裡起,每每在她半夢半醒之間,都會有一雙粗糲卻溫柔的大掌輕輕地撫著她的臉頰,一遍又一遍,彷彿是在對待心中極其珍愛之物一般,悉心呵護。
開始的時候,頰上還會隱隱作痛,可自從那夜過後,清玉的清香與冰涼的療傷效果浸入皮肉,便再沒了那種疼痛的感覺,反而涼涼的、柔柔的,讓她整個人都覺得舒心。
每一夜,他都會一邊撫著她的臉頰,一邊在她的耳邊輕聲呢喃,動作是無比的小心翼翼,生怕驚醒了夢中的人兒,生怕見到她醒來之後的冷臉。反正也是相顧無言,所以她即便醒了,也從不睜眼,就讓他以為自己還是在淺淡的夢中。
「你這女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狠。」
「若是你要讓朕心疼,那麼你做到了。」
「朕一定會想辦法將你帶回來的!」
顛來倒去的,他說的也總是這麼幾句話。
可是,他說錯了,她不是為了要他心疼,只是這臉,不要也罷。
嫁衣有三層,最裡層裹胸也是正紅色,正好襯出那玲瓏有致的嬌軀與雪白的脖頸弧度,肩胛兩側的蝴蝶鎖骨優高貴。外兩層衣襟順勢而下,正紅的顏色配上金色絲線繡出的鳳凰圖案,典而氣魄非凡。淺色鎏金的束腰將那不盈一握的腰肢裹得更加柔軟纖細。
烏黑柔亮的青絲被嫁衣藏在了裡邊兒,妖冶略略抬手,勾指一挑,將壓住的長髮緩緩撩出,媚態極妍。
「每日見你這張臉,卻怎麼都看不膩。」藍衣右手撫著下巴,挑了挑眉,眼中流光頗有輕佻。
妖冶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要穿麼?」
藍衣悻悻地搖了搖頭。
妖冶在梳妝鏡前坐下,任由宮女為她細畫黛眉、淺描眼影、塗抹胭脂,鏡中之人,嘴角淺淺地勾出一抹弧度,終於在這寒冬之際有了一絲暖色。
在汝南王府的時候,墨蘭總想為她梳妝,可到頭來因她不喜濃妝,那丫頭也沒梳成幾次。現在追悔懷念,可斯人已逝,再沒了當初追在她耳邊吵吵嚷嚷要熱鬧的丫頭。
藍衣站在妖冶身後,單手捧起她的髮絲,如同瀑布一般的長髮又滑又亮,自指縫間緩緩溜走。
一聲細弱蚊蠅的輕歎:「真可惜,我沒辦法幫你梳頭。」
「藍衣……」宮女梳妝罷,妖冶轉身執起藍衣的手,抬頭注視著她的眼,「你真的要跟我走嗎?也許這一走,我們就永遠回不來了。蕪星他……」
「你這女人真是囉嗦!」藍衣罵了一聲,嗔怒地別開眼,「我早說過我跟他沒有關係也,以後也不會有關係,你為什麼非要扯上他?既然我決定跟你走,除非你不要我,否則我就不會後悔這個決定。」
不知是不是恍然,妖冶看不到她的整張臉,那瑩白的側臉上分明帶著一絲脆弱。
心中一時不忍,妖冶重新我上她的手,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吧。」
「該走了。」
「嗯。」
戴上鳳冠、遮上紅蓋,芳菲殿殿門大開,紅妝女子蓮步輕移,一寸一蝕心。
行至宮門口,也未見東啟的帝王前來,西冷使者的臉色有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