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郡主當初是許給六皇子的,後來被六皇子退婚,才又與太子在一起。可最近有人又開始傳六皇子其實從來沒有放下過郡主,當初不過是為了她的安全起見才提出退婚的!
那現在這又是什麼情況?
難道郡主對太子動了真心了?
可這太子馬上就要被斬首了,而六皇子卻是要成為皇帝的人啊!
郡主這樣說真的好麼……
驀地,一道炙熱游移的探究目光直直地朝妖冶射來,儘管她沒有抬頭,卻也感受到了那道目光中含著的漫漫控訴,甚至,不用抬頭她就能想像百里雲開此刻的表情。
一定又是滿臉的失望,覺得她欠了他一屁股的債吧?
思及此,妖冶心中愈發氣苦,為百里凌越的憤憤不平,為自己的真心付之一炬,她蹲下身體,與跪著的百里凌越平視而去:「你還要說你不想見到我嗎?就算我愛你,你也不想見到我嗎?」
所有人俱是一震,包括百里凌越,他滿眼不可置信地掀起眼簾,一瞬不瞬地望進女子的眼底深處。
愛嗎?
這個字眼,他從未從她的口中聽到過。
剛開始她抗拒,到後來她感動、她慢慢接受,可別說是愛,就連是喜歡,她也從未對他說過。而他,也從不願強求,畢竟這種感情不是求來的。哪怕那日宗人府大牢中,她也只說不能沒有他,要自己帶她走。
如此奢侈的字眼,竟在死前的最後一刻從她嘴裡聽到,讓他怎能不激動?
哪怕只是她可憐他、安慰他,他也死而無憾了!
「誰允許你們放她上來的?」
男人陰鷙冷郁的嗓音將驚愕得不能自已的眾人拉回了現實,循聲望去,就見監斬台上,一襲黑袍的男人臉色陰沉地站在那裡。
刀刻的五官稜角分明,狹長的鳳眸此刻微微瞇著,散著比這冬日更為懾人的寒氣,那臉色彷彿比他身上的墨色袍子更黑,渾身上下散出的王者氣勢竟讓人不敢直視。
這就是六皇子啊!
剛才被那兩人吸引了目光,此刻才注意到男人相貌的一眾人不由都被他迷了眼、亂了心。
漫天的雪花中,一黑、一白、一紅,三道奪人眼球的身影統統都在台上,三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牽扯在這一刻顯得尤為紛繁。
意識到侍衛馬上會來將她趕走,妖冶徑直無視了男人的話,騰地一下撲到了百里凌越身上,緊緊地環住他:「是我不好,那天,若不是我非要你走,你就不會死。」
「不關你的事……」男人輕歎了一聲,無奈雙手被繩索縛住,無法伸手擁住她,他只好在她耳畔輕喃,「那日我已經說過,此時愛上你,從未有片刻的後悔。直到現在,仍舊沒有!」
剛才的謾罵,不過是想與她撇清關係。
可這個倔強的女子,還是那樣,讓他心疼得捨不下來。
「你看我今日的衣裳,像不像嫁衣?」女子將頭微微往後挪了些,定定地看著百里凌越,艷絕的小臉上帶著一抹清麗絕倫的笑意。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肩頭,將那一襲紅衣襯得風華絕代,天地失色。
「轟」的一聲。
「嫁衣」二字在所有人的腦中炸開了鍋,直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的話!
就連那手已經伸到她面前要將她拉走的侍衛也不由愣了片刻,直到台上一聲冰寒徹骨的怒吼「還不將她拉走,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傳來,那侍衛才猛地一凜,可手要碰到女子的剎那,卻又遲疑了。
這身份,哪兒是他碰得的?
無奈,只好伸手將百里凌越拉開,以自己身體阻隔他們之間的交流。
妖冶見狀,也不再勉強,一躍下了那高台。
淒風苦雪中,她轉身,卻看到百里凌越的眼中晶瑩點點,心頭一顫,唇角卻揚得更高:「百里凌越,今日這一身緋色,只為你而穿!若有來世,我一定不會像今生這般,只願我能先找到你,先愛上你,與你做一對最普通最幸福的夫妻!」
淒絕顫抖的聲音惹得在場不少女子淚雨紛落。
刑台上的男人一言不發,卻雙眼含笑地點了點頭,清潤儒的模樣,讓她想起了他們的過往曾經。
初見時,他淺淺勾唇;再見時,他滿目驚艷。
百里雲開的臉色已經不足以用難看來形容了,鐵青的臉色陰鷙恐怖,卻再沒開口說過一句話,菲薄的唇緊緊抿成了一條冰冷的直線。
不會像今生這般嗎?
也許旁人不懂她說的是什麼,可他哪裡會不知道!
她憑什麼許那個男人來世之約,沒有經過他的允許,她有什麼資格決定她的生生世世!
台下圍觀的人群突然出現一陣騷動,本就擁擠不堪的街道中掀起了不大不小的動靜,偶有幾人發出了不合時宜的驚呼,惹得眾人全都循聲去看。
空氣中的氣流驟然詭異起來。
倏地,一大群原本百姓裝扮的人掩著黑巾凌空躍起,在眾人的頭頂飛身掠過,直直朝著刑台中央百里凌越而去。
這時,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有人劫囚」,大片的侍衛立刻紛湧而上,與突然降臨的蒙面人奮力打了起來,百姓們四處流竄,場面混亂一片。
百里雲開蹙著眉掠了一眼台下眾人,目光觸及那抹紅影怔然的表情時,眸色微微一斂,不顧身旁官員的勸阻,大步走下了台。
意識到有人靠近,妖冶又朝後退了幾步,目光卻始終牢牢鎖在刑台上的百里凌越身上。
不出她所料的話,應該是百里凌風派人來劫囚了。
現在只希望,他們能成功……
「走!」低啞磁性的男音在耳畔響起的片刻,小臂也同時被人握住,妖冶用力掙了掙,卻沒掙開,心頭一怒,不由用力踩了他一腳,憤憤瞪了他一眼,可男人就是不依不饒地抓著她,任憑她怎麼做都無動於衷。
妖冶不由心慌地朝台上掠去一眼,見百里凌越被人拉著背對著自己,才微微鬆了口氣。可下一秒,她就有種詭異地背著丈夫偷情怕被抓包的窘迫感,心頭那把火燒得更旺。
「六皇子能放開臣女嗎?」
用的是疑問句,話中的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怎麼?怕被他看見嗎?」想起她脈脈含情地說今日這身紅色只為那個男人而穿,想起她誠摯咄咄地與那個男人許下來世之約,想起剛才在他面前她也不加掩飾朝台上投去的那一眼,想起她那一眼中包含的驚懼與羞怒,百里雲開整個人如同吃了炸藥一樣,臉部線條緊繃,臉色陰沉得可怖,「本王偏偏就要讓他看見!」
「你神經病啊!」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朝她湧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這個男人就像塊牛皮糖似的粘著她,「你到底想怎麼樣,能不能一次性告訴我?我也好按照你的要求去做啊!」
神情、語氣,皆是滿滿的疲憊。
男人眸色一痛,恨恨地不去看她,生硬冷然的話語還在繼續:「本王現在要你離開這裡!」
妖冶被他氣得笑出聲來。
「笑話!腿長在我身上,更何況整個京城的百姓都在這兒,憑什麼我就不能來?」
「你不是說,本王說了,你就去做嗎?怎麼,才一會兒的功夫,你又要告訴本王你做不到?」男人毫不示弱地擰了擰眉。
「你簡直不可理喻!」
台下的場面早就混亂一片,兩方人馬都是有死有傷,地上倒著的,帶著殷紅的血,甚至有黑色的血,染了那一地的雪白。
突然,男人放開了懷中女子,大手高高地揚起,妖冶以為他要打自己,怔了一秒之後迅速地將他推開,扭過頭立刻朝相反的方向跑。
一陣天旋地轉,她的額頭猛地撞上一堵堅硬的肉牆,正待推開,卻聽到「刺」的一聲,而後是男人沉沉的一聲悶哼,在她愕然的注視下,男人眉頭一凜,寬大的袖袍再次揚了起來。
這一回,她看得真真切切,一柄銀晃晃的劍從男人的身後拔出,同時刻,手邊那劍又「嘩」地劃開了男人黑色的袖袍,灑出深色的血液。
臉驀地一熱,妖冶本能地伸手去摸。
男人卻沒給她看的時間,帶著她猛一旋身,奪下來人手中的劍,以一敵眾。
妖冶這回乖了,不敢再亂動,安安分分地任由他環住自己的腰與那些人打鬥,盡量不給他惹麻煩。
沒一會兒就有大批的侍衛趕來救駕,畢竟這未來皇帝的安危可是他們十條命也賠不起的!
週遭的人打得不可開交,百里雲開這廂卻終於停下了動作。妖冶動了動,想讓他放開自己,可男人的重量卻猛地壓了下來。本能地抬手去扶,卻在目光觸及手中那片黑色的血跡時,呼吸一滯,心口彷彿被人揪住了一般難受。
這背後一劍、手上一劍都是替她擋的,她知道。
儘管心裡還是排斥,可是沒有辦法現在就撇下他不管。
「扶本王回宮。」男人嘶啞低沉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邊響起,混著淡淡的青竹香與他衣袍上的龍涎香。
妖冶心口縮了縮,眼角掠到匆匆趕來的蕪星,猶豫了一下,百里雲開的臉就臭了。見他一副山雨欲來的模樣,妖冶撇了撇嘴,火速點頭,頓時就覺得自己骨子裡的奴性被激發了。
刑台上,男人久久地盯著她的背影,失了神。
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龍吟宮,小安子一見滿身是血的百里雲開,頓時嚇懵了。
「哎喲,爺這是怎麼了啊?」
幸虧他還直到讓丫鬟端水盆來,走之前不忘說了一聲:「奴才這就去找神醫!」
沒過多久,小丫頭端了個水盆進來,甫一放下就自覺地退了出去。
妖冶剛想叫住她,卻被榻上的男人出聲制止:「你要她留下來幹什麼?」
聲音不復先前的冷冽,而是透著一股淡淡的鼻音與虛弱,整個人凌厲的氣勢也柔和了不少。
妖冶本能地反駁:「誰說我要讓她留下來了?」
說罷,她才覺得不對。
明明他們現在處於敵對狀態,她這麼曖昧的一句算什麼?
越想越不好,妖冶擰著盆裡的毛巾,抿了抿唇,又加了一句:「今日之事多謝六皇子出手相救,但六皇子的命可比臣女的金貴多了,以後別這樣了。」
男人的嘴角原本在聽完她的前一句話時溢出了一絲淺淡得幾乎看不出的笑容,五官線條溫潤儒,可女子剛一接完這句,他的臉驀地又黑了。
妖冶不禁翻了個白眼。
這男人,翻臉比翻書還快。
她又沒說錯,他雖說還沒登基,可已經是皇帝了,當然比她的命金貴啊!
待妖冶抬手想擦拭他手上那黑血時,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眸光如同冷月飛霜,寒徹的不帶一絲感情:「所以你現在是在報恩嗎?」
妖冶一愣,半響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現在為他擦手的事兒。
可這哪兒能算什麼報恩,若是連中兩劍的恩就這麼報了,那她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的勞動了。
「不是!」
她說完,男人的臉色才稍稍好了些,卻依舊冷著一張臉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