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冶自他上朝起就一直在院子裡來來回回地走,現在看到他回來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卻是在看到他身上的傷時又皺緊了眉頭。
「怎麼了……這是……皇上罰的?」
身形一晃,她的言語中也帶著濃濃的顫音。
「沒事的。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原本沐清風的心中還忐忑不安,倒也不是怕皇帝會要了他的命,只是覺得愧對皇上。現如今一切都說明了,反而是件好事,就算因此挨了板子,心裡也好受了不少。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找大夫啊!」妖冶對著旁邊呆立著的下人就是一陣怒意。
對皇帝,她敢怒不敢言,所以這氣也只能胡亂的撒。
「是!」
下人本來看得怔楞,聞言,立刻一陣小跑地出了府。
「快,我扶你回房休息。」
妖冶的臉上毫不掩飾的緊張與擔憂讓沐清風不由笑著調侃了句:「冶兒如此緊張作甚?這不是沒死嗎?」
妖冶一怒之下在他背上受傷的地方狠狠捶了一下:「看來你很想死啊!」
沐清風吃痛地悶哼了一聲,臉上的表情也扭曲起來。
妖冶卻是不管不顧地將他拖回了房間:「快躺好,等著大夫來!」
儘管面上凶殘無比,手下的動作卻輕柔起來,不忍再傷了這個男人分毫。
「冶兒,我被罷官了。」
本想瞞著,但是轉念一想,她遲早會知道的,所以他還是選擇了如實交代。
妖冶一怔,手下的動作頓住。
他明明……沒有錯。
從頭到尾,他都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好臣子。可是為什麼,皇帝連給他一個悔過的機會也不願意?
這一次,他完全是被自己利用。
難道就這樣毀了他的一生嗎?
「冶兒可會嫌棄這樣一無是處的我?」沐清風出聲打斷了妖冶的胡思亂想。
「不要胡說!你變成這樣完全是因為我。若是我嫌棄你,豈不是豬狗不如?」
妖冶嚴肅的語氣聽得沐清風咧嘴一笑。
妖冶狠狠白了他一眼:「你笑成這樣幹什麼!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腦子被打傻了呢!」
沐清風卻突然斂了笑容,一臉正經地看著妖冶:「冶兒,我不打算住在京城了,你可願……與我浪跡天涯?」
妖冶一愣,怔怔地呆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沐清風還等著她的答案,門外就傳來下人的喊聲:「大人,姑娘,大夫來了!」
妖冶忽地就鬆了一口氣。
細微的神情卻是被沐清風盡覽眼底,心,不免沉了幾分。
「清風,快讓大夫好好幫你看看,我就先回去了。」畢竟男女有別……
「嗯。」沐清風含笑點了點頭。
妖冶逃也似的出了他的房間,這才深呼了一口氣。
浪跡天涯嗎?
若是她沒有中蠱毒,那麼浪跡天涯必是現在的她最希望擁有的生活。
可是現實不允許她這樣。
無論是身上的蠱,還是內心的情。
對於沐清風,她是感激的、內疚的、喜歡的,卻惟獨沒有愛。
現在更是發生了這種事情,讓她怎麼可能還有顏面與他相依相伴?
從頭到尾都是利用。
一場沒有愛情的利用。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他所設的溫柔陷阱,等著他一步步沉淪,等著他心甘情願地為她豁出命去……
可是,她無以為報。
「對不起,沐清風,我不能。」她漠然地垂下眼簾,掩去眸中哀思。
三日後,妖冶看著稀稀落落拿著包袱走出狀元府的下人,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沐清風那日回府之後便讓書僮把他被罷官的事在府中宣佈了,並且遣散府裡所有的人。
開始的時候,府中的下人還會感念沐清風的品行想要留下,可是沐清風卻說自己不久後也會離開京城,讓他們不必如此。
所以現在,狀元府除了妖冶、沐晚晴和沐清風本人之外,也就剩從小跟著他的書僮了。
以往的沐府雖然肅穆,卻也不曾這般冷清乃至蕭瑟。
可如今,卻是人去樓空。
妖冶站在二樓的窗口看著那謝了一地的枯葉,長歎了一口氣。
「表哥發生這樣的事情,跟你有關吧?」
沐晚晴的聲音在妖冶背後響起。
可是這一次,她的語氣很平淡,沒有從前的尖酸刻薄、也不似前兩日的冷漠,有的好像只是一顆止水之心。
「是。」妖冶毫不避諱地承認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沐晚晴已經不再是那個頭腦簡單的白癡了。現在騙她,沒有任何意義。既然她能提出這樣的質疑,那就表明她一定看出了什麼。
「你打算怎麼辦?」
「你打算讓我怎麼辦?」妖冶回頭衝她笑了一下,笑容之中甚至略帶諷刺,「你是覺得我做了這樣傷害他的事,就不該繼續留在他的身邊了,然後你好取而代之是嗎?」
「妖冶姑娘,你想多了。表哥對你的情意我看的一清二楚……」她頓了頓,又繼續道,「恐怕以表哥的性子,這輩子都不會再愛上別人了。所以我只希望……在表哥為你付出這麼多以後,你可以好好地對他,不要辜負了他為你付出的這些情。」
沐晚晴的眼神悠遠而茫然,這一次,她是真的在為她那份年少執著的愛情說再見了。
妖冶的心驟然一緊。
沐晚晴說的這些她又如何不知?
可是知曉與做起來又是兩碼事。
莫說她不愛沐清風,就算她愛,她也是個身中蠱毒之人,根本無法陪他完成什麼浪跡天涯的夢想。
「對於沐小姐說的事,我很抱歉,無法給你什麼承諾。」
妖冶一臉平靜的樣子立刻就讓沐晚晴來了火氣:「你這女人怎可如此忘恩負義?表哥是為了救你才被罷官,你怎麼能在他如此失意的當口再離開他?」
平靜、淡漠,都不過是她的掩飾。
她的內心也在為她的表哥著急、擔憂。
可是她知道,她的表哥要的不是她的這份心意,而是妖冶。
所以她只能若無其事地囑托妖冶好好照顧自己的表哥。
可是,這個女人竟然說出這種話?
「你表哥都沒有指責我,你有什麼立場?沐小姐,慢走不送。」妖冶馬上就冷著臉下了逐客令。
直到沐晚晴忿忿甩袖離開,她緊繃的臉上才呈現了一絲恍然的情緒。
「沐清風,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她緩步踱到書桌前,猶豫了半響終是提起筆來,娟秀的字體一比一劃寫得極其用力,墨汁甚至浸透了紙張染到桌上。
「也許這樣的結果,最好。」
夜深人靜之時,房中原本平靜的燭火突然搖曳起來。
轉頭一看,卻是窗戶開了。
她起身欲去關窗,卻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這才驚覺百里雲開已然站在她的身後。
燭火中,他的面容愈加模糊。
妖冶用力地甩開他的手,仍是執著地走到窗邊去將那窗戶關好。
「這又是鬧什麼脾氣呢?」
妖冶凜了心神,嘲諷地揚了揚嘴角。
這個男人果然是從未將她放在心上過,那日種種,還不斷在眼前回放,他卻可以若無其事地站在自己面前,甚至以一種寵溺得讓人誤會的口吻與她對話嗎?
可是偏偏就是因為他的態度,讓她什麼也不能說。
因為她沒有資格。
或許對於他來說,這次的脾氣的確是發的莫名其妙了。當初決定要來套取沐清風口中的名單便該預料到今日會發生的一切。既然當時已經在自己命和沐清風帶來的感動之間做出選擇,那麼現在這副彆扭的樣子又是裝給誰看?
她深吸一口氣調整了自己的情緒,不想再做什麼「婊子立牌坊」的事情。
既然已經這樣了,那就這樣吧……
「帶我離開這裡。」
「什麼時候?」男人一拂袍角,隨意地在長椅上坐下,忽略心中那絲異樣的感覺,恍若不經意地問道。
「現在。」
妖冶答得果斷,言語之中不再有任何情緒。
既然她不可能跟沐清風走,那麼現在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她悄無聲息地離開。
男人平靜的臉色終於起了一絲波瀾:「不跟他告別了嗎?」
妖冶斜了他一眼,毫不掩飾地露出一絲不耐。
百里雲開被她這一眼看得眸光一閃,竟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眼前場景一晃,妖冶不一會兒就出了狀元府。
翌日上午。
沐清風猶豫許久之後,終是忍不住去了妖冶的院子。
他抬手敲了敲門,卻沒人應他。
以為是自己敲得太輕,屋內的人沒有聽見,他便又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冶兒,你在嗎?冶兒?冶兒?」
他叫了好幾聲,屋內卻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這一下,沐清風有些慌了。
顧不得男女之別,他急不可耐地推門而入。
如他所料的那般,屋內,已不見她的蹤跡。
他定了定心神,告訴自己不會的,冶兒不會就這樣離開的,於是他又將這沐府找了個遍,就差沒有挖地三尺。
可是結果,卻還是這樣讓人失望。
他不由又跑回她的房間,想要找出一些她還未曾離開的蛛絲馬跡,可是除了那床整齊的被褥、除了那空空的櫃子,房內沒再留下任何她的東西。
沐清風頹然地握緊了雙手,再一次將這個有她氣息的地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眼眸一閃,這才發現了書桌上的那個信封,又立馬急匆匆地將它拆開。
「清風,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恐怕已經不在沐府了。很抱歉就這樣不辭而別,但是我沒有辦法繼續面對你了。你對我的好,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我是太子的人……最初的接近,不過是一場陰謀。昔日種種,皆乃鏡花水月。若是沒有任何羈絆,那我一定隨你攜手江湖,浪跡天涯。可是現下的我,只是太子府的一顆棋子,絕不能自私地留在你的身邊拖累你……」
看到這裡,沐清風拿著紙張的手已有些顫抖,身體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前段時間的傷還沒有好全而有些站不穩。
「看遍千山萬水是妖冶這輩子所望,但恐怕也是這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夢了。清風,好好地活著,娶一個美麗的妻子、有一個可愛的孩子,這便是妖冶對你的祝福。願你能夠代妖冶看盡這世間繁華。」
沐清風奮力揉捏著手中的信紙,大吼了一聲將它扔在地上,卻又在下一秒緩緩將它拾起,輕柔緩慢地將它舒展開來壓平,又仔細地折好才放入懷中。
這般動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在對待什麼稀世珍寶。
那個花一樣的女子,終是離開了他的生命嗎?
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是青樓的花魁,他只是個普通的客人。他也只是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驚艷了一番便再無其他。因為他絕不會因為容貌而對一個人動情。可是她卻好巧不巧地倒在他的身邊,讓他不得不伸出援助之手扶了她一把。
隨後,種種的巧合便發生在他們之間。
老套的英雄救美、為奴為婢的報答,都是他不喜見的場景。
卻偏偏就是在看到她黯然離去時他有些怔然了。
沒想到,最後竟是自己身體內的另一具靈魂,為了另一個女人,將她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