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聞他低低一笑,手下動作卻仍未停下,而是更加輕柔地將那些藥粉塗抹於她的傷口處,妖冶的心因這冰與火的極致撲通撲通地狂跳了起來,紅透的小臉和耳根讓身邊的男人滿懷的鬱結降了不少,手下的身子滑嫩如玉,伴隨著微微的顫慄,男人喉結滾動,呼吸漸沉。
他不斷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卻在再次瞟到那個傷口的時候,心中的尷尬煙消雲散,只餘滿腔怒火無處發洩。
「妖冶,你當自己有九條命嗎?」
聽著他壓抑低啞的聲音,妖冶垂眸苦笑一聲。
看吧,他果然還是來興師問罪的……
長歎了一聲,妖冶方幽幽地開口。
「風無涯……我真的不想欠他太多了……這份情,我已然還不起,為什麼還要讓我連他的命也奪走呢?」
她很久沒有這麼平心靜氣地跟他說話了,也不知為何,他今日難得的溫柔竟讓她有了最後再試一次的想法。
可是,他會同意嗎?
百里雲開聽了她的話,心情無疑是複雜多變的。
就在剛才,他還說她是為了太子妃抑或皇后之位才會為百里凌越擋了這一劍,可她卻生生告訴他,事實是她愛上了那個男人。
天知道他剛才聽到那話時有多憤怒,可當他隱隱的意識到自己這份怒意來自何處時,又將它強壓了下去。
他出言諷刺她,可看到她因為傷口疼痛而緊蹙的雙眉時,他終是不忍,拿出本來就打算給她的傷藥,親自為她敷上。
以他二十幾年的修為來說,他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已經太過了,他不能再放任自己這樣下去。
當初退婚的時候他就清楚地知道,這個女人不會屬於他了!
可為什麼,聽到她說「還不起那個男人的情」時,他的心裡又冒出那麼一絲絲的喜悅?
原來,她剛才說的不過是氣話……
原來,她並不喜歡那個男人嗎?
心頭一動,他差點就真的想放過她,也放過自己。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妖冶抬起頭來,與他平視,眸中流光灼灼。
「今日破壞了你的計劃我真的很抱歉,但他是因為我才出去的,我真的不能看著他死在那裡而無動於衷……」
近乎哀求的目光淒婉地盯著他,只希望可以喚起他心底深處的一絲柔軟。
「況且……若是你真的可以自己殺了他,為什麼非要讓我來?既然讓我來了,又為什麼忍不住自己動手了……」
說到最後,妖冶的聲音已經低得幾乎聽不見,看著他沒有絲毫起伏的面色,她眼中的希冀也一點點地消失,就像是喃喃自語一般輕聲嘟囔了一句:「算了,若是你要罰我,我也無話可說。」
百里雲開定定地注視了她良久,直到她越來越沒底氣地垂下頭去,他才終於有了點反應。
強硬地鉗起她的下顎,不過這一回的動作卻比上次輕了許多,雖然還是帶著無法拒絕的意味,妖冶這次卻並沒有感覺到意料中的疼痛,她怔怔地看著這個男人,等著他開口。
百里雲開忽然沒心沒肺地揚了揚唇角,幾乎把妖冶氣得吐血。
敢情她說了半天的肺腑之言,他權當放屁了?
還是說她剛才的一番話有哪裡好笑嗎?
妖冶動了動嘴唇,剛想開口,卻被男人搶先一步。
「若是我說,今日的事我不是我指使的,你信嗎?」
妖冶一愣,為他這莫名其妙地解釋,卻絲毫沒有意識到他成功地轉移了她的注意。
「信。」
簡單的一個字卻讓男人僵直的肩膀倏地一鬆,瀲灩的鳳眸中閃著熠熠的光芒。
妖冶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他既然說了不是他做的,那就必然不是他做的。這個男人雖然看似惡劣萬分,還總是強迫她威脅她去做一些她不願做的事,但還不至於連自己做過的事情都不敢承認。
可若不是他,又會是誰要太子的命?
風無涯放開了她的下顎,在她頭上一按,妖冶本來用手肘支起的身體就頓時垮了下去,狼狽地趴在枕頭上看著這個雲淡風輕的始作俑者,似乎她這模樣成功取悅了他,他低低一笑,眼中露出一抹柔和之色,用幾近誘哄的聲音道:「趴好。」
其實,他只是不想讓她太累了。
可這語氣聽在妖冶耳朵裡卻是十足的欠扁!
趴好?
這男人當是在哄小狗嗎?
妖冶張牙舞爪地準備再次支起身子,卻被他猛地一按,這一次,他什麼都沒說,可看到他眼中那抹警告之色,妖冶沒骨氣地趴下了。
靠!
她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狗腿了?看到強硬的就沒骨氣了!
「是四皇子的人。」就像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在她的驚愕中,百里雲開耐著性子跟她解釋,「太子府也有他的人,今日太子的行蹤他很清楚,便想利用這次機會刺殺太子。」
「可騎馬一事是我臨時起意的呀,他這動作也太快了吧?」
妖冶不由驚訝,果然皇家的「孩子」都是這般無情狠厲,心計深沉嗎?
男人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
「在皇位面前,若是不比別人快一步,又哪能笑到最後?」
「那麼你呢?」妖冶直直地看著他,「你又是為何,要殺太子?」
久久未見他說話,半響之後,卻是他冷靜沉穩的聲音傳來:「你逾矩了。」
羽睫一閃,妖冶突然勾了勾唇角,眼睫微垂。
是啊,她逾矩了,她越界了。
他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她來過問了?
「殺太子一事以後再說,我現在要你去做另一件事。」
不知是不是看到她嘴角那絲若有似無的苦笑,他心生不忍,終究還是說出了這掙扎許久的話來。
或許他是真的見不得讓她再受煎熬,或許是她今日擋劍的行為嚇到了他,又或許……他在怕她真的如她所說的那般,愛上太子?
「什……麼?」
不知是不是太過愕然,妖冶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他竟然……做了讓步?
以後再說……雖然只是以後再說,可這是不是表示,她起碼有一段時間不用活在內疚掙扎之中了?
或許……或許他日後就改變主意,真的不要她去刺殺太子了呢?
想到這兒,妖冶眼中是止不住的喜色,唇角也大喇喇地揚起。
「做什麼?」
看著她突然的好心情,他的唇角也幾不可見地揚了揚,也許,他這個決定是對的。
「去狀元府找一份名單。」
「什麼名單?」
「我……」他突然惡劣地揚起唇角,朝她笑了笑,「沒見過。」
妖冶的眼角頓時一抽。
這男人今天吃錯藥了嗎?先是幫她上藥,現在竟然還跟她開玩笑?
「你沒見過要我怎麼找啊!」妖冶氣得想哭爹罵娘。
難道要她將狀元府所有帶字的東西全都挖出來?
見她走神,百里雲開斜了她一眼,輕咳一聲:「是一份朝中官員貪污受賄的名單,皇帝只交給了沐清風一個人。」
「風無涯……」
其實她想問他:「你要這東西幹什麼?」但是她終究沒有問出口,及時吞了自己想說的話。
因為她知道,即便她問了,這個男人也不會告訴她。
那她也不會再去自討沒趣。
他說的對,她不該逾矩。
想歸想,可是對於這男人的身份,妖冶卻是愈加懷疑起來。
殺太子一事就已經夠讓她吃驚了,一個江湖中人為什麼想要殺太子?而現在的名單更是讓她對這男人的身份做了諸多揣測。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腦中生成……妖冶臉色微變。
百里雲開蹙眉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不該你知道的事情不要去妄加揣度。」
這份名單對他來說很重要,其實他本來不想讓她去,就是怕她因此懷疑自己的身份。可是她照這樣下去,長期待在太子府也不是辦法,只能讓她去做些別的。
妖冶莞爾一笑,眼中清冽如初,鄭重道:「我只是想說,名單這麼小的東西,且不論我不知道他放在哪裡,就算我知道了,或者我找到了,也無法辨別真偽啊。」
「但凡你能見到的名單都給我找來!」男人毋庸置疑的語氣讓妖冶無奈不已,真當她是神了?潛入狀元府已屬不易,難道還要她去把狀元府翻個底朝天?
「你這想法是不錯啊,可我要怎麼接近他呢?」妖冶眉梢一挑,嘴角還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頗為好笑地問道。
「你不是很聰明的嗎?」百里雲開雲淡風輕地拋下一句話,卻如平地春雷一樣,妖冶頓時炸毛,差點破口大罵,活了兩世的修為每次都毀在他手裡!
這男人簡直就是她的剋星啊!
她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恨恨道:「真是承蒙樓主大人看、得、起、了!」
男人的唇角斂開一絲笑容。
每次她抓狂的樣子都他的心情莫名的好,這次也不無例外。
妖冶被他笑得發怵,本想諷刺兩句,腦中卻忽然閃過一個更好的主意,她勾唇道:「每次都是你來找我,若是我有事找你該怎麼辦?」
「你想怎麼樣?」看著她不懷好意地笑容,男人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大度地任她提要求。
妖冶頗有種詭計得逞的自豪感,眼中滿是精光,唇畔的笑容更是讓她像只精打細算的狐狸:「其實我也不想怎麼樣,不如,你給我一個聯絡你的方式?或是,聯絡不到你,別人也行啊!」
百里雲開眉心一跳,輕歎了一聲,突然問了個不著邊際的問題:「上次我送你的東西還在嗎?」
「什麼東西?」妖冶愕然了一下,半響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那個龍形令牌,眉間閃過一絲欣喜,「那個可以用來找你?」
「不是。」淡淡的語氣就像是那金龍令不過是他信手拈來的一件玩物,讓妖冶興奮的嘴臉不由一垮。
百里雲開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妖冶不曾見過的東西,「需要的時候往空中拋出即可。」
妖冶新奇地盯著它研究了半天,嘴中還喃喃道:「為什麼每次見到的聯絡信號的都不一樣呢?」
「怎麼出太子府,怎麼進狀元府,你自己看著辦吧。」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妖冶的房裡,速度之快讓妖冶不由咂舌。
看來這傷受的,倒也值當,起碼不用再每日每夜糾結地活著了……
帶著淺淡的笑容,妖冶沉沉地睡了過去。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妖冶蹙眉,直直地望著他,微涼的眸色中帶著一絲不可置信。
明明就計劃的好好的,明明只要隨便找個借口,她就可以走出這太子府了,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出這檔子事兒?
「現在也不遲。」
男人凌越背對著她,語調淡然,沒有往日的細聲軟語,只留給她一個涼薄的背影。
兩人沉默良久,妖冶忽的輕笑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
她怎麼忘了,眼前這個男人不僅僅是她捨身為其擋劍的那個,也不僅僅是前些日子深情款款地與她告白的那個。
他還是東啟的太子!
他想做什麼,根本不需與旁人商量,更何況只是讓她在他的眾皇弟面前露個面而已。
可是,他有沒有想過,她會見到她最不願意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