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到來,沉鬱的天空終於開始放晴。雖然只是短暫的半個小時,卻也足以給連陰天下的人們帶來一絲絲暖意。
大島義昌還在忙活著收拾爛攤子的當兒,突然接到報告,一名被俘虜的軍官,盧澤正盛大尉打著白旗回來了。他帶著楊浩的口信,要求雙方交換死難士兵的遺體。
在臨時指揮部中,一群軍官憤怒的注視下,盧澤正盛大尉雙膝跪地,屁股高高撅起,臉平拍在地面上,一動不動。
大島義昌的臉陰森的好像剛剛被火燒過,又黑又焦,兩隻眼睛跟錐子似的盯著其後腦勺,一字一頓的喝問:「你為什麼沒有自殺?!」
盧澤正盛很窩囊。
第一發炮彈沒有把他炸死,僅僅是弄了一身土。但在接下來的狼狽逃竄中,他卻被後邊不知哪一個混蛋給撞了一下,好死不死前面一道溝,他一腦袋撞在溝沿上,當場就暈了。
楊浩帶著人在前面衝鋒,後頭跟不上的一邊掃尾一邊往回收攏傷兵,很巧的就把他給抓了活得。
當時沒死掉,再後來想死也難。雖然沒對他嚴加拷問,盧澤正盛內心裡已經沒了太多的抵抗。對於這麼一個軟蛋,楊浩都懶得收拾他,在確定有一部分清兵屍體沒帶回來後,當即令其帶回來交換的口信。
抹黑打仗,兩軍剿殺,傷亡不可避免。
楊浩的部隊都謹記著一條,絕不放棄袍澤兄弟,所以回撤時把能找到的傷亡者都帶回去。卻總不免有疏漏。尤其那些第一次參戰的士兵。緊張之下腦子一片空白。
清兵就更別提了。他們那種嚴重缺乏中間軍官的編制方式。除了一堆人擠在指揮官邊上集群衝擊外,一旦分散了就什麼都不會幹。後撤之時跑的倒是挺快,可有幾個還記得收拾自家人的屍首?
總數雖然不多,楊浩還是堅定的不拋棄,不放棄。
盧澤正雄自己也沒臉見人,所以乾脆跪在地上,任憑處置了。
旁邊的軍官對他的沉默態度怒不可遏,紛紛衝上去拳打腳踢。下手也是極重,都把他當作勢不兩立的仇人一般。
大島義昌終究是老將,強壓怒意喝住眾人,把他揪起來喝問:「除了換屍體,他們還有沒有別的要求?」
「沒有。」
盧澤正雄也是感到奇怪,按說到了此種地步,對方優勢佔盡,多提一些條件,恐怕這邊也得答應吧?
「那麼你有沒有見到他們的指揮官?或者對其兵力部署裝備等情況,有什麼發現?」
「沒有。我一直被蒙著眼睛。」
盧澤正雄心裡頭那個憋屈就別提了。除了聽到一對的人說中國話。他還聽不懂之外,一眼對方的情況也沒有看到。
大島義昌無奈了。怪不得人家那麼放心派他回來,原來早就考慮到了種種可能。大概這傢伙連對方的指揮部都沒有去過,或者對方也不知道俘虜的竟然是一名大尉?
實在問不出有用的東西,揮手命人將盧澤正雄押下去。大島義昌思慮再三,終於決定,換人的事情,他親自出馬!
不顧手下的阻攔,一個小時之後,清理完本方戰場的大島義昌,帶著僅有的幾輛大車,顛簸不斷的來到山腳下,兩軍交界處。
那裡,還遺留著之前數次進攻發起時,構建的各種工事痕跡。不少的日軍屍體,整整齊齊的一字排開,數量之多,竟有一眼看不過來的感覺。
回頭再看大車上稀稀拉拉幾十號,大島義昌心頭五味雜陳。這一仗不但輸的憋屈,關鍵這種技不如人的糟糕情緒,恐怕會一直伴隨他後半生了。
主持換人的軍官很快來到近前,但大島義昌失望的看到了一名年輕高大的清軍,正是施劍飛。
大島義昌有種被羞辱的感覺。
他繃緊臉皮,目光從眼鏡上方射出去,死死盯著施劍飛揚起的下巴,用比較熟練的漢語低沉的道:「本人,大日本帝國陸軍第九旅團,大島義昌少將。可否請貴軍的最高指揮官出來見一面?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輸在誰的手裡。」
他以為,自己的姿態已經擺的盡量低了。
但施劍飛卻絲毫不假辭色,唇角露出一絲譏諷,朗聲道:「在這片陣地上,我就是大清國職位最高的軍官!不好意思少將先生,我們暫時無法做到對等相待!」
大島義昌怒了,但他謹守自己的體面。
旁邊的岡外史少佐上前一步,厲聲道:「你知道少將閣下說得,是另外一支力量的指揮官!」
施劍飛故作訝然:「噢?這裡難道還有另外一支部隊嗎?少將先生,我必須鄭重的提醒你,在這片陣地上,攔住你們去路的,就是大清軍人。除此之外,沒有別人。」
大島義昌深深吸一口氣,用力點頭:「很好!那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了,交換開始吧!」
他一刻都呆不下去,抬頭沖遠方山頭隱約可見的楊浩深深看了一眼,硬邦邦的轉身就走。剩下的事情,自然由其他人來處理。
「哎呀,真是可惜,這麼露臉的事兒讓那小子給得了先。我說先生啊,下回咱不讓了成不?」
黃樂博一臉的不得勁。明明是咱們打的勝仗,結果這綵頭給別人得了去,他不公平嘛。
楊浩微笑道:「有些風頭,還是不出的好。你們沒瞧見嗎,日軍後面可是跟著不少洋鬼子記者的。給他們拍到咱們的真實情況,會引來一大波惡狼
圍攻的。眼下,還得暫時韜光養晦。」
韜光養晦,有所作為。換個說法就是深挖洞、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
他要幹的事業,一旦擺在明處,那是要跟整個世界作對的。在擁有足夠的力量之前。他不能貪圖一時的風光。就把大好局面跟平白葬送掉。
黃樂博沒那麼多的深謀遠慮。煩躁的狠抓了抓頭皮,搖搖頭回去繼續調理新兵了。
山腳下,來自各國的記者紛紛用相機或者畫筆記錄下這一幕。
在各國還殘存一點古典騎士精神的年代,這樣的行為被認為是明人的象徵。活人打生打死都好說,對死去的戰士,給予體面的收攏,難能可貴。
毫無疑問,施劍飛大大的出了一番風頭。
換做別的清軍軍官。指不定慌了手腳。他好歹是在歐洲各國多年,對此場面倒也不怵。相反,還用流利的英語、德語,回答了記者們的不少提問,留下極好的印象。
當然,洋鬼子們想要上山來採訪的要求,被他毫不客氣的拒絕。開什麼玩笑,被你們看了虛實,以後還怎麼混啊!
預料到日軍暫時無法組織有效進攻,趁著山下收拾攤子的當兒。楊浩命火力連把重武器拆卸,從後面轉運出去送往黃州。傷員和戰士遺體也跟著運走。到傍晚時分,山上就只剩下不到五百人的精銳。
這等變化,大島義昌一點也沒有預料到。他以為楊浩會在這裡更他死磕到底,光顧著想辦法找機會了,哪裡會想到,楊浩見好就收,這是要跑了!
楊浩不撤也不行了。士兵連續作戰,已經疲憊不堪,彈藥消耗也相當嚴重,武器裝備也需要保養,並且這一戰的主要目標全部達成。他再繼續呆在這裡陪著日軍折騰,那是犯傻!
夜晚,烏沉沉的天幕好似一塊黑布,籠蓋著群山莽莽的大地。
楊浩從舍人關的頂上再次俯瞰遠方星星點點的日軍營地所在,垂在身側的兩手,緊緊地捏成拳頭,心中暗暗發狠:「這一次,我實力不足暫時放你們一馬。下回,當我率領千軍萬馬之時,必將你整個東洋小鬼子,連根拔起!」
回身在孔光漢的肩頭一拍:「剩下的事情交給你們了。記住,保住你們的性命為先,不要輕易涉險!」
孔光漢嘿嘿笑道:「先生放心吧,老孔辦事熨帖的很!」
楊浩點點頭,帶著警衛班和剩餘人員悄悄順著後面小道悄然撤走。
等他們影子徹底消失,孔光漢摩拳擦掌,衝著手下二十來條好手一呲牙:「兄弟們,給小鬼子留下這一道大禮,一定得送的瓷實點,不能枉費工兵弟兄們一番辛苦哇!」
「明白!保證完成任務!」
「哈哈,孔老大說得好啊,管教小鬼子有來無回!」
所有人等,一哄而散。
時間一晃已經是九月九日凌晨,自覺受到侮辱的大島義昌,把人又悄悄地派出來了。
不過此次,他的行動更加小心。前出的小隊零零散散,分散的幾十米半徑一個人,總數不過一兩百,純粹是上來摸情報。
吃夠了苦頭的日軍一再小心的往前試探,磨蹭了半個小時才進入前沿。但他們豎起耳朵,居然什麼聲音都沒聽到!
這情況不對勁啊!日軍越發緊張起來,往前蹭了沒兩下,冷不丁一陣稀稀拉拉的槍響,撂倒好幾個。
「果然有準備啊!」
試探小隊立即後撤躲避。過了十幾分鐘,再次摸索靠近。
如此一而再的折騰了半宿,凌晨三四點鐘,日軍零零散散過來的人數越來越多,山上的槍聲,卻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奇怪!人都哪去了?終於有膽大的,拼著一股血氣猛衝過去,結果發現戰壕裡,空空如也!
他們又不死心的往上衝,一直到舍人關的頂上,依然沒有人!
「敵軍……敵軍全部撤走了!」
傳令兵跌跌撞撞的衝進指揮部,興奮的大喊大叫。這等消息,使他們盼了好多天都沒有的啊!
「吶泥?!」大島義昌呼的站起來,臉色大變,「不好!立刻讓上去的部隊撤下來,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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