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隨風而散……
死了?
怎麼就死了呢?好好一個人怎麼就死了呢?此時此刻趙出息的大腦一片空白,一直迴盪著這兩句話,他依舊記得那個讓人心疼的畫面,她站在走廊的盡頭,背靠著牆角抽煙,顯的有些疲憊和虛弱,煙霧讓她略顯神秘,她的眼神有些不可理喻的冰冷,看見他過來,她努力直起身對他擠出一個笑容。
趙出息還記得她說過,等掙夠錢,她就回山西老家,開個小飾品店,找個憨厚老實的男人,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過剩下的日子。前段日子,他聽黃毛打電話說過,再過幾天,她就要回家了。
可為什麼就死了呢?
趙出息想不明白,想不通,很想不通,想到這個用身體支撐起整個家的可憐女人受過的委屈,想到她帶著自己第一次去逛街請自己吃必勝客,想到她固執的不讓自己買單,趙出息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他就那樣癡癡的流著淚,哭不出聲也不會哭出聲,整個房間異常的壓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徐林和二胖一臉茫然惶恐不安。
死了,真的死了。
中午,武警陝西總隊醫院太平間裡一片死寂,偶爾有人低聲不停的啜泣,縱然是白天,這裡也讓人感覺陰森森的毛骨悚然,可能除過醫院的工作人員,沒有人願意來這裡,是的,趙出息也不願意來這裡,可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來了,第一次是在破陋不堪的祁連縣醫院,他帶小平安回鳳凰村下葬。
太平間空蕩蕩的房間中間放著一個停屍台,十六號便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身上蓋著潔白如雪的被單,趙出息心情壓抑,一步一步的走向那裡,好像每走一步都要過一個世紀似的,腳上像是掛著上百公斤的鐵球,怎麼都抬不動,這路太遠,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可趙出息還是走到了她的面前。
伸出手,趙出息拉開蓋住她臉的白布,沒了濃妝艷抹,簡簡單單,除過臉色發白,她像是閉著眼睛安安靜靜的睡覺,這個世界任何的紛擾都不能打擾她,趙出息忍不住的摸著她的臉,似乎想告訴她,別睡了,我來看你了。可她怎麼都睜不開眼睛,趙出息知道她迷路了,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不然她肯定會睜開眼睛的。
徐林,二胖,韓三強,黃毛站在趙出息的旁邊,黃毛雙眼通紅,止不住的擦著眼淚,這裡面只有他知道她深愛著這個男人,明知不可能卻硬是要在心底留一塊純白的地方給她,她說她知道自己身體是髒的,她也知道自己和他沒可能,她更美奢望過他,她覺得這輩子遇見他已經是幸福的,好像前半輩子受過的這些委屈對她來說完全不值得一提。
韓三強眼睛微紅,已經偷偷抹過好幾次淚,這是他第一次為外人哭。徐林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房間內的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他忍不住拍著趙出息的肩膀說道「這對她來說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趙出息沒回頭沒說話,只是對著她微笑,他知道她也在對他笑,他不恨誰,只是有些恨自己。
二胖沒有再笑,一臉沉重,狠狠的歎了口氣,他只是記得在山水情的那天晚上,只有她一個人在趙出息消息是在走廊盡頭的時候,不顧一切的衝了出去,那個時候,二胖便知道她喜歡著出息。
不知過了多久,沒人看時間,趙出息不忍讓她著涼,猶豫了不知多久,才重新蓋上她臉上的白布,趙出息傻傻的笑道「你先睡會,我還會來看你的,害怕了你就給我托夢,不怕,有我呢」
黃毛哭的愈發的傷心,韓三強眼淚止不住的流。
走出房間,趙出息眼睛死死的盯著坐在走廊裡某個把頭深深埋在膝蓋裡哭個不停的男人,趙出息整個人瞬間變的愈發的陰暗,胸腔裡憋著一股怨氣,無法發洩的怨氣,陰著臉,趙出息快步走向那個男人。
男人似乎能感受到趙出息的怒火,微微抬起頭,整個人像放了氣的氣球一樣的蔫,眼睛紅腫不堪,臉上還掛著淚水,趙出息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揚起一拳抽中他的臉,男人直接被這一拳打飛出去,重重的摔在走廊裡,可見這一拳有多麼的重。
男人趴在地上像一條死狗一樣的大聲哭泣,有些西斯底裡,趙出息拉著他的衣服,硬生生的把他拉起來,大吼道「秦英,你特麼的知道她為你付出多少麼,你知道她為你們家付出多少麼,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們家,她會做小姐麼,你特麼的知道不知道」
男人只是哭泣,卻不還嘴也不還手。這個男人正是十六號的弟弟,秦英,也是十六號自殺的始作俑者,要不是她,後天,十六號將坐上回山西的火車,徹底和這座城市說再見,徹底和自己的前半輩子說再見,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
趙出息又是一拳將他打翻,狠狠的踹著他,繼續大吼道「你知不知道她後天就要回平遙了,她再也不用被人戳著脊樑骨罵,她再也不用賺讓她自己都感到噁心的錢,草泥馬,你知道不,你特麼知道不」
趙出息狠狠的踹著蜷縮在地上的秦英,像是要把他打死似的,秦英任由趙出息踹著他,他知道他已經犯下無法彌補的錯誤,要不是他,姐姐不會死,他不應該侮辱她嘲笑她譏諷她,她所有的一切不都是為了他,要不是他上學花錢,要不是家裡父母年邁,她能被生活的重擔壓垮麼,走上這條誰特麼都不願意走的路麼。
「嗚嗚嗚,姐,嗚嗚嗚,姐,我錯了,姐」秦英有些癲狂的喊著。
趙出息依舊在踹,徐林生怕出事,示意韓三強和黃毛拉住趙出息,韓三強和黃毛緊緊的抱住依舊在掙扎的趙出息,喊道「趙哥,你會打死他的,你會打死他的」
「我就要打死這個畜生,他活著有什麼用」趙出息語無倫次道,說道最後他猛的一把睜開韓三強和黃毛,卻沒有衝向秦英,只是用拳頭狠狠的砸著牆,用頭不停的撞擊牆面。
他整個人已經壓抑到極點,死了,死了,就這麼死了,以後再也沒有十六號了。
和平裡小區門外小竹籤烤肉店,趙出息一杯一杯不要命的喝著白酒,徐林知道趙出息很壓抑,需要徹底的放縱,所以讓人送過來一箱茅台,趙出息二胖徐林韓三強黃毛,五個人圍一桌,除過徐林和二胖比較克制,其餘都在使勁慣著白酒,趙出息喝多了,越喝卻越醒,毫無醉意,韓三強和黃毛喝的迷迷糊糊。
黃毛邊喝邊迷迷糊糊對著趙出息嘮叨道「從她第一天來山水情,到最後一天,我是不是陪著她走完了最後一段路。她是個好女人,能相夫教子的好女人,能娶回家當媳婦的好女人,誰要是娶了她多幸福啊。前天晚上我們還在一起吃飯喝酒,她說那是送別酒,以後我們可能就再也不見了,就算彼此見面,我們都知道會逃避,這段回憶終歸是要被掩蓋住,誰都不想提。她喝多的時候還偷偷告訴我,她在手機留著你的照片,等以後回去了,想你了就偷偷看幾眼。她知道其實你內心比她更糾結,所以她不想打擾你的生活,不再也不會給你打電話。她說心裡能惦記一個人,其實是幸福的,總比沒有喜歡的人好。她給我說了好多好多關於你的事,她說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跟個土包子一樣,碰見小姐們眼睛都不知道放哪裡,好像看一眼她們的胸和腿都是犯罪,就跟戒欲的和尚一樣,她說到這的時候笑的可高興了,我從來沒見過她笑的那麼高興,笑的那麼溫暖,我知道她想要喝醉,想徹底的灌醉自己。她還給我說,她回老家會開一個小店,生對可愛的孩子,要是有男孩的話,小名也叫出息,這樣就能天天喊你,永遠不會忘記你,是不是很傻啊。」
說道這黃毛又哭起來了「可是那個小王八犢子卻跑到山水情來,他罵她,他罵他姐姐是妓女,他罵她不要臉,他把兜裡的錢全部仍在她的臉上,他說她丟人,他說他嫌髒。這些錢都是她每天晚上任由那些骯髒的男人們騎在她的身上賺來的,她也嫌髒,可要不掙錢,他的學費,父母的醫藥費,這些誰給啊,這些誰特麼給啊。特麼的,這世界不就是髒的麼。她呢?她就站在那裡,任由他罵著,任由他侮辱著,她只是笑著流淚,周圍的人群指指點點的,她無動於衷」
「我知道她心裡很難受很難受,等他走了,我抱著她,我說你想哭你就哭吧,你想哭就大聲的哭,我知道你委屈,可她只是流淚。我怕她憋壞身體,我要給你打電話,她說不想讓你看到她狼狽的樣子。趙哥,你說為什麼呢?她為什麼要自殺呢?她才二十六歲啊,嗚嗚嗚,趙哥,我心裡難受,我給她說,等你走了,我也會走,可她這一走,也走的太遠了」黃毛痛苦流涕,哭的稀里嘩啦。
趙出息大口灌著白酒,任由酒精在喉嚨和胃裡翻滾,他不會再哭了,他在她心中一直都是純爺們,出任何事都能站在她面前說沒事,被人打趴在地也能笑著罵人,他不會哭,她也不希望自己哭。
可心裡為什麼就這麼難受呢?
他清楚的記得那天晚上,她笑著問她,趙出息,你還記得我的名字麼?
趙出息知道,她不希望自己只記住她叫十六號,她不叫十六號,她叫秦冉,冉冉升起的冉。
週末,十六號在三兆殯儀館火化,趙出息徐林二胖韓三強黃毛都來送她走後一程,山水情這邊和她關係比較好的幾個姐妹都來了,還有老何和於叔,見到趙出息的時候,他們只是點頭打招呼,山水情出了人命案,已經歇業整頓,可趙出息知道,用不了多長時間,這裡又會重新營業,又有一批不知是女孩還是女人的她們會再次補充進來,只是這裡再也沒了十六號,就連黃毛,都已經選擇離開,趙出息介紹他到muse當酒保,雖然掙的沒山水情多,可黃毛說,這錢拿的心安。
沒用多久,十六號的屍體便只剩下一堆骨灰,秦英抱著骨灰,依舊哭的傷心,趙出息不再生氣,或許真如徐林說的,死是十六號,不,是小冉最好的歸宿。
人來人往,這裡充斥著太多的悲哀,山水情的人先後離開,趙出息沒想這麼著急的走,他將骨灰盒接過,抱在懷裡,喃喃自語道「小冉,你這麼善良,下輩子肯定會投個好人家,不用忍饑挨餓,不用遭人白眼,不會面對這個骯髒的世界,安安靜靜的長大,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
將骨灰盒還給秦英,叮囑幾句,秦英便抱著骨灰盒坐上車去火車站,他要帶姐姐回老家,趙出息知道他這輩子終將受到良心的譴責,不管如何,秦冉都不可能死而復活。
望著遠去激起一片塵土的出租車,趙出息似乎能看見秦冉笑的很開心在向他揮手說再見,她的笑容依舊是那麼的溫暖和煦,好像能融化冬日裡的積雪。
十六號這棵小草,就這麼隨風而散了,飄向屬於她的遠方。
趙出息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少懷揣夢想從小地方來到大城市的人們,最終卻死於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