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她還真沒有自作多情。當小善提著兩大包東西回來的時候,清風直接將一包蜜餞遞給了她。
聞著蜜餞的香味,方顏頓時便口齒生津,迫不及待便捏了一顆準備嘗嘗味道。
「喝完藥再吃。」清風提醒著她。
該不會,是看她吃藥吃得太痛苦,所以才特意為她買的吧?
方顏這才想起,之前在茶舍,確實是在她吃過藥後,他才讓小善通知馬伕改道來豫州的。
特意繞路過來,就是為了買這蜜餞?他會這麼體貼這麼好心?
很快,方顏便發現,事情果然沒這麼簡單。清風將蜜餞給了她是沒錯,卻將那幾大包糕點佔為己有。說是讓她喝了藥才可以吃蜜餞,自己卻開了一包甜點吃得津津有味。
看來,也不全是為了照顧自己。不過,這份心意還是讓她有些觸動。
看他處世沉穩內斂,生活裡倒像個孩子,也怪不得能有一雙那樣澄澈的眼睛,他的心大概也如少年那般純淨吧?
對真正善良的人,方顏是生不起來惡念的。所以,這次逃走,最好是以不傷他為前提吧。
吃罷了晚飯,又歇息了片刻,在這沒有什麼娛樂節目的古代的夜晚,便該是到了正式就寢的時候了。
之前雖共處一室,清風倒也還坦然,但真到了就寢的時候,方顏還是察覺出了他故作鎮定下的一絲拘謹。
因為他說的兩人是兄妹,所以,店小二又送了一套被褥過來。此刻,清風便正一言不發的往地上鋪被褥。
「地上那麼涼,還是一起睡床吧。你看這床又大又軟和,我這堆肉也佔不了多大地方。」方顏一邊看他收拾,一邊好笑的逗他。
清風的身子明顯的僵了僵,才又繼續手中的動作,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呵,不說話就行了嗎?方顏興致反而更濃了些,繼續道:「怎麼,莫非你當初只是口是心非,心底其實是對我有肖想的,怕和我同床共枕,會把持不住自己?」
清風背對著她,所以此刻也看不到他的臉色。不過,她話都說到了這份上,他自然也沒法再沉默了。
「我是大夫,自然不會對你有何肖想。但我終究也是一個男人,你一個女兒家,不要什麼話都亂說。」
還真是道貌岸然啊,方顏暗自一笑,道:「你抱我的時候都不忌諱,這會倒想起來我是個女兒家了?」
清風頓時被她堵得有些理虧,只得繼續鋪被。
方顏索性起身走向他,樂道:「你把那被褥鋪了又鋪的,是不是在掩飾你激盪不平的內心啊?」
說著,便探頭去看他的表情。
清風似是有意迴避她的目光,卻還是被她補捉到耳根處那一抹淡淡的潮紅。
「時候不早,你該歇著了,明天一早還得趕路。」清風繞開她的話題催促著。
方顏掩唇笑了笑,道:「左右我也不過就是一堆肉,和一堆肉說個話你也要臉紅麼?」
清風避她不過,終於冷下臉來,道:「你到底想怎樣?」
方顏往他鋪好的被褥上一坐,只手支撐著身子,擺出一個半坐半躺的姿勢來,道:「我就想證明一下,我究竟還是不是個女人。又或者,你究竟是不是個男人。」
方顏就想知道,他是不是真如他表現出的那麼單純乾淨。而且,把他逼到臉紅,實在也是件很好玩的事。
她的美本就介於清純與妖嬈之間,骨子裡又自有一股獨特的優雅貴氣,所以,即便是這般刻意的張揚她的性感,也絲毫不讓人感覺輕浮,反而有種說不出的魅力。
尤其,是那雙微微噙著笑意的水眸,足以讓任何男人為之心動。
被這樣一雙眸子大膽而直率的凝視著,清風再淡定也不禁有了些侷促。這不止是他第一次見到方顏的這一面,恐怕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境況,竟不由得退後了一步,與她拉開些距離,眼睛只落在她身下的被褥上。
「別胡鬧了,去睡覺。」清風輕斥著。
「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按照正常的橋段,不是就該上演以身相許了嗎?」方顏粉唇微揚,勾勒起一抹清甜的笑意,道:「咱們孤男寡女,住在同一間屋子裡,同不同床又還有什麼分別?」
清風被她說得臉上一臊,道:「我已經說過你是我妹妹。」
「你沒看到那掌櫃的眼神嗎?也就你自己信。」方顏欣賞著他臊紅的臉,只覺有趣,不由更進一步,道:「反正我也挺喜歡你的,今晚我說什麼也要和你一塊兒睡,你看著辦吧。」
方顏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像極了一個耍無賴的女流氓。
清風看了看她,見她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一甩衣袖,扭頭就朝門口走,道:「我去和小善睡柴房。」
說著,竟當真拉開房門走了出去,末了,還不忘將門重重關上。
看著驟然空下來的房間,方顏愣了一瞬,不由輕笑出聲來。
這人還真是不經逗,這就把他給嚇跑了?
然而,剛站起身來,房門突然又被匆匆推開,清風宛如一陣風一般又回到了房間裡,並關上了房門。
看他這麼快去而復返,方顏頗有些意外。
「怎麼,這麼快就改變主意了?」方顏挑唇看向他。
莫非,剛才的正直君子都只是裝的?
清風凝視向她,卻已不似剛才那般窘迫,只淡淡道:「我不會離開這個房間的。」
說著,也不打什麼地鋪了,直接走到桌旁的椅子裡坐了下來,道:「睡床還是睡地上你自己選吧,都讓給你。」
其實,方顏最初真的只是想逗逗他。當然,如果他剛才真的跑去睡柴房,她絕不會放過這個逃跑的好機會。只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快就回過神來。
看來,這出逃計劃果然沒那麼簡單。
不過,看他一副要把自己訂死在椅子裡的神情,讓方顏不由得皺了皺眉。
她就有那麼差勁嗎?至於讓他這樣一副誓死悍衛貞潔般的防著她?難不成,他以為她還能對他霸王硬上弓不成?
果然他還是太單純,若換作是容成瑾……以容成瑾的狡猾,定是會毫不猶豫的將她先吃干抹淨再說。
一想到容成瑾,方顏一顆玩味之心頓時便有些黯然了,再也沒了逗弄他的興致,道:「罷了,和你開個玩笑而已,現在我可以放心睡了,地鋪就留給你吧。」
說完,轉身回了自己的床鋪。
見她突然間沒了笑顏,清風眼裡閃過一絲異樣。沉默了半晌,才淡淡道:「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拿你的名節開玩笑。」
方顏不是古人,所以,不會覺得調戲幾句少年便是有失名節。她不會拘著自己的性子,但也絕不會放縱自己,在這方面,她還是一直有著自己的原則的。
不過,聽他這麼一說,至少她心裡頗感安慰。
因為,這代表著他對她的一份尊重。
倒果然是個君子。
想歸想,方顏卻沒有答他,只和衣躺下,背過了身去。
清風見此,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片刻後,將桌上的燭火滅去。
不一會,黑暗裡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想來是他終於去那地鋪睡了,屋子裡一時再無動靜。
方顏卻並未那麼快入睡,事實上,自容成瑾出事後,她便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一閉上眼睛,浮現在腦海裡的,便全是與他的點點滴滴。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把和一個人的過往記得如此鉅細靡遺。那些說過的話,經過的事,一遍一遍,在她心底愈漸加深。
她試圖強迫自己轉移這份思緒,她甚至試圖去想齊默,卻發現曾經以為愛上的那個人,竟不知何時起,再難掀起她心中的漣漪。
當初,她是怎麼愛上齊默的呢?尤記得,第一次見他,是在面試會場。那雙沉穩睿智的眼睛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讓她從此注意上了他。
她素來習慣孤身一人,是他教她如何融入集體。她不太懂得照顧自己,可每當她受傷或是生病時,他總是第一個發現,並拉著她療傷治病。公司酒會,遇到有客戶或上司對她糾纏,他會及時過來為她解圍。
他似乎總是無微不至的出現在她身旁,不遠也不近,只在她需要的時候。
而每當她看著他那雙眼睛,心裡就有種莫名的安定,似乎,找到了歸宿一般。
回想到那雙曾經讓她為之傾心的眼睛,方顏心中突然一緊。
那雙眼睛,和容成瑾是何其的相似。同樣的內斂而深邃,同樣的讓人莫名的心安。
難不成,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她才對容成瑾如此特殊?因為他與齊默有著相似之處,自己便把對齊默的感情轉移到了他身上?
似乎,也並非如此。
至少,在此之前,她從未把他和齊默渾為一談過。
方顏正自胡思亂想,只聽隔壁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又輕輕合上,這細微的響動頓時打斷了她的思緒,緊接著,便有細碎的交談聲隔著牆壁隱隱傳來。
「張大人,我家主人命小的我來給您帶個口信,明兒的酒宴人多眼雜,宴席之上,大人只管吃好喝好。待席散之後,大人憑此名貼前往芳蘺苑,我家主人在那裡另有款待,到時再與諸位大人共商大事。」一個略顯年輕的聲音刻意壓得很低,卻依舊未能逃過方顏的耳朵。
「此次事關重大,我等可是冒著砍頭抄家的危險前來,不會有什麼閃失吧?」另一個聲音聽起來已是不惑之年,也是壓得很低,卻依然藏不住語氣中的一絲不安。
「大人請放心,這次可是上面那位親自傳的信。時機已經成熟,諸位大人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那個年輕的聲音帶著些慫恿的亢奮。
年邁的聲音猶疑了片刻,嗓音壓得更低了些,道:「事已至此,小哥可否給我透個信,聽說昀王已死,這次可是真的?」
方顏本無意偷聽他們的談話,但聽到這裡,心底的弦卻不由得繃了一下,頓時也跟著豎起了耳朵。
年輕的聲音頓了頓,才道:「原本是這樣沒錯,不過,事情出了一點差池。」
「什麼?你是說,昀王沒死?」中年人驚訝得嗓門也不自覺提高了幾分。
「大人稍安勿燥。」年輕的聲音忙安撫著,道:「昀王雖命大,未能當場斷氣,卻也斷然熬不過多久了。如今昀王與宸王的人正鬥得不可開交,我家主人把大家召集起來,便正是要抓住時機,助那位奪得大業。」
中年人謹慎道:「不會又像上次一樣,險些讓人反咬一口吧?」
「這次的計劃萬無一失,大人,這種關鍵時刻,您可不能再舉旗不定了。咱們可是沒有退路的,您也知道這失敗的後果的。」年輕人語氣裡不覺間施加了點壓力。
中年人最終歎了口氣,道:「你說得對,去給你家主人回話吧,就說明日張某定會如時赴約。」
「行,小的還有事,就不久留了,大人早些歇著。」年輕人說完這句,沒過幾秒鐘,便再度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繼而有細碎的腳步漸行漸遠。
直到那腳步聲再也聽不見,方顏的心還懸在那裡,幾乎忘了跳動。
耳邊似乎還迴響著剛才那年輕人的話。
昀王沒有死!
這是她做夢都期盼的事實,竟然成了真。
只是,那人說的斷然熬不了多久又是什麼意思?
莫不是,容成瑾被燒成了重傷?
剛剛升起的一點喜悅之情頓時又化為了緊張,同時,也讓她聯想到了更多。
是了,當時明玉珂來獄中看她,雖然悲傷憤怒,卻未見絕望之情,想必就是這個原因吧?
就連她當時說過的那些話,如今想來也甚是可疑。只是當時她的心太亂,竟不曾留意過。
昀王府的人自始至終不曾對她過問,一來固然是認為她是害了容成瑾的元兇,二來,估計也是為了救容成瑾而顧不上吧?
可是,竟然沒有一個人告訴她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