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瑾死了?
方顏有種彷彿置身夢中的恍惚,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那麼不真實。
他不可能就這麼死了的,他那麼狡猾。
可是,大火燒了那麼久,為何始終不見他的身影?
如果,她是說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遙望著因火滅而漆黑一片的山崖,方顏有些回不過神來。
一切都該結束了的,隨著容成瑾的死,她終於不必再留在這個時空了。
可是,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覺得鬆了口氣,反而,心裡越來越沉,越來越重,有種快要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方顏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在這黑暗中怔愣了多久,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什麼,直到,天色漸漸泛起了曙光。
長梯已經搭好了,那些侍衛不畏熾燙登上了孤峰,開始搜尋容成瑾的所在。
藉著晨光,方顏依稀看到山頂上猶有青煙裊裊,卻再不見半點青翠,崖壁處更是焦黑一片。
現在正是草木繁盛的時節,就算是點一把火,也未必能燒得起來,更何況是燒得如此乾淨徹底。
很顯然,這場火是人為的。
目的自然很明確,是要置人於死地!
容成瑾是被人謀害的。
方顏終於自渾沌中稍稍回過了神,將思緒轉移到了另一個重點之上。
隨即,一團火焰便就那麼在胸腔裡燃燒開來。
握了握拳,方顏最後看了一眼燒焦的山頂,毅然轉身,躍上了馬背。
容成暄剛出王府,正準備坐著馬車趕去上朝,便被一人一馬堵住了去路。
來人一身狼狽,衣物多處破損,雖然相貌普通,一雙眼睛卻銳利得宛如劍一般朝他看來,直刺人心骨。
不待容成暄發話,他身邊的侍衛已經攔在了他身前,喝問道:「什麼人?如此大膽衝撞我們王爺!」
「容成暄,我有話要問你。」馬背上的人正是方顏,沒有理會那兩個侍衛,她開門見山便直喝他的名字。
容成暄立刻聽出了她的聲音,不由得眼前一亮,也未在意她語氣中的興師問罪,忙看了看四周,繼而招手道:「上車再說。」
方顏強壓住心頭那股衝動,躍下馬背,跟他上了馬車。
王府的馬車雖然甚為寬敞,然而,此刻她滿身蕭殺,卻讓車廂內的氣氛瞬間顯得有些沉悶逼人。
容成暄自然注意到了她不同尋常的情緒,但更讓他在意的卻是她那雙手。
「發生什麼事了?你手怎麼傷成了那樣?」顯然她有刻意收拾過,可撩車簾時,他還是一眼便瞥見了,她手心手背皆是傷痕,雖然血跡已經凝固,看上去卻仍然怵目驚心。
他不由又仔細看了看她,這才發現,不只是手,她那一頭原本烏黑柔順的長髮竟也有些蓬亂毛燥,有些甚至焦捲成了一團。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看他一臉緊張關切,方顏嘲諷的揚了揚唇角,繼而冷聲道:「我只問你,是你下令殺容成瑾的吧?」
「你說什麼?」容成暄有些錯愕,繼而不確定的看向她,道:「你是說,三弟他……死了?」
雖然他一臉震驚,彷彿全不知情的樣子,方顏卻半點也不信他。
「我知道你們皇家的人都擅常演戲,在我面前,你又何必再裝無辜?」昨天在城門口時,他也是一副關心自己皇弟,毫不知情的模樣,演技不比她還要爐火純青?
「這事我真不知情。」容成暄真有些茫然,隨即又問道:「他不是被你困在山上了嗎?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見他還不承認,方顏不禁冷笑道:「他是被我困在山上沒錯,而且,這事除了我,便只有你和你的人知道吧?」
容成暄眉心微微一皺,道:「所以,他出了事,你便覺得,是我幹的?」
「除了你,還會有誰知道他在山上?」容成瑾的人早被她到另一個相反的方位,那附近全是山,若不是事先知情,根本不可能這麼快找到他,「而且,你有足夠的動機。只要他一死,你是獲利最大的人。否則,為什麼會那麼巧,在我離開之後才縱火燒山?」
方顏不是沒有懷疑過別人,但種種跡象加起來,卻是他最可疑。
聽到這裡,容成暄又看了看她,眼神忽然變得幽深莫測,道:「若真是我命人幹的,你又準備怎麼樣?莫不是還要殺了我,替他報仇不成?」
方顏被他這一問猛的怔住了,自親眼目睹那場大火卻無能為力時,她的心便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喘不過氣來。她知道容成瑾是被人害的,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容成暄,所以,她來了。
可是,質問完他之後呢?難道真如他所說的,殺了他嗎?
她又有何立場這麼做?
她跟容成瑾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事實上他們甚至是敵對的。她有什麼理由,以什麼身份去替他報仇?
她甚至就不應該來找容成暄。
是誰殺的容成瑾重要嗎?他不過是個會給她帶來災難和痛苦的人,這樣的結果,應該是上天助她。
可為什麼心裡那麼不是滋味?那種沉甸甸的痛壓得她快要窒息了,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緩解,她甚至有種即將要失去理智的衝動。
她這是怎麼了?
容成暄從未見過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原本的明眸此刻黯然失色,彷彿兩汪失去了生命的枯井一般,這讓他心裡也狠狠疼了一下。
這一刻,他發現他完全不懂她。
「你這是在為他難過嗎?既然這麼愛他,又何苦做這些?」
愛?方顏被這個字眼驚了一下。
她怎麼可能會愛容成瑾?他們一開始就注定了對立,他也只會處處算計她,利用她,更何況,她早已心有所屬。
可是,腦海裡卻一閃而過那些和他的點點滴滴。昨晚,她還倚在他懷裡入眠,她甚至還能回想起那種溫暖與安心,而現在,他卻……
只是她的良知作祟吧?畢竟,若不是她將他困在山上,他也不會遭了別人的算計。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是因為這樣,自己心裡才那麼難過吧?
但似乎又並不僅只是這樣。
方顏說不清自己的心思,但有一點卻再明瞭不過。
她不想讓他死。
可如今,一切都遲了。
看出她眼中的痛楚與懊悔,容成暄心底無比酸澀,卻又升起一絲希望。
如此看來,容成瑾是真的出事了。雖然那是他同父異母的皇弟,他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可思及利益,卻還是讓人欣喜的。
尤其是他這一死,眼前的女人遲早也該徹底死心了吧?
容成暄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悲,他從不認為自己哪點輸於容成瑾,然而,在這個女人面前,他堂堂一個王爺卻屢屢受挫,沒了半分驕傲。
「如果,一切真的發生了,你現在最該做的就是好好為自己打算。」壓抑下心中的醋意,他溫聲勸慰著。
方顏心底原本是一片迷茫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如此衝動的來找容成暄是要幹什麼。但說到打算,她終於醒過一絲神來。
「你說得沒錯,我該走了。」
剛才那一瞬,她已經想明白了一點。
她不要他死,她要他好好活著。
那麼,如果她離開這個時空,一切是不是就會回到它原本的軌道?
沒有了她的參與,容成瑾的命運就會重新被改寫。那末,他也就不會死了吧?
反正,她本來就是要回去的。
「走?你要去哪?」容成暄卻不知道她這個「走」的意思,但見她要下馬車,忙一把拉住了她,道:「昀王府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孤身一人在外,不知會有多危險。」
方顏打定了主意,心卻反而定了下來,道:「我正是要去昀王府。」
「你瘋了嗎?」容成暄聲音因激動而提高了幾分,「你現在出現,他們只會遷怒於你,你不要命了嗎?」
「你不必攔我,我已經決定了。」方顏平靜的看向他,示意他放手。
「我不會讓你走的。」這次,容成暄沒有聽從她的意願,語帶雙關的道:「就算你會恨我也好,這次,我絕不會放手。」
「你……」看出他是認真的,方顏知道,眼下說什麼也是白費唇舌,當即便想強行掙脫開來。
還未出手,原本前行的馬車卻驟然一停。車內兩人都始料未及,被慣性帶得一個趔趄。
容成暄正要開口斥責駕車的侍衛,外邊的侍衛卻已先一步開了口,壓低著嗓門,道:「王爺恕罪,前方有人擋路,是昀王府的人。」
一聽是昀王府的人,容成暄不由得皺了皺眉。還未回那侍衛,對方便開了口。
「宸王爺,一大早的,這是要上哪兒呀?」清澈的嗓音加上那不急不躁的語氣,竟是東方顥的聲音。
容成暄面容微微一沉,抓住方顏的手反而握得更緊了些,隔著車簾,淡淡應道:「這個時辰,本王自是趕去上朝,東方公子攔下本王,莫不是昀王有消息了?」
「我家王爺的消息,宸王爺怕是早就應該收到了吧?」東方顥語氣裡聽不出半絲情緒,道:「方纔我聽著這馬車裡似乎還有女人的聲音,怎麼,宸王爺連上朝路上都這麼不甘寂寞,還讓女眷隨行?」
聽他言語中意有所指,而且,竟知道車中不止他一人,容成暄面色微變,但到底是沉住了氣,只聲音冷了幾分,道:「本王的確也加派了不少人手在尋找三弟,不過至今未有消息,東方公子何出此言?」
對於他說的女眷,容成暄索性當沒聽到,直接不接話茬。
「王爺當真毫不知情嗎?那看來,這事得親自去皇上面前辯一辯了。」這次開口的卻不是東方顥,而是另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至於你車上那位,既然已經來了,不妨一起吧。」
這聲音方顏不知,容成暄卻是認得,那是明家的長子,明玉珂的哥哥明月華,今年剛入了刑部,和容成瑾交情甚好。
容成暄心中暗自一沉,若只是一個東方顥,他還可以不予理會,但連明家都出面了,事情就不那麼好辦了。他不露聲色,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本王連發生什麼事都還不知道,你們這是來對本王興師問罪的嗎?究竟什麼事,竟還要鬧到皇上面前去?」
「既然王爺口口聲聲說不知情,那在下就說個明白。我們昀王府現在懷疑王爺你設計陷害昀王,殘害手足。」東方顥一字一句說著。
「東方顥,本王念你是昀王跟前的人,才對你禮讓幾分,但你可知你這番話是以下犯上?」容成暄聲音裡帶著一絲隱怒,透露出幾分尋常不曾流露的威嚴來,道:「你說本王殘害手足,有何憑證?」
東方顥並不懼其威儀,道:「要說憑據,宸王可敢讓我們見一見你車中的人嗎?」
容成暄一時語塞,看了眼身旁的方顏,她雖易了容,但東方顥既然敢如此直接了當的提出來,顯然是知道了些什麼,恐怕,要瞞過去並不容易。
方顏本就是要去找東方顥的,只是他主動找來卻不在她的預料。尤其,現在聽來還有外人在場,只怕並不方便說話。
而且,現在這種情況下被撞見,她實在很難說清楚。
更何況,容成瑾的事本就是她一手謀劃,她又要如何說?
因此,聽到東方顥要見她,她心底也是一沉。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恐怕很難被控制了。
「車內的是本王的家眷,豈容得你們冒犯?至於昀王的事,既然你們要面聖,那就一會殿堂上說好了。」容成暄仗著自己的身份,諒他們也不敢強來。
「家眷?恐怕是別人家的家眷吧?」明月華也再度開口,道:「宸王爺若現在不肯讓我們見,那我們也只好邀你們一同面聖了。」
容成暄冷斥道:「你們膽敢!」
「情勢所迫,宸王爺既然不肯配合,那我們也只好得罪了。一會若是誤會一場,我們自會在皇上面前親自請罪。」隨著東方顥這一句話,就聽四周立刻響起一陣腳步聲,竟是有不少人包抄過來。
容成暄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竟調動了兵馬,不由怒了,「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方顏暗自掀起窗簾一角,就見馬車外已圍了一圈披甲士兵,手握長槍,嚴陣以待。
這可不是府中的侍衛,在京城,動用兵甲可就是動真格的了。
「宸王爺,請吧。」明月華嘴上說得客氣,卻是暗自在下令。
幾個士兵會意的上前,直接將容成暄那個架車的侍衛叉了下去,驅著馬車走向宮門。
「你們……」容成暄幾曾被如此對待過,一時怒不可遏。然而,事發突然,眼下的形勢卻是由不得他的。因而,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不過,想到身邊還有方顏,不由又低聲安撫,道:「別怕,你先收拾一下自己,一會就說是我的貼身內侍,我會想辦法讓你脫身的。」
方顏倒根本沒有懼怕,東方顥他們敢用如此強硬的手段,自己的身份只怕是已經露底了,又豈能輕易脫身?
她倒反而有些坦然。
說實話,容成暄伺機加害容成瑾,這也無異於是在間接利用和算計她。
人不管做什麼事,終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應該算是一場皇族巨變,容成暄的馬車被兵馬押著,直赴宮門。守宮門的侍衛見這陣仗也慌了,明月華上前遞了話,才有人即刻向宮內傳話。
此時正臨近早朝,文武百官也來得差不多了,宮門口人絡繹不絕,對眼前這陣仗無不震驚,立刻便有朝臣上前詢問,都被擋了回來。
不多時,便有太監來宣皇帝口諭,宣眾人入朝。
「怎樣,宸王爺,現在可以和你的家眷下馬車了吧?」隔著車簾,東方顥不冷不熱說著。
皇帝都宣了口諭,容成暄自然不能再拒絕。看了看一臉平靜的方顏,他倒也坦然下來,掀起車簾,下了馬車。
方顏緊隨他之後,剛落地,便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