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宴會之後,沒有給大伙恢復的時間,也沒有讓大家去趙進面前討好客氣,而是直接按照地域行業分門別類,說明趙字營今後的安排。
淮安府邳州、鳳陽府宿州和歸德府的永城、夏邑兩縣,正式不用繳納遼餉了,按照朝廷標準的稅賦浮收兩成,一成歸趙進,一成歸地方上負責徵稅的人,一般都是地方上的吏目差役和徐州團練。
按照大明這麼多年的規矩和慣例,朝廷定下的稅賦是十,地方上加上自己火耗攤派,實收的總數差不多要到十六十七,而遼餉則是一下子收到了四十甚至五十,民間自然不堪重負。
趙字營定下的規矩,等於是讓地方上收十二,這麼一來,除去上繳的部分,地方上的好處被大幅削減,而且徐州團練還要加進去分潤,每個人能分到的更少,斷人財路是最結仇的勾當,各處的吏目差役,在此次馬沖昊北上的事情中表現都不差,最起碼也做到了中立,以趙字營一向不虧待別人的作風,這麼做實在讓人覺得奇怪。
更何況現如今其他各處徵收遼餉,固然民不聊生,但經手的吏目差役各個肥的流油,這麼裡外一比較,肯定會讓人怨氣更重,早晚要出亂子。
可細究起來,大伙就會發現和所想的不同,因為在這幾個區域,沒有任何人可以免稅,不管你是身有功名,又或者家裡養著若於丁壯,在趙字營的刀槍面前,這些什麼都不算。
偏生在收十二的這些地方,大部分田地都是被土豪鄉紳們壟斷,從前大部分的稅賦都是壓在那些沒有多少田產的百姓身上,在歸德府邊境,在邳州、在宿州,這幾處的土豪鄉紳們在這一次大部分都沒有看好趙進。
少數幾個忠心的在工商業上得到了豐厚的補償,其餘的大部分只能在刀槍威逼面前屈服,連錦衣衛湊起來的幾千精銳騎兵都未戰潰散,別的更不值一提。
此消彼長之下,各地收到的稅賦總額,比起從前每年收上來的,反倒是大幅度的增加了,大家能分潤的也是多了很多很多,百姓們繳納的比從前少了很多。
至於地方上的知縣知州們沒有收上當年的遼餉,怎麼應付上司的追責,那是他們的事情,頂得住,能在這十里分一杯羹,頂不住的,丟官去職那也是他們自己的事,地方上抗命不交遼餉,又不是全部不交,這也算不得謀反,也犯不上請官軍下來平亂,話說回來,真到了那一步,反倒是要擔個激起民變的罪責。
不過,以趙字營所瞭解到的,這幾處地方官能做章的數目最多也就是六七的樣子,差役和吏目們實在是太貪了,對此,趙字營只是默許,目前他們要求的是,最多收到十二,趙字營要在裡面分潤一成,其餘的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說了,清洗要循序漸進,總不好一次把所有人都逼到絕路上去。
遼餉已經把這幾處的百姓農戶逼得奄奄一息,連中小地主都覺得快喘不過氣,趙字營的法子一出,到處都是感恩戴德,不過趙字營也不是白做善事,這幾處都要進行普查,吏目、差役和團練們去收取賦稅的時候都會提前說得明白,之所以少收,是因為地方不靖,進爺隨時要辦團練,到時候抽調到誰家別不答應,誰不答應立刻征遼餉,答應了的,則是全家免征。
在這樣的局面下,除了地方官和身邊親信之外,其他人都覺得這法子還不錯,各自好處不缺,地方官這邊,要麼就是苦熬,這樣的收法,雖然被上司追逼,在轄地內毫無官威可言,但多少也有點好處,還有一等受不了這個氣,直接辭官,最會做的則是利用這個局面,讓自己高昇一步。
比如說已經調任商丘縣令的孫傳庭,他也是拒收遼餉,認為是殘害百姓,這舉動非但沒有被上司訓そ斥,還不知怎麼傳到了京師,被士林交口稱讚,認為此時正是革新氣象的時候,這樣的年輕俊彥理應得到重用,所以孫傳庭在河南歸德府永城縣和商丘縣都沒有做太久,直接就調任京師吏部,成為清貴一員。
至於在徐州和清江浦營業的商人們,早就已經議定了增加的數目,比往年少賺了兩成上下,換來的是能夠活命,或許遠期還有種種生意機會。
這次風波之後,趙字營差不多控制了近一百萬的人口,每年幾十萬銀子的進項,還有大筆的實物出產。
說起來駭人聽聞,實際上也沒太多稀奇的,這位也沒有扯旗造反,不過是生財有道,聚斂有術而已,你說匪夷所思?當年徐階致仕還鄉之後,在松江府和周圍佔地數萬頃,又大肆經營工商之業,未曾向國家繳納過一錢一粒米,因為盤剝本鄉太狠,死後甚至不敢葬在本地,害怕被鄉親鞭屍,這位控制的人口似乎也不下百萬了,幾十萬兩銀子也不在話下,至於什麼松江知府之流,又何嘗在他眼中。
倒是有明白人容不下徐閣老這等聚斂,想要用法度懲治,這位還是應天巡撫,還是名震天下的海瑞,還不是被來了個釜底抽薪,直接罷官回鄉,事後如何,徐閣老安詳天年,得了美謚,國家也依舊太平。
話說了這麼多,就是讓人別多管閒事,知道不知道南京錦衣衛指揮僉事馬沖昊哪裡去了,還不是妄圖對地方上的豪強士紳下手,到最後身敗名裂,只能被迫消失無蹤,也多虧是消失無蹤了,不然的話,在南京等著他的也是抄家滅門的罪過,做了讓大伙勞民賠錢的混賬事,自家的靠山又徹底倒了,難道不該給個交代?只是有點詭異的是,不僅馬沖昊不見了,他一家老小也早早的不見蹤影,難道是因為仇家暗地裡下手了?這樣的事情南直隸倒也不少見
「小的把家人安置在暗處,當初是為了防備進爺下手,做這等事就是去賭,凶險自不必說,該防備的都要防備了,不然稍不小心就滿盤皆輸了。」那次殺雞儆猴的宴席之後,馬沖昊就被喊到了趙進跟前,而且不用跪在那裡回話,只需站著就可以。
趙進詢問的第一件事就是馬沖昊的家人在那裡,讓趙進沒想到的是,馬沖昊居然把家人安置在清江浦的一處宅院
雙方做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任誰也想不到馬沖昊居然會把人放到趙進控制的地方來,而且馬沖昊也做好了
了最壞的準備,如果自己死在外面,或者到了年底也沒有消息,他們就會拿著積存的銀子在蘇州、常州這兩處置業長住,隱姓埋名。
誰也沒想到這個小心的安置和做派,卻在此時保全了家人,也把自己保全了,家小主動交待出住處,而且願意搬到這邊來,這樣的投靠才會讓人相信。
馬沖昊交出了住處地址,還拿出了自己的信物,劉勇安排手下過去接人。
「你這次謀劃看似荒唐,沒有什麼名義名份,可你做的沒有任何錯誤,唯一的問題是遇到了我,如果不是我,這次你就做成了,你做很好,你的本事很不差」趙進評價的很誠懇。
見馬沖昊的時候,趙進所有的夥伴都在座,聽到趙進的話,大家先是愕然,沉默了會之後,卻不得不承認趙進的評價。
有明二百年,天下人誰不敬畏大明朝廷,誰不畏懼大明的王法和官軍,多少如龍似虎的強人,也嘯聚了若於的人馬,也有自己的局面,大軍一到,甚至僅僅是旨意一到,立刻是煙消雲散,土崩瓦解。
這裡面也有藩王,也有朝廷方面大將,有邊境的豪酋,平時在當地的威風等同於帝王,趙進的吃穿享用和威風做派和他們比起來就是個叫花子,可不管他們是否謀反,只要朝廷認定謀反這個罪名,在會剿的大軍沒有來到之前,就會眾叛親離,理智的人就會覺得這是一條死路,必將敗亡。
更何況是本朝,三大征,入朝鮮平倭、西去寧夏滅哮拜,西南平播州楊家,這是赫赫武功,誰人不懼,即便是最近在遼東有幾次挫敗,可也不過是小敗而已,不值一提。
什麼人敢於對抗人口億萬,雄兵百萬的煌煌大明,天威一到,什麼人還能站著?什麼人還能不怕?
每個人都這麼想,村夫愚婦或者不知道,可讀書識字的人知道,和官府打交道的人知道,衛所的人知道,越有見識,經歷越多的人,就會越深刻的知道。
知道的越多,就會越覺得大明的不可戰勝,平時猖狂跋扈罷了,對抗地方官府,欺凌官員也就罷了,真到了大隊人馬一來,看到天子親軍錦衣衛,看到了大明官軍的家丁精騎,立刻就要知道末日將近,絕望崩潰,那還會顧得上什麼旨意,什麼公,只能是戰慄跪地,任人魚肉。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