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商人們的輕鬆不同,王友山的書信上對這個加征很是擔心,有識之士都能看出隱憂。
當年張居正行一條鞭法,清丈天下田畝,說是與民方便,將田賦和徭役都折成現銀繳納,徵收上少了可以動手腳的環節,國庫收到的銀子也大幅增加。
只不過這個一條鞭法卻沒考慮民間缺少通貨,不管是銀子還是銅錢,都是稀少無比,把田地收成折算成銀子,這就要被士紳狠狠盤剝,所謂「錢貴糧賤」的說法,就是源自於此,大量的百姓破產賣地。
等張居正身死,他的一切政策都被翻過來,一條鞭法自然也不例外,不過百姓們身上的負擔沒有減輕半點,田賦和徭役折抵的現銀依舊在收取,然後糧食和勞役重新攤派在百姓身上,等於負擔加倍,這讓百姓農戶的負擔雪上加霜
王友山的擔心就在此處,大凡賦稅額度,加上去容易,減下去可就難了,加征遼餉,上上下下都以為滅了建州女真邊患之後,就可以取消,可以大明的習慣,哪有那麼容易。
這次王友山的書信並不比官方的消息早多少,趙進回到徐州之後,徐州一州四縣的吏目和差役們也得到了消息。
裁撤差役、工錢減半這個說法根本沒人理會,大家本來就沒有工錢,靠著自己本事財,各處衙門真正關心的是加征遼餉。
朝廷戶部說要按照今年的收成翻個四成上去,那麼下面一層層加派,到最後翻個八成甚至一倍都算有良心了,加收這麼多,大家油水也會多很多。
估摸著消息一下來,全天下經手稅賦的人都在摩拳擦掌了,不過別處歸別處,在徐州地面上大家知道規矩,進爺不話誰也別想動手,不然那就是自己找死,別說什麼半夜被蒙頭,只怕光天化日全家人就活不得了。
徐州一州四縣的戶房書辦都帶著禮物上門,反正趙進的千金過百歲,總要登門送禮喝杯酒的,借此說說此事,不光是徐州這邊的人動了,歸德府和邳州那邊的也都在路上,只要趙進點頭同意,大家就要準備明年動手了,天知道會加征幾年,大伙會在這幾年裡把幾輩子的家底都掙下。
「不行,朝廷說要加征,我說不行。」趙進於脆利索的給了答覆。
州縣的戶書們其實也不意外,這加征太禍害地方了,趙進出身徐州,自然不願意自己鄉土被這麼糟踐,大伙也早有預料,這次來道賀為主,萬一趙進答應了,那就是天上掉下一注大財,若是不答應,那也就算了,難不成還有辦法扭過去?
「咱們不比那些當官的,他們不是本鄉本土的,被派下來當這個官,刮一筆撈足了就走,自然不會在乎鄉親,可咱們不能不能在乎,咱們就要靠著下面的鄉親們過日子,這加征看著好處多,卻是個絕戶的手段,讓下面的賣兒賣地破家,錢都歸那些大戶了,以後還怎麼做事,想要用人想要錢都要和豪強們打一次?我這邊如此,你們難道不是?」趙進還是給了解釋。
這道理趙進能說出來,那些已經成精的戶房吏目們自然也清楚,話說得這麼明白,知道這件事再沒有什麼可能了
「進爺,咱們大伙自然和進爺是一條心的,可咱們是下面不入流做事的,上官大老爺壓下來也是麻煩,小的們一家子就靠這個差事養著,到時候還要仰仗進爺遮掩啊」知道事情做不成,這些文吏立刻想好了退路。
「大家給趙某臉面,趙某也不會讓大伙難做,趙字營在的地方不加征,誰要加征,讓他來找我,若是不知好歹,我去找他們。」趙進於脆利索的給了保證。
如今徐州、邳州、宿州、歸德府等地方,到處都有徐州團練駐紮,這任何一處,趙字營可以在五日之內趕到,如果只是馬隊行動,兩日內可到,趙字營的力量不管對官差還是官軍都有絕對的優勢。
官府下鄉收糧,百姓農戶辛苦一年才得些收成,怎麼會心甘情願交出來,那些沒功名的地主富農,手裡還有人手家什,更是不會甘心,官府這賦稅能收上來,靠的是捕快差人們的刀斧鎖鏈,靠的是包攬糧賦的大豪。
可這些在趙進面前都不值一提,什麼豪強土棍在趙字營面前都是螻蟻,有人要說徐州參將那邊,大家又不是瞎子,周參將如今見到趙振堂都平輩論交的,更不要說趙振堂和董吉科現在都有個守備銜頭了,連官軍都抓著兩股,他說不交,那就是不交了,銀子要緊,性命更要緊。
得知趙進態度之後,過來送禮的幾位文吏臉上都有笑容,可有兩個年輕城府不夠的已經露出了失望神色,而州衙戶房劉書辦則是人老成精,非但臉上神色一直不變,聽到這個沉吟了下還開口說道:「進爺這是對徐州鄉親們的大恩啊,這般天大的恩德可不能掩著蓋著,一定要讓大伙知道,要是沒有進爺,大家要遭多大的罪,進爺恩德啊」
在戶房做了這麼久,劉戶書對稅賦這一門早就精通,這加征遼餉攤到地方上,自己能撈多少不說,百姓會被糟踐成什麼樣子他能想得出,趙進要擔下這樁事,而且不惜得罪官府,那肯定要有所得。
趙字營的根基在徐州,趙字營的家丁大部分都是徐州人,而且大多是平民百姓出身,為了維護這個局面,也不願意加征禍害過來。
在徐州這裡,不管是實地還是人心趙進都已經牢牢把控,不過人情這種事,總是不嫌多的。
擋住加征遼餉,這可是天大的恩情,只是趙進提前和大伙吩咐了,大家也就不敢再有什麼舉動,可這麼一來,知道消息的只有各處官吏,百姓們消息閉塞,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自然也就不會感恩。
所以劉書辦要把這些事情說出去,先嚇嚇下面的百姓,然後再說出趙進的舉措,把心提起來再放下去,這樣百姓肯定感恩戴德,肯定更加心向趙進。
聽到劉書辦的話,趙進臉上露出了真誠的笑容,點頭說道:「劉叔考慮的妥當,小侄也不是涼薄的人,也不會虧待了大伙,請大伙放心就是。」
稱呼都變化了,說明趙進對這個法子很是滿意,其餘幾名文吏臉上帶笑,心裡卻在後悔不迭,這麼簡單一件事怎麼就讓老劉佔了先,還是在公門中的歷練修行不夠啊
趙鳳過百歲的氣派趕得上知州知府過整十的大壽了,沒人覺得不應該,以進爺如今的身份地位,這麼做就是理所當然,甚至連知州童懷祖都捏著鼻子隨了一份禮,聽衙門裡的人說,知州夫人勸了好久。
收禮的事情由如惠親自盯著,各級人物各有規格,清江浦和揚州這邊的豪商,禮物價值過五十兩的,多出來的退回去,徐州這邊的人物,最多也只收三十兩,有那小門小戶竭盡全力操辦的,照價付錢。
這次宴會趙進一是想自家人慶祝,二是和方方面面聯繫,又不是想藉著這個財。
很多備下重禮的人這次都有點忐忑,看到大家都是如此才放下心來,趙家的熱情也讓大家的擔心煙消雲散。
宴席上有好酒,菜餚上就比清江浦和揚州兩處差不少了,不過也有一樁特色,那就是草原風味的烤全羊,這時節正是羊最肥的時候,在空場上擺下鐵架烘烤,捨得重本下香料,香氣四溢,眾人嘗了後都交口稱讚。
沒幾個月的小孩子到了人多的場合,反應大多兩種,或者哇哇大哭,或者呼呼大睡,趙鳳卻不在這兩種之列,她瞪著大眼睛好奇的看著參加宴會的人。
「這孩子長得壯實,百歲就和別人家週歲似的。」
「嘖嘖,這精氣神,看著就不一樣。」
「進爺的千金,種不一樣,龍咳咳虎女」
下面小聲議論不停,什麼都有,反倒是趙進的夥伴們都只是純粹的好奇,盯著這位侄女看。
「等咱們有了孩子,怎麼也比小鳳要小,估計成親之後天天要被小鳳收拾。」吉香嘿嘿笑著說道,大家也都哄笑
趙進的長女該嫁給誰,這個說起來太早,不過從趙進的夥伴們到徐州以及其他各處,都是心裡有數,十有**要和夥伴們之中的某人結親,這也是拉近彼此關係,鞏固局面的必要手段。
儘管得知生個女兒之後,何翠花不太高興,可在這時候,最緊張的就是她,唯恐自己孫女有什麼磕碰,緊緊盯著保姆,不住的吩咐叮囑。
這個場合下,徐珍珍也出面了,別人不理會,趙進這些夥伴還是要見的,一見到徐珍珍出來,趙進的夥伴們都鄭重起來,連一向不叫大哥的陳晃都施禮問候,稱呼為「大嫂」。
徐珍珍抱著趙鳳給趙進的夥伴們看看,所謂「通家之好」就是如此了。
在抱過來看的時候,何翠花很是擔心,說趙進和夥伴們身上血氣殺氣太重,別驚嚇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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