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理由拿出來,已經有足夠實行的必要了,真正關鍵的一點,區區一個守備,掌握一縣之地,手裡幾百近千的人馬,這點人,這點地盤,這點軍餉和武備,實在是看不在朝野各位大佬的眼中。
既然相關的職方司郎中推動,這其中又有銀子開路,自然一切順利,種種冠冕堂皇的書下達,很快就是水到渠成。
事先張清海最擔心的不是兵部方面,在這裡,上上下下他面子還好用,真正麻煩的是徐州參將那邊,那可是坐鎮一方的大將,從兵部到御馬監,都是能找到關係說話的,儘管王友山說辦事的時候可以提到自己的名字,可堂堂參將眼裡怎麼會有一個七品御史,可沒曾想,還就是這邊順利,沒有受到一點阻礙。
徐州參將周寶祿當然懂做,就算開始不知道,等清楚這件事背後是王友山推動後,更能猜到來龍去脈,無非兩個守備,又不用自己操心糧餉,也不會短少自家的好處,沒準還因為關係近了,以後在趙字營這邊拿的好處更多。
在京城的兵部職方司郎中張清海一定想不到,如今在徐州的參將周寶祿和他有一樣的念頭,那就是太太平平的回家養老,張清海是因為年紀大了,上進無望,而周參將則是心驚膽戰,身邊有趙字營這樣的大蟲,天知道什麼時候會出大事,早些交卸了職司,出什麼禍事就和自家沒干係了。
無中生有,徐州增設蕭縣守備、碭山守備,而且還制定徐州衛兩人擔任,這件看起來大難的勾當,實際上沒花什麼力氣就做成了,耗費時間都是因為公往來和各處的手續,甚至連上下打點的銀子也才花費了六千不到。
林林總總算起來,張清海已經到手差不多七千兩,這事辦的簡便迅捷,張清海又是個知道分寸的老成角色,就商量著不要後續的五千兩銀子,只需要把「上下打點」的兩千餘兩補齊就是。
對人心世故,王友山把握的更加精到,只是把五千兩銀子送了過去。
事情辦到這般,那就是皆大歡喜了,張清海和王友山從原來比點頭之交稍好,變成了無話不談的至交好友,時常飲宴相聚。
不過兩人走得近,也有些無奈之處,因為二人都和宮中有關係,這「閹黨」的污名隱隱約約總是掛在身上,也沒有太多的人可以交往。
已經是五月了,即便是在北方的京師,天氣也變得舒服起來,只是偶爾風沙大些,天色未黑,張清海就在自家府上置辦了些時鮮菜餚,又把王友山送來的漢井名酒打開一壇,在客廳擺下私宴,和王友山兩人對酌談天,都覺得愜意輕鬆。
「再過兩月,賢弟就要高昇了,從此前途無量」酒到酣處,話也就多起來。
京師官場,誰不知道王友山起復在御史位置上熬一年就要被超拔,張清海酒醉心明,也是借此奉承幾句。
沒曾想說起這個,王友山臉上卻有苦笑,只是擺手說道:「官場如天色,晴雨無常,去年張兄這麼說,小弟還要自謙幾句,今年這麼講,小弟卻不敢應承嘍!」
「哦?這些日子忙碌那樁事,外事真就沒怎麼知道,不瞞賢弟,我這個糟老頭子過氣了,旁人也不會和我說什麼消息,有變數,大中丞那邊?」
所謂大中丞就是說都察院左都御史,那是和六部尚書並立的大佬,也是王友山這一黨的魁首。
王友山扶住右手的袖子,抬手向上指指,輕聲說道:「更上面那個。」
同在京師,有些話是一點就透,張清海登時恍然大悟,臉上也有苦笑,搖頭感慨說道:「宦海無常,今朝得勢,明日失勢,賢弟也不必太過在意,家中有金山在,何必在這裡苦熬,回去過神仙日子豈不是更好。」
王友山出手豪闊,讓張清海印象深刻,所以才有此安慰,說完之後,張清海轉了正題,壓低聲音說道:「那位身子不太好的消息看來是真的了,在位四十多年,二十多年不露面,也到了今天啊!」
能在都察院左都御史上面的,也就是內閣首輔方從哲了,可萬曆少時受張居正挾制,在位這麼多年一直在削弱內閣的權柄,如今內閣時常不滿額,往往從首輔到大學士只有一人,軟弱無力的很,張清海自然聽得明白,這在上的是說誰。
如今已經是萬曆四十六年,萬曆皇帝在位四十六年,但他不上朝也已經二十幾年了,雖然不上朝,但不代表朝政不受控制,他不過問往往代表著一種默許,王友山所在這一黨就是靠著這默許上位。
現在萬曆皇帝身體不好的消息已經傳遍了京城,被浙、楚、齊各黨罷黜的東林黨人因為和太子朱常洛一系親近,最近紛紛復起。
天子並沒有明確說什麼,那身體好壞的消息也是風傳,可誰都知道大勢所在,新舊更迭,就不能死死抱著原來那棵大樹了,也要給自己留條後路才好。
話說到這裡,就不能繼續說下去了,兩人沉默了一會,張清海卻是端起酒碗喝了口,酒水滴在鬍鬚上,他也渾不在意,伸手捋了把,莫名的卻有些頹唐之態。
「這京城又有什麼好呆的,回去也好,回去也好,如今各處千瘡百孔,下一任有的辛苦,不知道要背上多少錯處罵名,早回去,早逍遙。」張清海笑著說道,他這下一任不知是說自己,還是說萬曆天子。
儘管是說自己仕途上的灰暗前景,可王友山自己卻不在意,只是笑著說道:「千瘡百孔這麼多年了,還不是這麼過來,過幾年,沒準又是天下太平。」
王友山不在意,那張清海卻被他的話牽動心事,喝酒也急了些,聽到王友山的說法卻嗤笑了聲:「西邊東邊都徹底爛掉了,天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打進來,你不在兵部不知道,這大明各處,哪還有什麼能戰的兵,誰又捨得拿出能戰
的兵來,看著就和自家銀子一樣珍貴。」
兵為將有,各級軍將剋扣軍餉用來養自己的家丁親兵,這些家丁親衛只聽他一人指揮,而不受上司和國家控制,等若是武將們的私產。
這個局面自正德年間開始加劇,歷代想要改變都無能為力,到現在也只能坐視放縱,這些王友山也是知道的,這話題稍知兵事的人都會談,不過這個話題一起,王友山卻有了別的心思,順勢問道:「張兄這話過了,不說別處,那東邊遼鎮就是定海神針,那李家練出強兵無數,又有悍將過百,三大征他們李家佔了兩次,朝鮮倭寇、寧夏哱拜,有這樣的隊伍在,還用擔心什麼?」
「遼鎮?李家?」張清海反問兩句,隨即笑了出來。
王友山眉頭皺起,莫名的想到和家中的通信,想到王兆靖說趙進對女真的關心,在王友山想來,這就是年輕人異想天開,大言驚人,東夷女真有什麼可注意的,沒聽說他們怎麼麻煩,每年朝貢互市,恭謹的很,大明的大害仍在北方,土默特、察哈爾、喀爾喀等等蒙古大部才是心腹之患。
那趙進喜歡武事,喜歡兵法,自然也願意談這等軍國大事,但在這件事上卻顯得沒有什麼眼光,也證明此人胸無大局,看著精明強幹,只怕有些糊塗。
在京師這麼久,王友山的見聞愈發證明他對趙進的判斷,所以也比別人更加注意這個話題,今日正好談起。
張清海已經有些酒意,話也跟著多了不少。
「遼鎮那邊早就爛透了,李成梁練出那些兵早就死光了,他手裡面那些悍將都是笑話,恐怕比咱們在行的也就是種地做生意了。」
沒等王友山開口,張清海又是說道:「寬甸撤守那樁事你記得吧?」
王友山點點頭,寬甸是遼鎮邊境之地,那邊築有堡壘,有邊民近六萬戶,開墾耕種,和女真以及蒙古貿易,也算是富庶興旺之地,在萬曆三十四年的時候,李成梁說此處孤懸遼鎮之外,不利防衛,要撤掉寬甸等六處堡壘,將百姓遷回遼鎮腹地。
遼鎮地方,一貫是李成梁一言而決,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再者,邊陲荒遠之地那就不是大明,有什麼變動沒人關心。
撤守這件事做成之後,朝中還有不少人稱讚李成梁老成謀國,撤守寬甸讓遼鎮的防禦更加周全,沒有破綻。
都察院各道御史消息最為靈通,王友山當然知道這件事,卻沒怎麼放在心上,那邊張清海搖頭晃腦的繼續說了下去:「寬甸那邊五萬多戶百姓,上萬頃良田,花了那麼多銀子修起來的城堡,說丟就丟了,奏章書上說得輕巧,什麼百姓樂於遷居內地,感恩戴德,你知道有多慘嗎?」
王友山神色凝重,張清海卻不怎麼在意,只在那裡自問自答的說道:「說走就走,百姓剛剛安家扎根,如何捨得,遼鎮軍兵下手驅趕,借此收羅財貨,外面的女真人跟在後面搶掠,抓人回去為奴,這一路上多少家破人亡的,多少人死在路上,他奏章上一句感恩戴德,真真是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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