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聞香教這些年在漕運上發了大財,光是倒騰下來的漕糧就不計其數,一直負責兵器採買的徐鴻舉花重金和徐家這一代的管事人物搭上,決定設一個局,藉著這次流民南下,打破徐家的一個莊子,把那個莊子洗掠一空,而在這之前徐家「恰好」在那個莊子裡堆滿打造好的兵器甲冑,到時候順理成章的被搶走,又和徐家沒什麼關係。
購買兵器的銀子早就存在附近的傳頭家中,裝運兵甲的大車也已經準備好了,沒曾想事到臨頭卻起了變化。
進入徐州境內,事先說好過來聯繫的徐家使者到了,這人是那個管事的親信,也是境山徐家族人,不過來時卻是灰頭土臉,哭喪著臉說道:「我家三老爺已經被大小姐圈起來了,大小姐派小的過來和各位講,徐家不做犯王法的勾當,從前談好的一筆勾銷,銀子什麼原價奉還。」
聞香教的一於人都是又驚又怒,好在過來的使者也是知無不言,境山徐家族長徐本榮今年四十多歲,有一兒一女,女兒徐珍珍,今年二十,兒子徐厚生,現在才六歲。
徐本榮老來得子,先前就是把女兒當兒子養的,而且還出乎意料的寬縱,一個大戶千金小姐,居然沒有纏足,女孩子到年紀不纏足這可是稀罕事,所以得了個「徐大腳」的綽號,這徐珍珍整天拋頭露面,也不把什麼女主內男主外的規矩放在眼裡,跟著父親學管家,學和外面打交道,徐珍珍十二歲就開始參與徐家經營,如今已經能做徐家大半的主了。
境山徐家潑天一般的產業,徐家族裡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先前徐本榮沒有兒子,近支幾房都有小算盤,有人想著以後過繼個兒子給徐本榮,以後成為徐家家主,有人沒那麼大心思,就想著趁現在多撈些。
不過有徐珍珍在,這些人的打算全都落空,閒言碎語當然不少,暗地裡串聯使壞也是少不了的,可這些全都被徐珍珍壓了下去,一個族叔不小心掉進了鐵爐裡化成灰,一個堂伯被垮塌的煤堆活活壓死,還有兩個人押送貨物的時候遭了響馬,屍骨無存,這些事發生之後,沒人敢對徐珍珍有什麼不敬了,上下服從的很,就連身在京師的那位侍郎,都曾經說過「你怎麼不是男兒身」。
現如今徐家所有人都滅了自己的心思,這局面誰都能看明白,徐本榮就算撒手去了,徐珍珍也能把他弟弟帶大,也能把這份大家業交給他弟弟,別人打主意那就是找死。
而且大家都是心服口服,因為這徐珍珍的確英明果斷,本來隱約有些下坡路的徐家在她手裡越發的興旺起來。
這些事使者當然不會說太細,不過徐鴻舉想要打聽這些也容易的很,叫來附近的傳頭詢問,什麼都知道了。
那使者說的是這生意相關,說把武器賣給雲山寺,大小姐是知道的,而且一直是默許,可負責的那位管事要直接和徐鴻舉做生意,大小姐卻翻了臉,直接把人關了起來,然後派自己過來打招呼。
這樣的大事說斷就斷了,徐鴻舉當即大怒,立刻翻臉說了狠話:要是不給,我們自己去拿。
沒曾想那帶話的使者滿臉尷尬的回答說,大小姐也吩咐了,想要來硬的,徐家不怕。
話說到這樣的地步,也只能撕破臉開打,徐鴻舉驅動流民開始攻打徐家的莊子,卻沒想到難啃之極。
境山徐家自己的丁壯足有幾千,而且士氣充沛,萬眾一心,兵器什麼的都是齊全,鳥銃土炮這樣的火器也是有的,在境山外圍的一個莊子接戰,流民壓根衝不上去,第一波被徐家的莊丁殺潰,第二撥被火器一打,也是不敢上了,更讓這徐鴻舉幾個人心驚的是,徐家這邊點燃狼煙,周圍一直縮著不敢亂動的村寨居然都派人出擊。
好在徐鴻舉不是冒失人,侯五和夏仲進都是老軍伍出身,急忙收住了隊伍,這才沒出什麼大亂子。
看到這局面,徐鴻舉他們心都涼了,徐家啃不下來,而且即便預定的那幾伙幫手過來,同樣拿不下徐家,這就只能去徐州城下晃一圈,然後空手回返了
不過境山徐家沒有逼的太近,交戰的那個莊子很快撤空,流民們在裡面居然發現了幾百把舊兵器還有幾套鎧甲,糧食也有兩千多斤,這可是了不得的大繳獲,流民們都是興奮的很。
但帶隊的人卻覺得奇怪,打的時候那麼難啃,怎麼這時候就這麼容易拿下來了,沒納悶多久,徐家的使者又到了,還是上次那個人。
「各位遠來辛苦,生意不成還有交情,總不好讓各位空手而歸」使者帶來了徐珍珍的原話。
話裡意思說的很明白,得罪人不得罪到底,留個餘地,日後好相見,這些兵甲和糧食就當是程儀饋贈了,而且徐家的事情沒有做絕,還有個承諾,若是破了徐州城,徐州城內有武庫,到時候徐家會按照照市價提供武器甲冑,這對外面也有個說辭,武庫被洗掠,大量兵器流落民間,徐家就不會擔什麼於系。
徐鴻舉聽到這個提議之後大怒,可除了怒罵之外也沒什麼別的辦法,他率隊來就是趁亂帶走大批兵器,然後打徐州而已,打破徐州城他可從來沒想過,這境山徐家等於什麼都沒說,但發了一通脾氣之後,也只能無可奈何的接受。
不過天亮的時候,徐鴻舉臉上卻多了幾分信心,見過這邊的傳頭,和侯五夏仲進他們聊過之後,徐鴻舉發現事情或許真的有可為。
流民的營地距離黃河也就是幾里路了,步行也就是半個時辰左右,在黃河南岸已經可以看到大隊流民。
自從流民出現在北岸後,徐州城就在幾個渡口處設置了放哨的馬快和鄉勇,讓他們盯緊,一有事就抓緊回報。
雖說昨日下午就能看到對岸黑壓壓的流民大隊,可鎮口閘那邊放哨的人並不怎麼緊張,黃河河面寬闊,除了坐船之外沒什麼別的辦法,現在的河上除了商船民船慢悠悠的南下北上之外,那有什麼可用的船隻,官府也不是傻子,早在流民剛入境的時候,就勒令南北兩岸的所有民船上岸,如果還敢停留在渡口這邊,那就嚴刑重責。
沒有船就過不了河,在渡口放哨的徐州馬快,緊張歸緊張,但也就是那麼回事,晚上該睡就睡,膽子大的還帶點漢井名酒過來喝。
自從流民入南直隸徐州的消息傳來,徐州城內城外就陷入緊張慌亂的氣氛中,每日城門開著的時間也大為縮短,不過倒是沒有太多的百姓進城逃難,大伙的心思和官府差不太多,無非是有條河擋著,想過也過不來,另外,年景不好,窮人家本就沒什麼家業,也不擔心被搶破敗,再差一層的本身就是流民了,還擔心個什麼。
最安定的當屬徐州城內和附近的住戶,城內百姓覺得有城牆庇護,附近住戶覺得到時候可以跑進城去,反正流民奈何不得這城池,不過每到這時候總有人渾水摸魚,趁火打劫,讓大家過不安生,這幾日徐州城周圍五里的村莊貨場,積儲的糧食被燒了很多,天於物燥的,水井都於了幾口,連個救火的水都沒處尋。
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放火還是大家不小心,這當口什麼都說不准,好在積存那麼多糧食的不是商家就是大戶,百姓們倒是沒什麼牽連。
焦頭爛額的官府派出捕快查訪,也沒查出什麼蛛絲馬跡,往往都是得出一個不小心釀成火災的結論。
所以渡口這邊值夜的人也睡不太安生,往往到了深夜,某處就起了火頭,大家張望議論一番,這就睡不著了。
五月二十五這天凌晨,也就是看到對岸出現流民大隊的第二天,距離徐州城池最近的夏家渡,兩名值夜的差人正在閒聊,本來早該睡了,可天氣燥熱,然後又有一處起火,兩個人睡不著,索性閒聊打發時間。
「我突然想到,城外這幾處地方好像都起火了,多災多難啊」一人歎氣說道。
「老哥你倒是心細,真不知道是那路雜碎在玩火,越亂越跟著折騰,不過這是小事,對岸那十萬流賊才是大禍,過來就了不得了」另一位接口說道。
先前開口那個笑了聲說道:「怕個鳥,現在河面上連塊木板都沒有,難道他們游過來?這麼更好,淹死他們,屍首衝到邳州去,給那邊添添晦氣。」
另一個人跟著笑了兩聲,卻沒什麼興致的樣子,那位伸手拍了拍,寬慰說道:「別胡思亂想,對面那伙流民也不傻,就算要過河,來這邊於什麼,這城池城牆這麼高,護城河這麼寬,那伙草都吃不飽的餓殍能啃動,就算過來,肯定也去禍害四處莊子了,咱們徐州地面這麼多英雄豪傑,這些莊子他們也打不動「
「還是老哥你想得周全」
隨著閒聊,兩個人眼皮也開始打架,天色最黑的時候也過去,開始濛濛亮了,一人打了哈欠,揉揉眼睛,動作卻猛地僵住,另一個人正坐在那裡閉眼打盹,鼻子裡不知道進了什麼,打了噴嚏迷糊著睜開眼,看到同伴模樣禁不住納悶,含糊著問道:「怎麼了」
「船」
「什麼?」
「船」僵住的那人撕心裂肺的大喊起來,另一個人嚇得站起,順著看過去,整個人也是僵住,僵了沒一會,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兩個人就那麼呆了半天,一人才反應過來,用變調的聲音顫著說道:「快,快回城報信,流賊來了來了」
藉著晨光可以清楚的看到渡口對面,一艘艘船停在岸邊,密密麻麻的流民湧上船,然後朝著渡口劃過來。
放哨的那兩個人已經嚇壞了,也顧不得看太多想太多,踉蹌著朝坐騎跑去,他們來不及細想哪來的那麼多船,更沒來得及去注意,那些船看著都是漕船樣式,只不過外面蓋著草袋破布遮掩。
流民們按照事先的安排,分隊上船,還有些力氣的男丁拿著船槳划船,拚命朝著對岸劃去。
對流民們來說,飢餓、死亡和絕望馬上就要到盡頭了,這麼多天,每天都有人在講,過了黃河,到了南邊就可以活下來,就可以過上好日子,等進了南直隸,這個目標更是被明確了,那就是徐州
他們的腦海都被這個念頭充斥,他們已經意識不到如果此時逃走,還有活的可能,流民們現在只信那些香主的號令,這個名字是最近才知道的,那些好心人每天都領著大家燒香念佛,拜彌勒,拜老母,他們就被稱為香主。
早上船,早脫離苦海,一開始流民大隊甚至約束不住,大家爭先恐後的上船,有人被從船上擠下來,有的船則是傾覆,黃河河面上已經有屍體漂浮。
到了這個時候,混雜在人群中的聞香教徹底撕破了臉,香主大聲喝罵,凡是不聽的都直接殺死,拿著兵器沒什麼虛弱饑色的青壯也開始出現,不聽香主喝令的流民隊伍立刻被教訓そ上船的地方河水都已經被染紅了,在死亡的威脅下,秩序勉強維持住了,一艘艘船划過還算平緩的河面,到達南岸。
這麼大的動靜,不止一處放哨的看到,每個發現流民有船過河的哨探都瘋狂的向城內跑,可是這個時候,徐州城還沒有開城門,每個哨探都在城下聲嘶力竭的大喊,個別膽小的,甚至直接繞過城池盡可能的跑遠。
童知州心情依舊很焦躁,本來是把小妾叫過來伺候,還沒等做事,也不知道小妾因為什麼話觸怒了他,被知州童懷祖扇了幾個耳光趕走了。
因為周參將還不能馬上回徐州,邳州那邊的亂子還沒結束,周參將到達徐州,已經有幾支兵馬過來匯合,已經差不多有四千左右的兵馬,這樣的兵力平定亂局實在是殺雞用牛刀。
第一仗也很順利,實際上第一仗都稱不上戰鬥,聚集在邳州左近的流民一衝即潰,沒有絲毫的抵抗之力,可潰散卻不是被消滅,流民居然又聚在隅頭鎮附近,搶掠漕運物資,不少漕船躲避不及被放火焚燬。
隅頭鎮是漕運節點,最為要緊的一處,當然不能放任不管,周參將率隊馬不停蹄前往隅頭鎮,結果去了之後才發現,那邊有流民,可還不過三百,見到官軍直接做了鳥獸散,隅頭鎮的巡檢過來稟報,說放火的不是流民,突然間就半夜起火,很有可能是有人趁機作亂。
還沒等周參將行動,邳州州城那邊又有人快馬趕來,說被擊潰的流民重新聚集,開始洗掠周圍的村舍,這些流民不過幾千,但如果不根除的話,就始終有威脅運河的可能,周參將只得調動兵馬,請求地方官府徵召民壯,準備徹底掃蕩於淨。
可這麼一折騰,自然就談不上回到徐州了,這讓童知州感覺心裡沒有底,心情也就跟著焦躁起來,睡也睡不好,窗紙一發白就睜開了眼睛,好不容易又有了點睡意,想要補補覺,卻聽到外面急促的腳步聲。
聽到聲音後,童知州頓時火了,翻身坐起就要開罵,這時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不管不顧的喊道:「老爺,流民過過河了,正正朝著州城過來
在床上的童知州一愣,隨即光著腳下地,快步跑到門前,推開睡眼惺忪要來伺候的丫鬟,直接拽開了門,外面的王師爺長衫開懷,腳上的鞋掉了一隻,滿臉都是驚恐神色。
「流民過河了?他們怎麼過的」
「有船,有船」
「快快去召集差人,快去召集民壯,快去,你們都別在那裡傻著,都出去找人」童知州聲嘶力竭的大喊說道。
說完這句,他光腳跑出門外,又是抓住剛要去喊人的長隨,厲聲說道:「你現在去捕房,讓那邊的差役去通知城門,千萬不能開門,快去」
沿河放哨的人都朝著城池的方向瘋跑,到了城下聲嘶力竭的報信,讓守城的兵丁開門放他們入城,但守城的兵丁根本不答應,只在那裡咬著牙說知州大人嚴令,不到時辰不得開城。
早早守在城門外要進城的百姓也知道了消息,聽到後自然驚慌失措,也吆喝著要進城,可城門依舊禁閉。
反應快的也顧不上進城了,直接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反應慢的折騰了會也不敢耽擱,急忙的跑散。
城門處的兵丁,還有徵召的城內民壯,聽到這個事情後第一反應不是加強防禦,或者去流民所來的方向看看到底有多大規模,多久能到,他們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去通知自己的家人親朋。
這麼一來,太陽剛剛升起,徐州城內就沒有不知道這件事的人了,人人慌亂無比,女人孩童在大聲的哭喊,街上還有人漫無目的的亂跑,甚至出現了趁火打劫的匪徒,幾處居然被點起了火,煙塵滾滾,更是亂上加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