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遼人毒啊,您看看我,都被搾得皮包骨了,小人全家現在住的房子四面透風,眼瞅著寒冬來了,家人連一件棉襖都置不起啊。」這是瀛州城中最大布莊「錦衣坊」的東家。
「都督,您瞧這世道,兵荒馬亂的,這瀛州城又剛經戰火,我們這些生意人實在是沒多少賺錢的門路了。」這話有些誠懇,岳嘯一瞟,原來是那乾瘦的段老頭兒。
哭完窮的岳嘯定定坐著,冷眼看著這些富商的表演,這些傢伙大腹便便,紅光滿面,身上哪有一絲窮困的痕跡?賈人惟利是圖,這話是絕對了,可放在自己面前這些商人身上,再也合適不過了。
「都督,我黃世仁願出白銀五萬兩以資都督軍用。」這番話有若一聲炸雷,震住了仍在向岳嘯嘰嘰喳喳訴苦的眾富商。
一時之間,眾富商都住了嘴,用可以刺死人的眼神看著發言的黃世仁。
本來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富商們表演的岳嘯也呆了,黃世仁?這名兒強。他抬眼望向那口出驚人之語之人。
此人正是先前和岳嘯對飲了一杯茶的大漢。眾富商的表演他一直在冷眼旁觀,冷不丁地插了這麼句話後,復又靜靜地安坐著,彷彿那五萬兩不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眾人殺人的眼光也不是盯在他身上。看見岳嘯向他望來,他施施然端起茶杯,怡然自得地喝著兵士給他續上的茶水,茶還是那苦茶,可他卻微瞇著眼,一口一口地輕啜著,不時還搖晃一下自己那碩大的腦袋。
岳嘯臉上帶著輕笑看著那黃世仁的這一番作態,心中對著外粗內細的大漢的欣賞更盛。
看到眾人都安靜了下來,岳嘯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列位說的,岳嘯都明白。身處亂世,誰都不容易啊。」說道這兒,他停了下來,指了指坐在自己右手首座之上的身穿褐色錦袍,生得肥滾滾的一位中年人,問道:「李先生,你的福chun樓是這瀛州城裡最大的酒樓了吧?」
看到岳嘯發問,那李先生忙起身恭敬回答道:「托都督洪福,小人的買賣還過得去,過得去。」
岳嘯搖頭道:「你托的可不是我的福,是托這瀛州城的福。偽漢稱臣於遼,在邊境設了榷場,這瀛州這些年來商貿可頗是繁盛啊,前陣兒大燕雖翦滅了偽漢,可這燕遼邊境,這瀛州,還是一片安寧啊,你的福chun樓幾乎天天賓客滿堂。」說道這,他低頭掰起手指,像在計算著什麼,「你的福chun樓開了五年零四月七天,嗯,我再想想,這些年裡你掙了八、九、十,十萬六千八百三十四兩白銀,你在瀛州城了置了一處宅子,花了七百兩,在開封又買了一處房產,花了一千兩,三年前給你兒子捐了一個偽漢的中山縣令,花了兩千兩,打點偽漢、契丹上下大小官員,花了八千兩,你自己用度極省,這五年中總共只花了一千二百六十兩,這其中還包括了你每月到醉chun閣小桃紅處歡度chunxiao所花的三十兩。你這福chun樓的掌櫃做得可極是愜意了」
李掌櫃開始還滿臉堆笑地聽著岳嘯的話,可一會笑容就從他圓圓的臉上消失了,待到岳嘯說到他打點偽漢、契丹官員所花的銀錢,他兩腿一軟,「啪」地一聲雙膝著地,渾身直顫地跪在岳嘯面前。
餘下的眾富商也在屏息聽著岳嘯的話,見他對李掌櫃的身家掌握得如此清楚心中不免滿是詫異,待聽到李掌櫃的風liu韻事處心中又是一陣好笑,只是礙於李掌櫃的顏面,硬把笑意憋在了臉上,口中沒有發出聲來。
掰完手指的岳嘯抬起頭來,看見跪在自己面前的李掌櫃,故作驚訝地道:「咦,李先生,你怎麼坐到地上去了?快,快起來!」
李掌櫃心中滿是惶恐,哪敢站起來,生怕把他祖宗八代都查出來的岳嘯把自己撕了,他話都說不清了,只知在口中連連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小人不該欺瞞都督。」
岳嘯更是驚訝:「李先生,你欺瞞於我?這從何說起?」
李掌櫃磕頭如搗蒜:「小人該死,小人也願意出5萬兩白銀以資將軍軍用。」
「岳嘯如何能收先生銀錢?」
「都督麾下將士為光復華夏河山浴血奮戰,這銀錢就算是小人犒勞將士們的一點心意,一點小小心意。」此時,李掌櫃說話倒是順溜了。
「哦?先生有如此心意,岳嘯倒不能拒絕了。那岳嘯就在替眾狼騎軍將士謝謝先生的慷慨了。」
「都督何須言謝?小人只是綿盡薄力,小人實在愧不敢當,愧不敢當。」交易完成,李掌櫃倒是不待岳嘯招呼,自己站了起來,只是神色越發恭謹。
「先生還請安坐。」岳嘯嘴角上揚,滿臉微笑地向李掌櫃說道。
「是,多謝都督。」李掌櫃倒也不戰戰兢兢了,只是臉上還是蒼白得很。
「段先生。」岳嘯輕聲喚著在他左手首座上坐著的金玉滿堂的掌櫃段佩德。
「小老兒在。」
「金玉滿堂?先生這名兒起得好啊。」
「稟都督,我這買賣是祖傳的,名是我曾祖父起的。」
「哦,那令祖一定是飽讀詩書了。」
「飽讀詩書倒談不上,只是前朝的一位秀才。」
「前朝?先生是何方人士?」
「小老兒祖籍洛陽,幼時被遼人擄到幽州,逃荒流落到此地,憑借點祖傳的鑒別寶石的本事,操持起了祖業。」
知道些這老頭兒的底細,岳嘯倒沒有派人去查他的帳,此時聽到他的經歷,他雖說得輕巧,但岳嘯知道其中的酸辛,這樣的言語又怎能表達出萬一?岳嘯站起身來,神情嚴肅地對他說道:「先生受苦了。」
「小老兒倒不苦,現在看到幽雲光復有望,小老兒就是受再多的苦也心甘情願,小老兒願出十萬兩白銀給都督用作。」
「先生出五萬兩即可,十萬太多。」
「這些年小老兒著實是攢了些錢財,這財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小老兒都是要入土的人了,家中子孫又實在不爭氣,留著遲早也被敗光,還不如為這都督光復幽雲的大業盡點力。」
岳嘯肅然起敬:「先生高風亮節,岳嘯謝謝先生了。」
段佩德這樣的人總是太少,岳嘯看著右手次座上的那位面白無鬚,滿臉文氣的儒雅中年人:「張先生。」
「小人在。」
「不用本都督再說了吧。」
…………
本來存心看戲的富商們這下才明白,敢情這岳都督喜歡扒人皮,而自己是被他扒的對象,在這兒的人,一個都別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