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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四章 雙雄(八) 文 / 蟹的心

    建chun門到建安驛這一帶的重要性,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建chun門是鄴城最後一個還在晉軍掌握中的城門,而建安驛是能夠用以拱衛它的唯一據點,建chun門到建安驛的區區數里官道,是城內十萬軍民最後的的生命線。

    而眼下的局面,這條生命線彷彿已經化作了絞索,套在脖頸上慢慢地收緊了。

    站在城台高處,可以清晰地看到建chun門外一馬平川的原野。在原野上,汲桑騎兵正在一次次地衝擊乞活軍的隊伍,就像是成群結隊的餓狼無情地撲擊、撕咬,從獵物身上挖下一塊塊血肉。

    而乞活軍對猛烈的進攻應接不暇,他們已經失了統一的號令和建制,從上到下都完全亂了。在勉強與敵軍相持的幾個位置,每時每刻都有滾滾人頭落地,隨之飆射出的怒血就如同地底湧泉般此起彼伏,將空氣都染成了慘烈的紅色。而在戰線的後方,更多士卒毫無目的地奔跑著,當敵人的鐵騎殺到時,就輕而易舉地將他們挨個砍殺。

    如此情形,大勢已。除非是瞎子,否則絕不會指望乞活軍還能支撐多久。

    更可怕的是,隨著城外的乞活軍遭到重創,駐紮在南面牆台的石勒所部賊寇明顯有了調動的跡象!

    城台上的眾人連聲叫苦,士卒中間更是竊竊私語不斷,隱約有些騷動。若不是乞活軍將士畢竟強悍,又以陸遙丁渺帶到魏郡來的勇士為骨幹,只怕這時已經一拍四散,各自逃命也。

    這時候當真是一寸光陰一寸金,無論是戰是守是逃命,都該立即決斷才是。偏偏他們的主將四人排成一列,凝視著那片殺戮戰場,誰也不話。

    距離四人不遠處的,除了并州勇士若干人,還有一些乞活軍的基層軍官。他們多半都已經面如土色,將士們彼此施著眼色,比劃著勢,想要攛掇哪個膽大的催促。來來回回了幾次,這個任務落到了姜離身上。

    姜離有些為難。雖這位陸將軍貌似為人不錯,可畢竟是個將軍!區區一個什長,也敢在牙門將軍、平北司馬面前胡言亂語麼?可兩邊袍澤弟兄們瓷牙咧嘴

    咬了咬呀,姜離一瘸一拐地向前幾步,躬身施禮:「將軍,這情形怕是有些危險,咱們是不是……」

    「姜什長,稍安勿躁。」陸遙突然從沉思中反應過來,輕鬆地向姜離笑笑,又轉向丁渺等人:「文浩兄、老薛和老沈,你們看,我等的人來了。」

    「盧志?」

    大家一起回身,便看見與何雲並肩匆匆而來的盧志盧子道。

    「道明,接下是拼卻性命廝殺的時候,叫這書生來何用?」丁渺老實不客氣地問。

    丁渺雖然年輕,卻是經歷過無數生死搏殺的沙場悍將,自然有他獨到的眼光和判斷。

    按照形勢發展下,鄴城的失守幾乎沒有懸念。眾人如果不想被賊寇圍死在鄴城之中一鍋端,就要馬上籌備突圍。而這必然會是極度危險的行動,面對著無數如狼似虎的賊寇,此刻站在牆台上的數十人,還不知道能有幾人看到明天的太陽。縱然以丁渺的神勇,也不敢一定就能脫離險境,更不用盧志這樣一個半老讀書人了。

    丁渺的地位畢竟與他人不同,談吐中無須顧忌。他的這番話語其實是在問陸遙:眼下的情況,自保尚且難如登天,何必再找個累贅?

    陸遙笑了笑,向盧志伸相請:「子道公,今天凌晨時您向我的話,可以告訴眾人了。」

    盧志愣了一愣。他難以置信地看看陸遙,重重地哼了一聲,指著城牆外慘絕人寰的戰場道:「你看看這般局勢,我還有必要麼?」

    僅僅在大家三言兩語的時間裡,乞活軍的戰況變得更加不利,與其在作戰,不如是單方面的遭受屠殺了。盧志這般人物,自然知道這代表了何等危險的局面。饒是他自詡智計百出,也覺得大勢已。這時候,各人的性命尚且如風中殘燭飄搖,這陸道明居然還想著適才自己的那些話?

    盧志滿心不願,可陸遙稍許提高了嗓音,不容拒絕地道:「有勞子道公。」

    而眾人也都覺得匪夷所思。

    沈勁的性子最急,本來當場就要跳起來喝問。可他突然想起數月前晉陽被圍時,他忍不住多了幾句出格的話,最後雖然陸遙寬厚未予處置,可後來不知被薛彤、鄧剛等人狠狠教訓了機會。

    於是沈勁硬生生將言語憋回,以致整張臉都變作了紫脹se。

    丁渺薛彤二人倒有些城府,並不多言。

    「既然道明賢侄有意,老夫便再一遍又如何?」盧志歎了口氣,端端正正地跪坐於地:「這話來可就長了……盧某原是成都王謀主,歷任魏郡太守、左將軍,得朝廷賜爵武強侯。老夫所事奉的成都王殿下,乃是這些年來的紛亂朝局中,一度接近至尊之位者。成都王為人嚴正,尚未就國時,曾公開呵斥勢壓當朝的權臣賈謐,維護愍懷太子的尊嚴。道明,這位賈謐賈長淵,你是見過的。當日陸士衡、陸士龍等人,都是阿附於此君羽翼下的金谷二十四友之一……」

    陸遙微微頷首,倒是丁渺有些不滿:「老兒,你快些罷,不要跑題。」

    原來所謂金谷二十四友中,還有如今的并州刺史劉越石與其兄長劉輿在內。那等攀附權貴的舉動,如今看來著實不適宜多所宣揚,丁渺便首先聽不下了。

    盧志自不理會這等小毛孩子的叫囂:「殿下的性格很好,對我盧子道更是毫無保留的信任。自從他因得罪了賈謐而出為鎮北大將軍、坐鎮鄴城,盧某就為他出謀劃策。前後將近十載,君臣之間如魚得水,十分相得。縱然蜀漢先主、丞相,不過如此爾。」

    「數年之後,成都王擊敗諸家對,勢力達到極盛。囊括河北,及於荊州,封國合計二十郡,天下精兵半數隸之。當其時也,成都王威聲所至,天下晏服。如今執政的東海王司馬越與殿下相比,真是遠遠不如。」

    「然而盧某也深知: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的道理。雖然成都王的雄圖大業蒸蒸日上,但出於萬一的考慮,我也為日後形勢有所變動,做了些許安排。其中有一項,便是在河北物色了一名聲名鵲起的馬賊,派遣了若干忠誠而精銳的部下隱姓埋名,暗中投入這馬賊的部下。如此一來,這馬賊的兵力雖在外人眼中與成都王毫無關聯;緩急之時,卻是足以發揮巨大作用的一支奇兵。」

    「沒想到的是,不久之後,成都王久居高位,日漸驕奢。盧某因為言語不得喜愛,逐漸被排斥出了幕僚圈子。新為成都王所用的,有巧言令色的宦官孟玖,也有名過於實的吳人陸機和陸雲。」

    陸遙神色一黯,他雖為晚輩子弟,但也不得不承認,士衡公和士龍公其實均非統領兵馬的大將之才。

    盧志繼續道:「唉,之後的事情也無須再。總之,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成都王在鄴城喪了命,我做的那些佈置,自然也就再無用武之地。直到昨夜盧某被道明相救脫困,才知道這一年來,河北局勢竟然變化如此劇烈,有些事情,當真怎麼也料想不到。」

    到這裡,身邊諸人幾乎都瞪大了眼睛,俯下身形聽著。盧志歎了口氣道:「各位,實不相瞞,如今攻打鄴城的賊寇汲桑,便是昔日我暗中栽培的那支奇兵了。」

    雖然眾人聽他先前的言語,多少有些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駭得呆住了。

    還沒回過神來,卻見一個身影飛撲過,將盧志壓在身下亂打:「老匹夫!老賊!你這廝害了我們多少弟兄的性命!」

    大家定神看,才認得那人正是姜離。身為乞活軍的一員,眼看著無數將士折損在與汲桑賊寇的戰鬥過程中,結果卻知道汲桑賊寇正是盧志刻意栽培而起,哪裡容得他不怒。

    只是,昔時謀算天下的大智囊,今日若是死在一個小卒,裡未免窩囊。於是眾人趕緊把姜離拖開。

    「子道公,還請繼續。」陸遙淡淡地道。

    盧志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口角溢血,不過好在都是些皮外傷勢,並無大礙。他喘息了幾聲才接著下:

    「當年經我親自挑選,安排以各種名義投入到汲桑麾下的,共有十五人。這十五人自非什麼知名的大將,但文韜、武略、身,都是百里挑一,而且絕大部分都是世代追隨殿下的忠貞之士,隨時願為成都王殿下肝腦塗地。以他們的才能,輕易就都做到了汲桑軍中有實權的首領。我與他們約定,如果成都王的大業順利無礙,他們自管做他們的賊寇,盡可剽掠大河南北以削弱山東諸王的實力。待到成都王榮登大寶,自然會重招彼等於麾下。而如果事有不諧……」

    盧志伸指了指陸遙請丁渺前往建chun門左闕密室中取出的四面白虎幡:「如果事有不諧,則以四面白虎幡齊出為號,斬殺汲桑,並聽從持白虎幡者之令行事!我向陸將軍所的,便是因此而來,只需取得白虎幡在,翻掌之間就可招募數千精銳之眾,斬殺汲桑、石勒!」

    丁渺、薛彤、沈勁三人俱都驚呼。

    沈勁想了想,突然急躁道:「盧老頭……子道公!怎不早?你看看,看看如今這樣子,賊勢猖獗至此,我們拿著這旗旛卻給誰看?」

    「老夫怎知道汲桑如此兇猛,乞活軍如此無用?你真當我是無所不知的神仙麼?」盧志不禁怒了:「我早就與你們將軍,願以此助他一臂之力。怎奈你們將軍以私怨而害公事,拖延至此,便沒了機會!」

    牽涉到陸遙,眾人都不好多什麼。

    沈勁只得跺了跺腳,罵道:「他媽的,難道要我們就這麼舉起白虎幡,衝出城外?那是送死!」

    忽聽陸遙深深吸了口氣:「有何不可?」

    這句話得並不響亮,但落在眾人耳裡,真如平地起了一串炸雷。

    「將軍,您的意思是……」薛彤愕然地問。

    「楚鯤,來!」陸遙招了招。

    原來楚鯤不知何時登上了城台,侍立一旁似乎有些時間了。

    「命你辦的事,辦的如何了?」

    楚鯤躬身道:「稟將軍,現已收集軍馬三十六匹,隨時等候取用。另外,也和建chun門那邊的薄盛校尉過了,如您有令,他隨時讓開通道,放我們出城。」

    陸遙頷首道:「馬匹搜羅不易,比我想的稍許少了些,但也足夠用了。」

    丁渺或許是感覺到了什麼,他的雙眼裡簡直要放出光來:「道明!道明!道明!」

    陸遙逕自往城台另一邊過,擎起一面白虎幡試了試份量:「除了我,還需要三十五個人。諸位,誰願與我同取那汲桑的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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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一恢復更新,謝謝各位支持。

    這個大章的名字叫雙雄,其實指的並非陸遙和石勒,而是指互為政治對,先後覬覦神器的西晉成都王司馬穎、東海王司馬越。唉,其實,如這等勇於內鬥、各自招引異族勢力、終於斷送一朝國運的兩個人物,非是雙雄,乃雙熊爾。

    最後,感謝蛤蟆的天鵝夢、紫玉辰華、sandai等朋友的捧場。經請示本書編輯冰瓜老爺,本書的上架還有相當時日,因此捧場可是唯一收入來源。各位妥妥的都是衣食父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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