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第一百五十二章禪外有道
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深秋的夜,霧色漸漸濕重,好在場中諸人皆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極目而視,方圓百丈並無阻礙。
夜色裡,月色下,場中央,太虛子和龍吟霄互望了一眼,輕輕點頭,分別自左右跨出一步。龍吟霄輕輕一拍背上刀鞘,長刀「鏘」地一聲自動彈出鞘來,下一刻,刀已在右手,斜斜前指,左手虛合,彷彿抓著一塊長形的東西,不斷磨娑。剎時間,場中諸人均湧起玄之又玄的感覺,他明明右手持刀,殺氣凜然,左手動作滑稽可笑,但臉上神色卻仿似一個即將圓寂的老僧,淡定安詳,既無半絲殺氣也無半點可笑,所有人均或多或少地生出一種想頂禮膜拜的衝動,忙自運氣相抗,但真靈氣越是運轉,那玄之又玄的感覺越發強烈,剎時場中不分正邪,竟是倒下一大片。
太虛子見此微微笑了一笑,道袍一撩,提足運氣,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同時雙手虛合於胸前,仿似懷中攬月。眾人頓時更生一種奇玄的怪異感覺。人人皆知他雙手合抱處乃是這一招殺氣所在,而他雙手明明是向著李無憂,但自己卻不可理喻地生出他這一招是攻向自己,大駭下,外圍諸人幾乎都是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而先前拜倒在地者更是不堪,如風掃落葉一般被逼到崖邊,不得已下抓住同門的手,苦苦支撐,搖搖欲墜。而場中其餘四名高手則均是露出肅然神色,雖運氣相抗,足下卻均是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
如果說此刻龍吟霄臉上神色彷彿老僧圓寂,睥睨萬物,天地間一切在他而言都已是昨日黃花,了無掛礙,世人在他眼裡和塵埃並無差別,人人見之自慚,忍不住要拜服在地,那麼衣袂無風自動的太虛子就彷彿是正在飛昇的道人,他雖然是站在那裡,但整個人彷彿已要衝霄而起,乘風歸去,那凜冽的氣勢,莫可與爭——只因他已不是塵世中人,因其不爭,故萬物莫可與爭。
一直輕輕吹拂的夜風忽然間被抽了個乾淨,淡淡霧色也消散一空,滿天星斗剎時明亮起來。但驚叫聲卻此起彼伏,原是外圍諸人終於快支持不住,不斷有人落下崖去。
雖然崖高不過五丈,以諸人的修為掉下去並不會有性命之憂,但終究是件丟人之極的事,餘者忙各展神通相抗。場中四人又各自後退了一步,而陸可人功力稍弱,退了一步後卻又踉蹌再退了三步才算站穩。眾人眼見二人皆是凝勁不發,但氣勢已然驚人如此,心道若是二人這一招真的全力發出,天下究竟何人能擋?
兩個神像托盤雖有好幾重結界和真氣的維護,但此刻卻依舊彷彿是身處暴風雨裡的一葉小舟,隨波起伏不定,寒山碧臉色慘白,但好在不知是不是龍太二人手下留情,她所在的托盤雖然上下起伏,卻並不左右搖晃。
但李無憂所在的托盤卻如鞦韆一般亂晃起來,沒有功力在身的他,身體不由自主地在托盤裡亂飛,撞到外圍燕飄飄等人布下的禁制裡,撞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當即大叫道:「奶奶個熊,快快住手,住手!道詣九式,禪意七劍,很了不起嗎?老子立刻給你破了!」
他話音才一落,外圍諸人均是覺得壓力頓時消失無蹤,互相攙扶著,顫顫巍巍勉強站了起來,場中四人也同時鬆了口氣。陸可人忽覺涼涼的夜風又再次回到場中,吹過額際時,覺得一陣冰涼,輕輕抬手摸去,才發現不知何時已是冷汗淋漓。
太虛子和龍吟霄均已收招,二人各自對望一眼,前者道:「後生可畏。」後者道:「老當益壯!」然後同時大笑,眼中除開惺惺相惜之意外,其餘皆是慶幸——兩人若真交上手,不過是兩敗俱傷之局而已。
托盤裡,李無憂雙膝坐回盤裡,左右手各出一指,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大聲罵道:「我拷!行了,你們倆還真不知羞呢,都將是我手下敗將了,還有臉在那裡互相吹捧?***,祖宗若是知道你們如此聯手,不知會不會氣活?」
眾人此刻都已恢復過來記起方才龍太二人之所以停手,正是聽到李無憂說可以破二人聯手,只道是他的緩兵之計,此刻再聽他如此說,都是一驚,心道這小子莫非是被嚇瘋了,見識過龍太二人那等神功居然還敢言勝?
誰知太虛子和龍吟霄見到李無憂那古怪姿勢,卻漸漸變了顏色,越看越是冷汗淋漓,最後同時翻身拜倒,驚惶道:「請前輩指點!」
眾人大驚,難道李無憂這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竟然是破解二人聯手之法?
李無憂淡淡道:「抱磚如何乘風?磚鏡怎麼可映月?」
這狗屁不通的一句話,落到太虛子和龍吟霄二人耳裡,卻不啻一個炸雷,身軀同時巨震,作聲不得。原來方才太虛子所用的正是道詣九式的抱月乘風,而龍吟霄所使的則是禪意七劍的磨磚作鏡,本都是兩門絕學中的絕招,二人自以為一旦聯合,威力呈幾何數激增,但可惜這在李無憂眼裡卻等於漏洞百出。
禪意七劍,禪意為先,劍勢在後,其每一劍皆取自一個禪林典故。磨磚作鏡說的是道一禪師年輕時常坐禪,其師懷讓禪師問他作禪圖什麼,他說是圖成佛,懷讓於是取了一塊磚在廟前石上磨,一問:「磨來作什麼?」懷讓答:「磨作鏡。」一問:「磨磚豈能成鏡?」懷讓反問:「磨磚不能成鏡,坐禪豈得作佛?」一聞如飲醍醐,於是得道。創磨磚作鏡這一劍的禪林大宗師取其中禪意,讓對手生出自己所作所為皆在磨磚作鏡的荒謬感覺。
道詣九式,招招不理道理。抱月乘風取意道門宗師列子懷抱明月乘風升仙的故事,青虛子曾對李無憂說他創這一招時,主要是取意列子的瀟灑曠達,不與世俗為伍之意。這一招使出來,雖然同樣有影響敵人精神的效果,但其目標已不是敵人——我願乘風歸去,怎還顧得世人?
李無憂的話表面的意思是說抱著磚就飛不起來,用磚磨的鏡子不能反光,但落在太虛子和龍吟霄耳裡,則是大大的不一樣:這兩招本已是最強的招式,聯手之後固然是威力巨增,但兩者卻互相多了一點小小的抵制,對付旁人還不覺得如何,但落在李無憂這個熟悉這兩門武功的人眼裡頓時就有了一個小小的破綻——李無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卻是說二人所使武功如天上地下一般有泥雲之分,自己只要立於天地之間,不為天所動不為地所驚,二人的出手便都會不攻自破,到時他再出手輕易便可將二人一一擊破。
太虛子和龍吟霄二人剎時冷汗淋漓,圍觀諸人不解其中奧妙,都是靜靜看著二人。也不知過了多久,龍太二人互望一眼,同時長長地出了口氣,對李無憂道:「謝前輩指點,我兩派願退出蒼引爭奪!」
啊!眾人齊齊呆了一呆。玄宗和禪林退出,那蒼引的主人豈非只能在任冷和燕飄飄之間產生了?局勢頓時明朗!只是……是不是有些什麼地方不對?
李無憂笑嘻嘻對寒山碧道:「怎麼樣娘子?你相公我聰明絕頂吧?這麼輕易就破解了你的難題,呵呵,我自己都不得不佩服我自己了!」
寒山碧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好,你很好!」
李無憂笑道:「當然!老子若不好,你又怎麼會喜歡老子死皮賴臉地跑這麼遠來硬要嫁給老子呢?」
寒山碧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但立時似又想到什麼,竟破天荒地幽幽歎了口氣。
李無憂卻不再理她,對已走到場中的任冷和燕飄飄笑道:「任大哥,燕仙子,你們誰要是打贏了,就能得到這可與倚天破穹相抗衡的絕世神器蒼引哦!各位帥哥帥弟帥伯伯帥叔叔,漂亮妹妹漂亮姐姐漂亮嬸嬸大姨媽,究竟誰才是本次奪寶大會的勝出者呢,歡迎下注竟猜,買任門主的請將注碼放在神像的左邊,買燕仙子的請放右邊,買一會有人不顧信義強奪的請放中間,本莊家來者不拒,快,快,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要下注請早了哦!」
此言一出,場中眾人同時怔了一怔,雖然人人都猜比武結束,定然有人不顧信義,動手硬搶,自己到時再順水推舟地加入這個行列,別人也不能指責自己什麼,只是這個念頭卻無人願意說出來,眼見正氣、玄宗、禪林都如此輕易地退出爭奪,這種情形出現的機會大增,各人都暗自盤算一會要如何才能既不成眾矢之的又能順利拿到蒼引,萬萬料不到李無憂竟然毫無顧忌**裸地將其說了出來。
任冷和燕飄飄也是呆了一呆,一時誰也沒動手。
李無憂見此放聲大笑。他本是英俊無匹,但剛才跌得鼻青臉腫滿臉污血,頭髮散亂,這一笑落在諸人眼裡竟是說不出的討厭。
笑了一陣,李無憂忽然大聲道:「老子不管了!你們自己去搶吧!」說時右手一揚,擲出一團東西。
他擲出時,眾人看得分明,那東西正是蒼引,但意念才動卻又迅疾地冷靜下來,誰也沒動,李無憂人在四人結界之中,東西自然也是扔不出來的,但立刻他們便發現自己錯得很厲害——毫無道理的,那東西居然穿出結界,直直地向任冷和燕飄飄二人之間飛去!
月色星光下,眾人看得分明,那團閃爍著五彩的光華的小東西正是一個五絃琴模樣,卻不是蒼引又是何物?
見蒼引如一道經天彩虹飛至自己上空,任冷和燕飄飄愣了一剎那,隨即飛身而起,但身體剛做了個起勢,卻猛地順勢向對方攻去!
「哧」地一聲銳響。「天魔劍氣果然名不虛傳!」「黑巫權杖果然實至名歸!」兩個人同時讚了一句,卻身不由己地各自向後退去,當即強運功力,不待足尖落地,已然飛身而起,朝蒼引抓去。
兩人離蒼引不足一丈時,任冷運氣於手,虛虛抓了過去,而燕飄飄卻輕輕念了個訣,身前幻出一隻丈長烈火巨手,巨手的中指正在蒼引之下。
「靠!」任冷忽聽腦後風響,低低罵了一聲,身體猛地於空旋出三尺,竟不停留,如離弦之箭再次朝飛行的蒼引追去。
同一時間,燕飄飄也是暗叫了聲卑鄙,身體忽然旋轉起來,無數的淡綠色火焰從她身際擦了過去。
「轟!」綠色的火焰與偷襲任冷的勁氣撞到一起,發出一聲巨響,如絢爛的煙花一般朝四周炸開,剎時籠罩了方圓三丈,美麗而壯觀。
這一撞,等於分別偷襲任燕二人的太虛子和柳青青硬拚了一記,身形同時滯了一滯後,迅疾地再次各展神通朝蒼引追去,這個時候任冷和燕飄飄也已緩過氣來,亦自再次朝蒼引飛去,四人均時懸於丈許高空,分佔了東西南北四方,但離蒼引的距離卻都是丈餘。
當是時,任冷和太虛子出爪虛抓,燕飄飄出烈火手實取,柳青青指尖射出一道魔門至寶無情絲,四道力量同時作用在了蒼引之上!
這個時候,陸可人和龍吟霄的身形卻也已分別到了四人的上下方,正待出手爭奪,一種巨大的不安感猛地令二人毛骨悚然,那種感覺是如此的駭人,二人不得以下,竟是棄了蒼引,猛地旋身飛退,但卻依然慢了半步——一道至寒至冷的掌勁無聲無息地同時貼著二人的身子擦了過去。分別以九重朱雀神功和十層般若心經護身的陸可人和龍吟霄同時覺得如遭雷擊,「乓」地一聲如斷線風箏飛了出去。
「一邊玩兒去吧!」一人大喝,場中正在爭奪蒼引的四人不分先後同時覺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自腦後射來,均是驚駭欲絕,方動念閃避,卻同時胸口一悶,真靈氣同時一滯,身體如火石電光迸射而出,除開太虛子和任冷及時運氣凝住身形外,其餘四人皆是收勢不及,撞到外圍諸人,剎時死傷無數,慘叫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