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聖做狂第一百一十八章今是昨非
李無憂渾渾噩噩了良久,終於有一刻知道心痛,剎時驚醒,滿山尋找慕容幽蘭,只是山風呼嘯,夜色如墨,任他踏破封狼山,又哪裡能找到慕容幽蘭半分影子?
東方破曉,天色已白,林中禽獸先是看到眼前藍光暴閃,之後是一個藍影在山間飛掠,再後來卻見是一個藍色的人在那山間狂奔,片刻後卻只見那人在那山間小路上跋涉,口中亂叫,最後,那人似乎再無力氣行動一步,躺在原地,大笑大哭,嗓音嘶啞艱澀,禽獸雖然無知,但也覺那聲音聽在耳中竟是說不出的酸楚,幾欲淚下。
北溟之時,他驟失慕容幽蘭,只道佳人遇難,生死兩隔,悲痛難以自止,此時明知慕容幽蘭尚在人世,此後卻是行同陌路,那般痛楚比之當時更甚千萬倍。
自己十一歲那年已能洞悉世情種種,此後與四奇學藝七年,爾虞我詐之事從此也得心應手,卻獨獨堪不透一個情字,英雄難過美人關,老子並非英雄,難道也有此弱點麼?
他又悲又痛,又疲又倦,不時竟席地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悠然醒轉,已是黃昏時分,回到原地,葉十一屍體宛在,人雖已死,嘴角依然帶著一絲笑意,彷彿是在譏誚李無憂機關算盡,最後還是脫不出自己掌心。
李無憂越看越怒,一劍將葉十一人頭砍下,對著無頭屍舉劍亂刺,只將那屍體弄得千瘡百孔,兀自不能解恨,猛地手掌一揚,一團烈火射到那屍體之上,只燒成一團灰,之後再一揚掌,頓時死灰亂飛,墨煙裊裊,竟是將葉十一焚骨揚灰了!
隨即,他一腳朝葉十一的人頭踢去,人頭飛出十丈之外,隨即炸成無數小塊,一幫藍羽鷹飛來,吞噬了個乾淨。
看群鷹將那人頭連毛吞噬一盡,兀自盤旋不休,李無憂縱聲長笑,其聲高亢入雲,洞金裂石,鷹群大恐,振翅欲走,卻哪裡能夠?片刻後係數墜落山崖,隕命當場。
李無憂笑了一陣,終於倦怠,怔怔看著手中那柄驚鴻劍,心頭漸漸驚恐:「以前聽人說某人將仇家恨到極處,連仇家死了也不肯放過,鞭屍揚灰,沒想到老子今日卻作了。四姐曾說愛與恨乃是人世間最強的兩種力量,我將葉十一焚骨揚灰,究竟是因為對小蘭的愛多些還是對葉十一的恨多些?」
想了一陣,終究無解,他歎息一聲,大步走到一處絕谷,於那柄驚鴻劍上刻下無數禁制封印,猛地朝對面山崖一擲,長劍齊柄沒入石中,他手指一劃,化石**使出,那新出的石洞頓時封閉,宛然如舊,再無半絲痕跡。
望著那山崖,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壺酒,灑在地上,祝道:「葉兄,你我道雖不同,死後尚要算計我,但你一生為民,最後亦為民而死,此風朗朗,山高水長,無憂傾服。此生種種,就此煙消雲散,希望來生,你我能把酒言歡。」語罷拜了三拜,揚長而去,再未回顧。
此時他心緒已平,心想小蘭不過是氣憤而走,待找到他時耐心解釋,總有挽回之機,當即下了波哥達峰。
下得山來,戰事已平,一群打掃戰場的士兵見了他,忙丟下瑣碎,上前行禮致意,有人喜道:「元帥你終於回來了!大伙都在找你開慶功宴大喝一頓美酒呢!」
李無憂笑罵道:「***!你們這幫臭小子,打仗不行,一提到美酒女人就來勁。」
那士兵頓時急了:「才不是呢!元帥,此次在你和軍師的領導下,我們從庫巢到潼關連夜作戰,共殲敵十萬,俘敵八萬,逼得蕭如故那狗頭落荒而逃,乃是交戰以來最大的勝仗,怎能說打仗不行呢?」
「呵呵!算我說錯了!大家辛苦了,統統有賞!」李無憂笑了起來。
眾士兵歡聲雷動。
李無憂要了匹馬,奔向潼關,馬蹄生風,景物轉換,但那些士兵樸實的喜悅、看自己眼神中那熾熱的感激和尊敬在腦中揮之不去,心情莫名地一片沉重。葉十一要讓蕭如故一統大荒,自是認為讓蕭國一統大荒,百姓能少流些血,用心不可謂不良苦,只是眼前這些人又何辜?如果統一的路途一定有人要犧牲,憑什麼就是他們,而不是蕭國人?他是聖人,百姓都是芻狗,不偏私,沒有貴賤之分,自然認為少些人流血就是大仁大義,可我李無憂是小人,是狂人,我不能讓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女人的流血來換取大多數人的流血。
他自幼流浪,見慣世態炎涼,漸漸養成凡事言利的性情,只是崑崙山中七年,日受文載道菩葉等人仁義慈悲感化,心胸漸漸開闊,下山之後漸漸有了幾個心愛女子,又多了些擔待,行事之間,也多肯為旁人作想,只是那也只局限在他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此後誤入天地烘爐,得遇那白衣人,後者卻在他心頭種下一粒大善的種子,如今受葉十一所感,心胸自是更寬闊一步,想到了追隨自己的兄弟,想到了楚國的百姓。
駿馬電馳,他心思也是如電飛馳,想起自己的改變,不禁苦笑起來:「呵,李無憂啊李無憂,你可是越來越不像自己了。葉十一不惜自死,看來不僅僅是為了要算計你的性命,甚至連你的心也算計了,古人所謂『誅心』便是如斯境界吧。這一招確實夠狠,有空一定要研究一下。」
後世人在論及李無憂時,多讚歎他的驚才羨艷,一生奇遇不斷,卻罕有發現李無憂之所以能成就不世之偉業,其實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他善於學習,無論何種陽謀詭計,他都能一一吸收,並加以創新。
鐵蹄錚錚,勁風撲面,李無憂的思緒似乎也漸漸發散開來:「提到改變,北溟有天地烘爐,能煉化五行之物,乃是最大的改變吧,但這滔滔人世豈非就是個更大的洪爐?任你是如何了得的鬼神,如何堅硬的頑石,只要進了這個洪爐,都會被那世情所煉化,變得神不是神,石不是石,何況我區區一個小人?但,什麼才是小人,什麼是狂人,又什麼才是君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卑鄙無恥,那就是小人了嗎?藐視世間人情,刀劈天地,尿澆鬼神,就是狂人嗎?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那樣,葉十一為達目的,連性命都可以不要,豈不也是個比我更卑鄙的小人,比我更狂的狂人?可他……心中所想的卻是這天下的蒼生,他確實是個頂天立地的的大丈夫大君子啊?」
「對了!以前江湖上那些名門正派為了對付魔教,卑鄙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我當時只是鄙視,罵他們是偽君子,現在想來,其實他們又何辜?人生在世,行事的手段本來就沒有一定。誰規定了君子就該木訥迂腐墨守陳規,而小人就可以不擇手段卑鄙下流的?手段就是手段,不能代表人心,古代帝皇治國都講究『內聖外王』,那些為坐上皇位弒父殺兄的皇帝卻不也將天下治理成一代盛世的嗎?對了!這君子聖人與小人之別,其實只在一個『心』字。李無憂啊李無憂,你千萬莫要以為只真小人和偽君子才會用卑鄙手段,那些心懷蒼生的聖人們其實更加精善此道,舉世滔滔,人心惟危啊!人只此人,聖賢畜生其實並無任何分別!」想通這些,他頗有今是昨非之感,放聲大笑,打馬快進。
天下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李無憂這馬上一段苦思,為他日後改變天下打下了雄實的思想基礎,從這一刻起,大荒乃至整個縹緲大陸歷史的車輪已悄然變向。
剛到潼關城下,若蝶和葉秋兒已從城樓上飛了下來,輕輕握了握二人的手,緊緊將兩人擁入懷裡,相對無聲,李無憂生出恍入隔世之感。
緊接著,柳隨風親率無憂軍主要將領,王定和石枯榮帶領潼關救**將領,還有無數百姓,列隊在城門口歡迎,鼓樂宣天,歡聲如雷。
李無憂放開二女,一步步走到王定面前,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王定想起當日這個少年統帥初來時候,那個夏夜,自己等人在月華軒定計,自己兀自心存懷疑,之後他卻委自己這個百敗將軍以重任,今日終於大獲全勝,聽到李無憂的話,他眼眶頓時一熱,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喉中流動,哽咽著想說什麼,李無憂卻又已轉頭對柳隨風道:「你果然也沒有讓我失望。」
眾將見他話雖是對柳隨風說,眼光卻明顯地落在那些出迎的歌姬舞女身上,顯然李元帥所說的並非是說軍師平定蕭如故的赫赫戰功而是於戰火之中幫他保全了從帝都一路帶來的歌舞樂隊,當即便有張龍模仿著李無憂的腔調道:「嗯,以我泡妞多年的經驗看來,這些歌女都還是處女,完璧歸趙,好啊,好得很,軍師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眾將大笑。
柳隨風笑罵道:「***,你這臭小子可是越來越沒規矩了!不過說真的,才幾天不見,元帥身邊就又多了兩位絕色大美女,泡妞手段與日俱增,又怎麼會在意奴家這等庸脂俗粉?」最後一句話卻是尖著嗓子,模仿女人腔調說的,同時他還拈了個蘭花指,臉上神情亦是欲說還休,哀怨滿滿,便是葉秋兒見了少不得也生「我見猶憐」之感。
眾人狂笑。卻有玉蝴蝶道:「非也,非也。像葉姑娘和若蝶姑娘這樣的絕色自然是天下男人夢寐以求,但庸脂俗粉有庸脂俗粉的好處,我輩男兒行事的宗旨其實是多多益善,數量上先提上去,質量上慢慢……」
「恩哼,恩哼!」李無憂聽這廝越說越不像話,再說下去非扯出淫賊公會不可,忙乾咳兩聲,制止他繼續胡言亂語。
但有花蝴蝶這等不識相的傢伙卻關心道:「大哥,你嗓子不舒服嗎?要不要二位姑娘給你一個香吻,給你滋潤一下?」
這話自然引得眾人又是一陣大笑,葉秋兒嬌羞無限,作勢欲打,若蝶卻只是淡淡一笑,千年修持,這些世俗塵埃早已難動她心了。李無憂狠狠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後者嚇了一跳,慌忙閉嘴。
之後石枯榮、韓天貓等將一一上前給李無憂見禮。
閱兵完畢,眾人一起進城,百姓長街夾道相迎,李無憂高立馬頭,微笑致意,但念及此情此景,最好熱鬧的慕容幽蘭卻不在,便是笑容也疲憊,失去往日張揚,百姓不知,只道這位元帥大勝之後竟然如此沉穩,毫無一絲得色,少不得要稱讚一下這位元帥勝而不驕,謙遜有禮,實在是國家棟樑,軍中柱石云云,好評如潮,加上柳隨風令手下人刻意宣傳,李無憂的聲望在民間幾達敵軍聞之膽寒,百姓聞之鼓舞的境界。
回到石府,摒退左右,房中只剩下李無憂和柳隨風二人。
兩人自上次潼關一別,至今已是月餘,別後各自東西,遇合離奇,此時重逢,柳隨風本有千言萬語欲問,卻也不問,只是頻頻舉杯,一切盡付杯酒一笑中。
兩人雖刻意盡揀風月閒言下酒,最後話題卻終於扯到眼前戰局上來。
柳隨風道:「我聽寒士倫說當日你們潼關定計,曾有個什麼西瓜計劃,呵呵,我問他究竟如何,他卻不肯詳談,這個人似乎對你忠心得很啊。」
「媽的,想問究竟什麼是西瓜計劃就明說,幹嗎兜這麼大個圈子?」李無憂笑罵道,「其實西瓜計劃說穿了一文不值,大方向上不外乎是內聯馬大刀,外聯西琦和陳國,同時派一支奇兵直搗蕭國京城逼蕭如故撤軍而已,當時看來這似乎有點與虎謀皮,異想天開,呵呵,只不過在聯西琦和陳國若是都不能成功,則使離間計,分而化之,而馬大刀如是不就範,我就用擒王計直接將他擊殺。所幸夜夢書很能幹,馬大刀也很識相,沒有逼我用出殺招,而寒士倫則更是不簡單,居然能幫我擺平西琦人,不然離間計雖然一定能夠得逞,戰果怕也沒有今日這般輝煌。」
柳隨風何等樣人,李無憂雖然沒說細節如何,但他已猜了個**不離十,擊節讚歎不已:「好計,其中這離間一計最妙,根本不怕敗露,因為一旦敗露,你的計策成功的可能性更大!妙啊!我柳隨風自負智計過人,今日才只與你相差實不能以道理計。」
李無憂笑道:「這些骯髒齷齪的勾當,你即使想得到,也未必肯去做的,你服我,不過是服我居然可以如此不擇手段罷了。對了,我聽說你將秦鳳雛升做了霄泉的頭子,可有這回事?」
柳隨風道:「是的。這個人雖然以前有過反覆,不過還是頗有才能。」
「當得起你柳隨風一讚,他應該是不簡單了。只不過這樣一來,我答應某人的事,怕就做不到了。」李無憂歎了口氣。
柳隨風大訝:「誰?夜夢書嗎?我倒覺得他在外交上更合適些,而寒士倫若不用在運籌帷幄上,怕也是暴殄天物吧?至於其他的,我看潼關這邊似乎沒有什麼傑出的人才適合這個陰暗的職業了。」
李無憂搖了搖頭:「算了,那個人我另外安排。霄泉就交給秦鳳雛吧,不過他是直接由皇上提拔的,你自己多留點心吧!」
柳隨風點頭應了,又道:「剛才來了戰報,賀蘭凝霜在寒士倫的幫助下,昨夜已經成功詐取了憑欄關,鎮守憑欄的五萬蕭軍全部被殲滅。不過西琦方面的損失也很慘重,目前尚有十六萬騎兵,而且賀蘭凝霜對寒士倫騙他陳國已經和我們達成和議極為不滿,已經將寒士倫下獄,事情有些棘手。」
李無憂笑道:「賀蘭凝霜是聰明人,自然明白沒有回頭草可吃的道理,現在這麼做無非是想和我們講條件,你派人告訴她打下蕭國我們會多給她一個州,反正是慷他人之慨,我們何妨大方些?」
「哈哈,好句『慷他人之慨』,就這麼辦。」柳隨風大笑,但隨即眉頭卻皺了起來,「只是陳過那邊,又該怎麼解決?」
「***,我聽人說現在軍中的士兵平時都管你叫諸葛二亮了,怎麼現在什麼都要老子出主意?自己想!」李無憂沒好氣道。
柳隨風知道自己裝得有些過分了,忙道:「好,好,我自己想。咦,有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我看不如就再慷一次他人之慨,也多分一個州給陳國,而且此時陳過也正被西琦軍隊兩面夾攻之下,他想不答應合作都難。」
「正合我意,這事你交給寒士倫去辦吧!」李無憂點頭,「對了,那兩位打算乘火打劫的兄弟怎樣了?」
柳隨風笑道;「這兩人都莫名其妙得很,天鷹初時借口黃州軍包庇正氣盟叛徒,出兵二十萬猛攻黃州,打了一陣,前天忽然說自己已經找到了人,賠了十萬白銀給我們,自己灰溜溜跑回家去了,而平羅那邊拉了三千怒龍戰艦南下天河,駛近渤海灣,大家都以為他們出兵柳州是早晚間事,誰知道這幫人先是大搖大擺地在渤海灣轉了個圈,和柳州軍打了個招呼,昨日施施然地又跑回家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來旅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