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人間世第八十八章有朋遠來
次日清晨,方五更時候,便有石枯榮興奮地來報說蕭如故終於來襲。李無憂恨恨地將這個會挑時間的蕭國君主的祖宗十八代熱情地問候了一遍,帶上慕容幽蘭,召集眾將齊聚城頭。
見李無憂的兩萬守軍半點出擊的意思都欠奉,蕭軍自然不客氣,很快將開到了潼關城下一千三百步外。
然後,李無憂就看見了久違的蕭如故。後者除開坐騎從白鶴換做了白馬外,風采依舊,一襲淡淡黃衫,一如故舊的微笑,言語間更是溫文爾雅如故:「李兄和慕容小姐來潼關已非一日,早該登門正式拜訪,惜近來瑣事煩身,未能成行,如故真是慚愧。」
若非早聽說他坑埋四萬降卒的豐功偉績,慕容幽蘭幾乎將他當作一個謙謙君子了。但既然知道眼前這位仁兄,就是談笑間即能冷靜將千萬人送上斷頭台的殺人魔王,小丫頭自然半點好氣都沒有:「也沒什麼好慚愧的,前幾日我們將你十萬大軍殺得丟盔棄甲,你也夾著尾巴才逃掉,我們才好生慚愧。」
李無憂卻弄不清蕭如故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傢伙上次被自己打敗後,忍了好幾天,本以為他是要守住地利,遏制楚軍對庫巢的增援,現在怎麼忽然沉不住氣,以四萬敗卒強攻有兩萬楚軍鎮守的雄關呢?聽到小丫頭的回答,他不禁暗自好笑,表面卻喝斥道:「小蘭不得無禮!難得蕭兄這麼客氣,我大楚堂堂禮儀之邦,怎可在化外生番面前失了禮數?蕭兄,小丫頭不懂事,你千萬別見怪!」
蕭國在大荒的至北,向稱塞外,國人多豪邁不羈,但卻被南方人視作沒有禮數,為化外之民,蔑稱生番,李無憂如此說,卻是將蕭如故罵得慘了,慕容幽蘭一愣後,隨即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四萬蕭軍同時臉上有了怒色,兩人一組將手中刀槍相擊,發出一陣震天的銳響,整個天地似乎也為之一寒。
蕭如故揮手,萬千響聲同時停止。他淡淡一笑,道:「無妨,無妨,禮數那些繁文縟節,只有孱弱的人才在意,根本不能用來束縛我們蕭國的勇士。勇士們,你們說是不是?」最後一句話,卻是回頭對蕭軍說的。
「對!勇者無禮!」人群中,有人高呼了一聲。緊接著,全體蕭軍齊聲高呼「勇者無禮!」聲振雲霄,只似要將面前的千年雄關震塌一般。
李無憂朗聲大笑:「是誰在放狗屁?」
這一句話初開口時也不甚大,但他每說一字聲音便高了一分,說到「放」字時,已是全場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而到「屁」字時,聲音在四萬蕭軍的高呼聲中已是清清楚楚。更奇的是,話音出口後,並不消失,而是在空氣中迴旋,彷彿千萬人同時高呼「是誰在放屁……誰在……放放屁……」四萬蕭軍的熱血高呼竟被他一人的回音給壓了下去!
蕭軍士兵同時住了嘴,畢竟誰也不願意承認自己在放屁。蕭如故苦心營造的殺氣便這麼被李無憂破得乾乾淨淨。
「想不到禪林的梵音佛唱配合獅子吼,竟然能有如此威力!」剛才最先說話那人忽然高聲道。
他這一聲也不大,但出口之後,只如站在北溟南峰上向下砸了一座須彌山,雄渾慷慨,李無憂的回音立時被這一聲壓了下去,場中難得的一片安靜。
「是哪只縮頭烏龜在冒泡?」李無憂知道來了高手,使出激將法。
「李大俠最近春風得意,果然是貴人多忘事啊!連我這個老朋友都不記得了呢!想當日在西子湖上,月明風輕,你我凌波御風,比劍鬥法,何等愜意,怎生如此快就淡忘了?」
蕭軍兵馬忽然兩邊一分,一人走出陣來。
卻是獨孤千秋!
雖然早在北溟的時候,李無憂就聽獨孤羽說冥神沒死,回來後隨即將菊齋的歸去來兮劍法飛鴿傳書給柳隨風,讓他找個女子學來冒充程素衣,以防不測,但這不過是以防萬一,他內心深處,並不相信竟有人被自己刺中心臟還能不死。不想獨孤千秋卻還真的就沒死,最後也還真是被石依依給嚇走,才保住了庫巢不失。事後柳隨風大讚其為神來之筆,但李無憂自己卻有苦笑,這樣的神來之筆要是再多來幾次,老子非崩潰不可。
老傢伙竟然又跑到這來了,他不是答應石依依不以江湖手段解決這場爭鬥的嗎?現在這算什麼?
「哎呀,這不是冥神獨孤前輩嗎?多日不見,真是想煞無憂了。這大熱天的,您老不在西湖底乘涼,大老遠的跑到潼關來看望晚輩,風吹日曬的,一把老骨頭給散了怎麼辦啊?」李無憂雖然滿腹疑竇,卻一臉熱情地噓寒問暖。
他搞笑的話語惹得楚軍全場大笑,冥神千辛萬苦營造的肅殺氣氛隨即消失無蹤。
「哼!卑鄙小人,要不是你乘我和慕容老兒比武的時候,乘機偷襲,本神又怎麼會被迫在西湖底詐死了一月之久,直到最近才復原過來?」獨孤千秋冷冷一笑,語驚全場。
當日李無憂和慕容軒合力才刺殺了獨孤千秋,自然是見不得光的,李無憂只好一人背了這個黑鍋。這雖然讓他的名聲如日中天,但卻埋下了巨大的隱患。他所料不到的是,隱患爆發竟是獨孤千秋的死而復生,到兩軍陣前來打擊自己的名聲和威望。
雖然在鄙視仁義的戰場,道德名聲無異於脫了褲子放屁,但只要自己稍微應對適當,獨孤千秋未死這個事實卻能讓自己豎立的無敵形象摧毀,而聲望也將跌至低谷,三軍必然士氣被奪,自己再被獨孤千秋纏住或者殺掉,潼關很可能就此守不住了。只是,嘿嘿,你們想的未免太也簡單了吧?
兩軍同時嘩然,蕭軍自是罵李無憂這個卑鄙小人,暗箭傷人不說,還欺世盜名,楚軍則罵獨孤千秋厚顏無恥,血口噴人,只不過獨孤千秋活人就在眼前,他們的罵聲有些底氣不足罷了。
聽他辱及父親和老公,慕容幽蘭不禁氣極:「獨孤老賊,你胡說八道!就你那點微末道行,我爹和老公隨便一個人伸伸指頭就將你碾成粉了,哪裡還需要兩人聯手偷襲?」
此言一出,楚軍立時士氣大振,紛紛鼓噪起來,畢竟誰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心中的神是個無恥小人,他們情緒上更願意相信慕容幽蘭的話。
歡呼聲中,卻響起了李無憂的喝斥:「小蘭,休得胡言亂語!」眾人一愣之際,他卻又已大聲道:「殺獨孤千秋這樣的無恥小人,用手指豈不是會髒了岳父大人和我的手嗎?想岳父大人這樣的方正君子,身有正氣,獨孤千秋這樣的卑鄙之徒見了他,還不立刻羞愧而死嗎?」
楚軍大聲叫好,獨孤千秋聽他指鹿為馬,肆意顛倒黑白,不禁氣得臉色鐵青,而李無憂下一句話更差點沒將他憋死:「獨孤老賊,當日我一口唾沫就要將你淹死,你跪在我面前,幫我舔鞋底,苦苦哀求了我三天三夜,我害怕你把鞋底舔穿,才答應饒你一命,給你一個自新的機會,對外宣佈了你的死訊。沒想到你非但不在西湖懺悔,反而跑來這裡詆毀我和岳父的名節,試問你這樣毫無信義,人格卑劣的無恥小人,怎麼配做一派之主?怎麼配活在天地之間?我若是你,早買塊豆腐撞死算了,哪裡還有臉在此胡言亂語?」
楚軍大笑,又是一陣叫好聲。蕭軍中也有多人失聲笑了出來。獨孤千秋臉色越發變冷,他為人雖然陰狠,對這詭辯胡言之道卻並不擅長。
李無憂對身旁的慕容幽蘭和王定諸人囑咐一句,長笑一聲,御風飛下十餘丈高的潼關城牆,落到蕭軍面前五丈處。楚軍為他絕頂輕功歡聲雷動,蕭軍卻疑這是挑釁,不禁大嘩,就要上前衝殺,蕭如故猛一揚手,千軍萬馬齊刷刷退回原地,紋絲不動。
蕭如故下了馬,在離李無憂丈處站定,正視後者,朗聲道:「李元帥,你雖然巧舌如簧,但在事實面前,強辨又有何益?人所共知四大宗門武術各成一派,且絕對不會收別派弟子為徒,你一人竟然能精通四大宗門的武功法術,明明就是易容化妝,潛入各派偷學所致,此為人所共知,還能抵賴嗎?大家所不知道的是,你為了獲得此戰勝利,竟然在前天晚上潛入我軍營中釋放藍毒瘟疫,幸好被家師謝驚鴻所阻。諸位請看,這就是裝藍毒瘟疫的小瓶,上面還纏有當日他留下的衣角!試問這樣一個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卑鄙之徒,又有什麼齷齪的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
謝驚鴻是白道神話,如果蕭如故竟是他的弟子,那他所說的話可信度就相當的高了。見到蕭如故手中的藍色小瓶和上面的藍色衣袂,兩軍將士都是嘩然一片,都以畏懼神情望向李無憂。
李無憂只道他今日有備而來,定會有當日自己不小心留下的證據,卻不想他竟然劍走偏鋒,轉而從門派出身和自己行刺失手的事上打擊自己,並將昨夜的事反打一耙,暗呼厲害,卻知道強辯定是無用,也只有擊其軟肋,當即大笑道:「真是好笑!如故兄,你隨便拿一個你老媽裝尿的小瓶就說是藍毒,隨便在某個垃圾堆裡揀一塊破布,就說是我衣角,未免太兒戲了吧?」
蕭如故微笑道:「早聽說李元帥未成名前不過是個無賴潑皮,今日算是見識了!只是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夜你潛入我軍中放毒時,沒有留意到我帥帳之外掛有回光奇鏡吧!」他邊說邊將藍毒收起,從懷中摸出一面造型奇特的古銅鏡來,「今日就讓我用這面鏡子投影到潼關城牆上,揭穿你這欺世盜名的卑鄙小人的真面目吧!」
啊!兩方將士齊齊吃了一驚。傳說中回光奇鏡是禪林寺的鎮寺五寶之一,能夠將曾經在鏡子面前出現過的景物記錄下來,之後一定時間內可以反覆觀看。沒想到蕭如故竟然借到了這個法寶!
李無憂暗自懊悔自己當時沒有注意,知道他定是放出那天晚上的片斷,然後斷章取義,牽強附會一番,自己就百口難辯了,不行,必須先發制人,心念電轉間,已有了計較,當即大笑道:「回光奇鏡向為禪林至寶,向不外傳!如故兄,你說這是回光奇鏡,我安知是真是假?不如借我一觀再說!」
說時小虛空挪移展動,憑空跨過一丈,直取蕭如故手中奇鏡,後者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招,微笑拔劍,卻不刺李無憂身形本身,而是直指他下一刻身形出沒所在,不料李無憂本是前衝的身形陡然一頓,隨即如一條游龍般自劍尖滑過,同時右手呈拈花之態直取閃電般的劍光。
「想用拈花指夾我劍尖!」蕭如故被他這個大膽的舉動嚇了一跳,忙改刺為削,彷彿片片雪花飛舞,劍勢已變成驚鴻劍法中的雪泥鴻爪。
「哈哈!如故兄,你上當了!」李無憂大笑聲中,拈花指忽然斂去,蕭如故立時感到一陣清風,透過滿天的雪花撲面而來,直逼自己咽喉。
「這是……落英劍法!他不是要搶回光鏡,而是想殺我!」蕭如故心念一動,驚鴻過眼身法施出,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過了李無憂這招落英憑誰,但空氣中卻有無數道冷冷的暗勁卻已流到左側。
他本是右手出劍,左手持鏡,此時長劍去勢已老,不及收回,而那暗勁卻是尖銳如針,如漫天花雨,避無可避,本能地出鏡去擋。
「啪∼啦!」一陣碎響過後,那面古銅鏡已被穿了無數細密小孔,上面的符文也已變得模糊不清,什麼上古神器,剎時變做了上古廢銅。
二人這幾招交手只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又快如電轉,獨孤千秋剛想插手,交手卻已停止,李無憂也已遠遁到兩丈之外,收劍還鞘,哈哈大笑道:「如故兄,你怎麼如此小氣?我不過是借來一觀,又不是不還,你竟是毀了也不肯給嗎?」
蕭如故微笑道:「明明是你做賊心虛,懼怕我將你醜事公諸天下,毀壞神器,現在又含血噴人,這天下的惡事都被你做了,還一副大義凜然模樣,說聲卑鄙無恥,算是抬舉你了!」
天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