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憶了!」
醫院病房的衛生間,厲正望著鏡子裡,那張陌生、又好似熟悉的臉,雙手撐在陶瓷的闊大洗漱台上,十根手指緊緊的扣著光滑的檯面,慢慢的,慢慢的,低下了頭。
失望,還有絕望,猶如毒蛇在吞噬著厲正信念,那種堅持活下去的信念。
一個人,忘記了自己的過去,跟死,又有什麼區別?
撫摸著雙手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針眼,那是醫院為維持自己生命而留下的印記,抬起頭來,厲正一雙因為消受而更顯突出的虎目裡,滿是淚痕。
眼淚模糊視線,在朦朧的燈光中,厲正似是在鏡子中看見,那是一天清早,一輛黃色的法拉利跑車,帶著刺耳的剎車聲,尾部重重的甩在路邊晨跑的一個男人身上,巨大的碰撞聲中,男人被高高的拋棄,又沉沉的砸落到地面
那個男人,就是我吧?
伸手,抹去眼角的淚痕,鏡面上的畫面也瞬間消失不見,這一切,都是在厲正心中的想像,都是根據清醒之後,醫生、護士們口中得來的一點一滴所組合而成的。
因為自己真的不記得了,除了名字,家在哪裡,其他的,什麼都忘記了!
不記得自己的父母,不記得自己的親友,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談過戀愛!
身份證上顯示他今年28歲,生日是10月1日。
撞他的那輛法拉利跑了,至今還沒有線索。交警原本想在清醒過來的厲正這裡找尋點線索,可惜
在醫院裡的icu監護室裡昏迷時間長達三個多月,若不是有個神秘的人物來繳納了足夠的醫療費用,說不定早就被醫院給丟到路邊上或者是停止icu監護,或許現在已經已經成為天地間的一堆殘灰。繳費的人是誰?誰也不知道。
從衛生間出來,回到病房中。
這裡是一間普通的病房,在三天前清醒過來之後,醫生經過檢查就將他轉到這裡來。
或許是因為沉睡的太久,三天裡,厲正沒有一刻安眠過,他慌亂、驚恐、擔憂、失望,一種種情緒跟絞肉機一樣在碾磨著這條剛剛甦醒、脆弱一如嬰兒的靈魂。
新的一天又將結束,迎接他的將又是一夜無眠。
通紅的煙圈不僅僅是因為眼淚。
天色一點點的暗下去,門,一直緊閉著,沒有人進來,也沒有人出去。
睜著雙眼,厲正望著天花板,腦子裡,耳朵中,都是那種疲倦到極限的嘶鳴嘶鳴
終於,三天不曾合攏的眼皮慢慢的接上口,隨著室外的天色一起,暗了下去。
「這裡是哪裡?」漂移在一片虛空中,黑暗,但卻又似是能見的虛空。
靜悄悄的如同在停屍間,冰涼的感覺總是會伴隨著安靜而產生。
厲正從一開始的好奇,到最後的緊張,這種幽閉的環境,如同新生兒被關進了小黑屋。
在這裡,時間沒有了意義,因為厲正根本感覺不到時間的流淌,就在他快要崩潰的時候,一個亮點出現在虛空之中。
「那是」亮點越來越近,厲正終於看見,那是一根如同蜿蜒的帶子般的明亮畫面,一格格如同電影膠片般,有景物在活動。
一個3歲左右的小男孩,踩在草坪上,搖搖晃晃的跟著身前穿著花棉襖的女孩子,伸手觸摸著她的衣角,卻永遠不能輕鬆的跟上她的步伐
7的男孩在,在雪地上蹲著馬步,雙臂下還掛著兩個大罈子,赤裸的身體瘦伶伶的,15歲的女孩裹著厚厚的羽絨服,臉兒被凍的通紅通紅
從一輛疾馳的卡車上一躍而下,就地一滾之後,翻身站起,已經接近成年的男孩輕鬆的拍著身上的沙土,一雙白生生的手兒伸出來,拍去他夠不著的背後上,那些沾染上的泥土
一幅幅似曾相識,但卻從未被記憶的畫面流淌過厲正的眼前,那長長的光帶就如時光,不斷的在流動,厲正卻看不見了首尾。
「那個男孩,一定就是自己!」捏著拳頭,厲正相信自己的判斷,但唯一讓厲正失望的是,他永遠也看不清楚那個女孩的樣子。
「上帝,神佛,觀音菩薩,不管是誰,讓我看清楚她,看清楚她,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厲正怒吼著,每每一個女孩的鏡頭掠過,厲正的心中就會有種撕裂般的痛苦。
「啊!」一聲大喊,厲正掀開被子,直起身來。
全身上下已經被汗水所濕透,疲憊中帶著無力。
雖然無力,厲正卻強迫著自己,下床,開燈,找出一張白紙和一隻筆,用最快的速度將夢境中的女人大致的外形,給描繪了出來。
「呼」望著手中朦朧的畫,厲正長吁一口氣,重又倒回床上,疲憊不堪之下,他昏睡了過去。
清晨,護士進來測體溫,將厲正驚醒,慌亂的厲正雙手四下探索,終於找到自己昨天半夜描下的畫。
「喲,厲正啊,看來你是開始有回憶了,嗯,畫的不錯嘛,可怎麼看不清楚臉呢」護士一邊為厲正做著檢查,一邊探頭來看厲正的畫。
「畫我昨天晚上畫的我為什麼要畫我怎麼記得要畫這個人,她是誰?」厲正隱隱間覺得畫中人對自己很重要,但就是記不起來,他在哪裡見過這個女人,又是為什麼要在半夜畫這幅畫,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一清醒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這幅畫。
畫上的女人,有長而柔順的頭髮,有個朦朧的臉孔,有種親切的感覺
從那天早上起,厲正終於有了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我要找到這個女人,我要找回自己的記憶!
四天之後,醫生宣佈厲正可以離開醫院,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衝到自己身份證所在的派出所,調閱自己的資料。
然而他失望了!
他的身份證——假的!
如果不是出示了醫院的出院證明,如果不是接通了醫院主治醫生的電話,證明他是一個失憶的病人,說不定他今天就會嘗到蹲苦窯的滋味。
不過派出所並沒有輕易的放過他,扣留了這個假身份,並且為他做了筆錄,要求隨傳隨到。
失魂落魄的厲正循著隱約的記憶回到小區外,望著那天然紫籐纏繞而成的「一流名典」四個儒雅字體,厲正苦笑,「想不到自己還是個有錢人!」
四個穿著統一制服、年輕帥氣的保安打量著厲正,良久,有一個保安迎上前來,試探著問道:「正哥?」
因為住院三個多月,除了醫生護士之外再沒有其他人照顧,厲正猜想自己肯定「變形」的厲害,也難怪這些保安如此的陌生。
厲正望著保安點點頭,露出一個笑容。
「你們快來,是正哥,真是正哥,正哥回來了!」詢問的保安,編號0748,開心的嚷嚷著讓另外三個傢伙來認人。
認人,厲正確實需要認人。
在門衛休息室裡一陣閒聊,厲正知道了很多情況。
詢問自己的保安叫楊山,已經在一流名典小區從業三年。三年前來的時候,楊山認識的第一個小區住戶就是厲正。
另外三個保安分別是沈源、秦永、馬興。三個都比楊山來的晚些,跟厲正的交情同樣很好。
「正哥,誰這麼沒良心,居然把你給撞了!老天爺真是瞎眼了!」楊山忿忿不平。厲正在他眼中是個好人,一個大好人。楊山剛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20歲的小伙子第一次離開家鄉,是厲正帶著他找到超市,花了一個小時配齊生活用品,最後因為楊山囊中羞澀,又是厲正幫他結的帳。
楊山記得很清楚,那天雨好大,又好冷,從超市出來,正哥還請他吃火鍋,他這輩子,第一次吃到真正的火鍋,「正哥,你想想,你還記得我們那天吃火鍋的事嗎?就是我第一次來的那天啊,你請我吃的重慶火鍋,我連火鍋怎麼燙都不會,是你親手燙給我吃的第一塊牛肉。正哥,你好好想想啊!」楊山越說越急,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正哥!你說,是那個畜生把你給撞了?我去找他拚命去!正哥,你這樣的好人,不該受這樣的苦啊!」
厲正反倒笑著安慰楊山:「山啊,你別這樣說。說不定正是因為我好事做的多,所以老天爺才會給我優待!」
楊山不理解,擦擦眼淚道:「正哥,你都失憶,這還好?」
「山啊,你剛剛不是都給我講了嗎,三年裡,你沒有見過我一個親戚朋友,也沒見過我帶一個女人回家,出門時間不固定,回家時間也不固定,沒有接到過我的一封信,一個快遞包裹,你說,這是正常人的人生麼?」
楊山想了想,緩緩的搖了搖頭。
「人,都會有些傷心痛苦的往事,我的生活如此不正常,傷心的事兒肯定特別多!也許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平時做的好事太多,積下不少陰德,所以老天爺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忘記過去,重新來過!」厲正說的很清楚,兩條修長濃黑的眉毛舒展著,一如他此刻的心情。瞭解自己在小區的情況後,與其說是在安慰楊山,不如說是在告慰自己。
「山,我不記得到我家的路,你能先送我回家麼?」厲正長出一口氣,站了起來。順便整整衣服,他不習慣讓自己看起來皺巴巴的。
楊山向沈源等人打招呼,讓他們先照看著,然後領著厲正,沿著小區裡綠化良好的道路慢慢前行。
楊山看過電影,也看過電視,上面不是都說,對於失憶的人,讓他熟悉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是最有效的治療方法麼?所以楊山帶著厲正慢慢的走,一樣一樣的給厲正講解。
「正哥,你看這,這是d級3棟,1f樓裡的方太太,你還記得嗎?她女兒女婿都在外地,那年她半夜心臟病突發,正好正哥你碰見,將老太太送到醫院,又陪了她兩個通宵,才算是把她的命給救回來,要不是你,這房子估計就空了!」
『d級3棟1f,疊拼別墅,面積超過200平方米』,厲正腦海裡沒有回憶起方太太的模樣,卻是出現這樣一行數據。
「這個游泳池正哥還記得嗎?去年冬天b級2棟林家的小丫頭追自家的狗狗掉進去,當時天好冷,旁邊幾個人看都沒一個下去的,後來還是正哥你跳下去將小丫頭救起來。林家先生趕來沒搞清楚狀況,以為是你把小丫頭弄下水的,還大罵你一頓,當時我就想輪拳頭揍他,不過你攔住了!嘿,後來那林先生找你道歉,以為我們不知道,其實好多人都看見了!」
『b級2棟,獨立別墅,建築面積300平方米,帶私家花園70平方米』同樣,厲正腦海中沒有那個林先生和調皮的小丫頭,仍舊是一排數據。
「正哥,這邊是a級區,你看,這條路是你平時晨跑後最愛休息的地方。每天早上,你晨跑回來都會買上幾袋大肉包子,小區裡幾家人的狗,就喜歡早上去椅子那裡候著你,這三個月都沒有例外,今天早上我巡邏的時候還看見它們呢!」茂密的林蔭道上,每隔30米一把的防腐木戶外雙人椅,上好的俄羅斯雪松,漆水如新,保養完好,楊山指的正是其中的一把。
『a級區域,高級獨立別墅,建築面積400平方米,帶120平方米的前後私家花園,雙車庫。』
沿著林蔭道,整個a級區域裡總共也就10來棟房子,顯得十分幽深。
「再過去就是s級區域,正哥,你的家就是s-1號。當年我第一次進你家門的時候,差點都不敢邁步啊!」楊山頭前裡走著,厲正心中卻越來越疑惑。
『s級區域,超豪華獨立別墅,建築面積500-700平方米,帶私人游泳池,超闊景觀私家花園,實際佔地面積每棟超過一畝地』
「怎麼會將這些數據記得如此清楚,還有,我到底是做什麼的?怎麼會這麼有錢,卻沒有一個親戚朋友?」
堅固厚實的超開間防盜門,採用的是德國進口的先進指紋鎖。
厲正摸索著將右手大拇指放上掃瞄儀,一道藍光掃過,「啪」地一聲輕響,門開了。
防盜門裡面,還有一道金絲楠木的厚實木門。沉黑的木門花紋古樸、雕工細膩,一種雍容華貴的感覺撲面而來。
「正哥,我還得去上班,沒我看著,那幾個兔崽子指定要犯渾,回頭我再來看你!」楊山向厲正告別離開。
「真是個熱心的傢伙!」厲正笑了笑,手上用勁,將金絲楠木門推開。
感應燈光自動調整門廊的亮度,厲正順手將自己的外套解下,輕輕的放在鞋櫃上,然後換下腳上的已經暗淡到看不出底色的皮鞋。
順手關上防盜門,厲正嘗試著將腳放進地面上唯一的一雙精仿綿拖鞋裡。
不錯,很合腳。
客廳很寬敞。
「意大利范思威的特級地磚,1100*1100*300。」掃過那光亮如鏡的地面,一組古怪的數據又在厲正的腦海裡閃過。
厲正皺著眉頭,走到沙發上坐下,一手輕輕的扣著自己的太陽穴。
「怎麼回事?為什麼老是出現這些奇怪的數據?全跟房子有關,難道我曾經是做房地產的還是做裝修的?」
沙發正對面,是5米高的落地玻璃窗戶。窗戶外,正對著的是私人游泳池和花園。
看著花園裡片片處處冒出的綠芽嫩葉,厲正沒由來的咧嘴一笑,「開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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