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8月,東京帝國飯店的一個門外站著幾名全副武裝的蘇俄衛兵的套間裡。
「溥儀先生,我想你應該明白這一次我來找你的目的。」劉建業一邊抽著煙,一邊透過煙霧,觀察著坐在對面沙發上顯得十分拘謹不安的末代皇帝。
「國內是不是想把我引渡回去?」末代皇帝愛新覺羅·溥儀怯生生得問。
「我今天來不是為了這件事情。是否需要引渡,以及何時引渡,這是中國中央政府和蘇俄政府之間商討的事情。當然,我相信總還是會有這一天的。」劉建業盯著溥儀的眼睛說。
「那請問您找我是問了什麼事情?」一聽到來人找他不是要告訴他引渡回中國受審的事情,溥儀顯得輕鬆了一些。
「我來找你不是為了別的事情,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劉建業說道。
「請說是什麼問題,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毫無隱瞞。」溥儀的神經又緊張了起來。
「我想請問你是不是已經忘記了譚玉齡譚貴人是怎麼死的了。」劉建業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
譚玉齡,生於1920年冬,原名他他拉.玉齡,出自北京旗人家庭,後來按音轉關係改成姓譚,那是因為已經到了滿人不吃香的年代,玉齡娘家家境不好,從小失去母親,由嬸母撫養長大,這使她比較早熟,懂事而且善解人意。
1937年初,正在北京讀中學堂的譚玉齡由溥儀在北京的親屬介紹給皇帝,這年她17歲。出關後於4月6日在長春「帝宮」被冊封為「祥貴人」。按祖制規定,清朝皇帝的妻妾分為皇后、皇貴妃、貴妃、妃、嬪、貴人、常在、答應等八級。玉齡被「冊封」為「祥貴人」,是皇帝的第六等妻子。
溥儀和玉齡在長春結婚後,感情甚篤。玉齡不僅端莊美麗,而且性情溫柔,對溥儀體貼入微,宛然解語之花,使這位處在日本關東軍控制之下的「兒皇帝」格外喜躍。特別是,她也是一位頗有愛國之心的女孩,從來都看不慣日本人的作為,並經常開導,安慰溥儀。在這一點上她和溥儀產生了共鳴。溥儀很喜歡攝影,有人曾根據宮中散落的照片進行統計。據說數千張照片中,皇后婉容露臉的只有8張,而譚玉齡的卻有33張之多,可見溥儀愛情之所在。溥儀確實很喜歡潭玉齡,直到這位皇帝成為公民後,還將玉齡的照片貼身攜帶。在那張照片上,譚玉齡一幅「宮廷學生」模樣,1.6米左右的個頭,體態苗條,在那五官端正的凸形臉上,只見長長睫毛下,有雙不大不小的眼睛忽閃忽閃的,頭髮是用火剪子燙出的大卷,雙耳都戴著玉墜,穿一身蘋果綠顏色的絲絨旗袍,這一些更顯出她裸露在外的面部以及手臂皮膚的白嫩與細膩。從偽滿皇宮舊人楊景竹的回憶錄中,還可以看出,譚玉齡是一個心地善良、性格溫柔的女子,不擺皇妃架子,禮貌待客,對下人十分和氣。溥儀有時受了日本主人的氣後,回到寢宮心情煩悶而又暴躁,往往無緣無故地對譚玉齡大發脾氣,有一次甚至把「祥貴人」身上穿的旗袍撕得粉碎。對此譚玉齡不僅能夠忍耐,而且還寬慰丈夫,使他心平氣和下來。
溥儀沒有想到,過了7年如漆似膠的日子後,24歲的譚玉齡卻一命嗚呼。關於譚玉齡的死,至今還是個謎。
當時,譚玉齡患上了膀胱炎。負責偽滿皇宮事務的由日本關東軍派來的「皇室御用掛」吉岡安直中將推薦了一名日本醫生來給譚玉齡診治。這名日本醫生和吉岡在內廷候見室談了一個小時的話。然後進入內廷「輯熙樓」的玉齡寢室內診治。不料,譚玉齡經注射後不到天明即行死去。
雖然,譚玉齡的確切死因在當時日本關東軍一手遮天的情況下根本無法查明,但是,對譚玉齡非常喜愛的溥儀早就認定這件事情肯定是日本人幹的。他們的目的就是要讓他溥儀斷子絕孫,然後偽滿洲國的皇位繼承權就會交給溥儀的弟弟溥傑。溥傑偏偏在日本關東軍的安排下又去了一名日本貴族女子為妻。溥傑如果生了兒子,那麼偽滿洲國的皇位最終就會被交給這個有著日本血統的男丁繼承。如果溥傑沒有男丁,那麼在日本關東軍的安排下,偽滿洲國的皇位就會被一名入贅的日本人繼承。
劉建業在前世的時候看過這位末代皇帝的回憶錄《我的前半生》,所以,他很清楚譚玉齡的死是這位末代皇帝心中的一塊一直沒有能夠完全痊癒的傷。說別的,也許這位末代皇帝不會有什麼感觸,但是只要在他的面前提起譚貴人的死,溥儀肯定會激動的。
「我一直就認定是日本人幹的,肯定是的,絕對不會錯。他們看不得我喜歡玉齡,他們一直想要強迫我娶一個日本女人。」不出劉建業所料,劉建業一提到譚玉齡的死,溥儀立即變得情緒十分激動。
「好,很好,只要你還沒有忘記譚玉齡譚貴人是怎麼死的,你應該知道在法庭上怎麼說了。另外,你也應該想想怎麼才能贖去你身上的罪惡了。我不打擾你了。再見,溥儀先生。」說完,劉建業站起身與溥儀和陪同的蘇俄軍官握手,走了出去。
「玉齡,我不會忘記你是怎麼死的。我一定要為你報仇。你就在天上看著吧。」劉建業走出去以後,溥儀從隨身攜帶的皮夾裡取出譚玉齡的照片,一邊小心的撫摸著,一邊對著照片裡的人說道。
1946年8月16日。遠東國際軍事法庭。
季南站了起來,走到發言席上:「尊敬的庭上,請允許我們傳喚我們檢察團的另外一個證人,中國清朝末代皇帝及偽滿洲國皇帝——愛新覺羅·溥儀出庭作證!」
衛勃表示同意。
「帶證人愛新覺羅·溥儀出庭!」法庭執行官說。
法庭一片騷動,很多人都站了起來,翹首看向一個方向。閃光燈中,兩個美國憲兵及一個蘇聯軍官護送著溥儀走了進來。
芳子一臉驚訝,肖南也微微一探頭。
閃光燈中,溥儀走到了證人席上,板垣征四郎有些不相信似的,嘴微張著,廣瀨一郎的眉頭皺了起來,忙跟身邊的人說著什麼,又在紙上記著什麼,紙條被傳了下去。
季南對溥儀說:「證人,請你自己介紹一下自己的姓名及經歷。」
溥儀清了一下嗓子:「我生在北京,名字叫溥儀,本來是這個滿洲姓,愛新覺羅,愛新覺羅·溥儀,1909年做這個……中國的皇帝,這個的帝位……1911年的時候,在這個中國啊,發生了啊……1911年,在中國,發生這個……內部的一種革命……」他不時看看手中的一個小本子。
廣瀨一郎馬上站了起來:「我抗議!證人沒有經過法庭允許,是不能看任何備忘錄等文字資料的!」
「抗議成立。證人,不經法庭允許,即使你寫了備忘錄也是不允許看的。」衛勃說。
溥儀有些不滿地說:「我只是因為年月日記不住,回答這些問題需要看看備忘錄,這上面只是簡單記錄了些年月日的數字而已。我為什麼不能看?」
廣瀨一郎說:「這只是證人的說法而已,我們怎麼判斷那上面都記載了什麼?」
溥儀微微有些不屑地答道:「你是不是想看?我這上面寫的都是中國字,你認得嗎?」
法庭上出現微微的笑聲,廣瀨一郎被噎得一臉尷尬。
梅汝璈用鉛筆輕輕敲了敲桌面,衛勃回頭,跟梅汝璈交換了一下眼神。
衛勃微笑著說:「這不要緊,證人,我們的同事裡有一位精通中文的法官,他能辨認你寫的是什麼東西。」
憲兵從溥儀手中取過小本子,又呈到庭上。衛勃接過看了看,聳了聳肩,遞給了梅汝璈。梅汝璈接過本子仔細看著。
本子上是幾個數字及幾個中國字:我的生日,1906,我第一次登基,辛亥革命1911……
梅汝璈微笑著,指著本子上的內容翻譯給衛勃。
衛勃笑了,接過本子,遞給法警:「上面確實只是一些年月日數字的記載,本庭不再反對證人閱看這個備忘錄。」
廣瀨一郎一副悻悻的樣子。
季南微笑了一下:「溥儀先生,請繼續。」
溥儀繼續說:「1911年,中國發生了革命,一個偉大的人物孫中山先生領導國民黨,推翻了**的滿清政府,這是一次非常進步的運動。當年12月,中華民國成立,與此同時我退了位……」
「如你所說,你被逐出了皇宮,到了天津。那你是怎樣離開天津到東北去的?是脅迫還是自願?」季南問。
溥儀停了停:「我——是被日本人脅迫去的——東北。」
「是誰脅迫你去的?」
「是當時日本在中國東北特務機關的關長、後來做了瀋陽市市長的土肥原賢二。」
「他是怎麼脅迫你的?」
溥儀想了想:「這麼來說吧,當時我在天津的寓所外,全是他布下的特務,我到哪裡他們都跟著。那時候我要不答應他,很簡單,我就會被暗殺。我的家人也一樣。」
戰犯席上,土肥原賢二肥胖的臉微微有些抖動。
廣瀨一郎和身邊的律師緊張地記錄著什麼。梅汝璈冷眼看著這一切。
季南問:「那你到了旅順後,發生了什麼?」
溥儀說:「當時,還只是關東軍上校參謀的板垣征四郎,他來找我。」
「板垣上校對你說了什麼?」
「我們大概談了兩個半鐘頭,他說,『東三省的張學良舊政權壓迫人民推行劣政,所以發生了種種事件,嚴重影響了日本的既得利益,為了驅逐他們,謀福於民,希望能在滿洲成立新的政權』。」
「這是板垣自己的主張,還是他奉了上司的命令?」
「他是遵照本莊司令官的命令和我說的。」
「他說希望你擔任什麼工作呢?」
「他說因為我是滿洲人,請我當國家的元首。他還說,日本對東三省沒有領土野心,成立完全獨立的政權。」
「你答應了嗎?」
「我拒絕了!」
「為什麼拒絕?」
「板垣希望新政權要用日本人做官,要求和『滿洲國』人享受同等待遇。」
「在板垣請求之前,日本軍隊在滿洲做過什麼?」
溥儀說:「侵華日軍佔領了東三省,同時在瀋陽由日本人協助組織了地方治安維持會,土肥原便是組織維持會的主要人物。」
……
「後來,你還是同意了日本人的要求,在1932年3月1日成立了『滿洲國』,是嗎?」季南問。
「是。」
「之後發生了什麼?」
「十天後,也就是1932年3月11日,板垣他們強迫我簽訂了一個秘密條約。」
「條約裡面是什麼內容,你還回憶得起來嗎?」
溥儀點了點頭:「能。」
「是什麼?」
「條約規定,『滿洲國』的政治、財政、路權等全部由日本控制……」
滿庭出現喧嘩。
季南問:「那你為什麼不拒絕日本人的要求呢?」
溥儀雙手一攤,看著庭上的衛勃等法官:「當時,那麼多民主國家都不能抵抗日本的侵略,我有什麼能力單獨抵抗他們?」
「你所說的那個被告板垣大佐,就是坐在被告席上的那個板垣嗎?」
溥儀迅速瞥了一眼:「就是他。」
戰犯席上,板垣氣得臉抖動不止。
季南繼續問:「你有沒有治理國家的經驗?」
溥儀說:「我從小就讓出了政權,一點政治經驗也沒有。」
1946年8月19日,溥儀第二次出庭作證。他向法官們講述了譚玉齡被害的情況。
「我的妻子當時只有23歲,她經常給我說,現在沒辦法,只有忍耐,等到自由的一天來到,就把滿洲從日本人手中奪回來。可是她被日本人毒死了。」溥儀一邊說著,一邊猛烈拍著證人台,氣憤異常。
滿堂驚訝。
季南問:「你認為——是日本人害死了你的妻子?」
廣瀨一郎在一旁大聲喊道:「我抗議!檢察官先生這是刻意引導證人!」
衛勃說:「抗議有效!檢察官先生,請注意你的提問方式!不要用這種帶結論性的問題來問證人!」
季南聳了聳肩,又回頭對溥儀說:「那我這麼問你,你認為,你的妻子譚玉齡死亡的原因是什麼?」
廣瀨一郎一臉的不滿:「我抗議!檢察官還是在引導證人!」
衛勃有些不耐煩地說:「抗議無效!」
季南繼續剛才的問話:「證人,請你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認為,你的妻子譚玉齡死亡的原因是什麼?」
溥儀答道:「她是被吉岡中將害死的!」
「那你認為她是怎麼被害死的?」季南問。
「本來開始由中國醫生治療,病雖重但不至於死,後來吉岡找來了日本醫生看,醫生診治完後,吉岡和醫生密談了三個小時,第二天早上她就死了。」
季南問:「你為什麼這麼認為?日本人又為什麼要害死她?」
「第一,譚玉齡在北京念過書,知道不少關於日本人在關內橫行霸道的事情,她經常會跟我說。我懷疑,她跟我說的這些話,都被日本人用*偷偷錄了下來,或者是他們安插在我身邊的奸細偷聽到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日本人一直想要我娶個日本女人當妻子,我一直沒有同意。要是他們把譚玉齡害死,我就沒什麼借口拒絕他們了!」溥儀越來越激動,忽然拍著法案說,「他們把譚玉齡害死,無非就是要逼著我娶個日本老婆!他們想什麼呢!以為我就會答應嗎?啊?」
法庭一片喧嘩。
衛勃大聲喊道:「安靜!」
溥儀用力地頂了一下自己的眼鏡,左右看看,還激動地直喘粗氣。
季南接著審問:「你為什麼不同意娶個日本妻子呢?」
溥儀冷笑了一下:「我要是娶了個日本老婆,再生下個有日本血統的繼承人,日本人再把我也害死,那滿洲國、中國不就全是日本人的了嗎?」
「下面一個問題,你在當『滿洲國』皇帝的期間,有什麼權利嗎?」
溥儀又冷笑道:「我沒有任何權利。所有的事情全都是日本人說了算。」
「全部嗎?」
「是!……對了,我有一個權利……」
「那是什麼?」
「我只有聽他們告訴我他們所有決定的權利!」
「那這期間,你有個人行動自由嗎?」
溥儀突然提出高了聲音:「所謂『自由』一詞,十幾年中與我毫無關係,簡直就是猴戲!」
法庭上又是一陣騷動。
季南問:「1940年5月,你以『滿洲國』皇帝的身份第二次來日本訪問——」
「那不是什麼訪問,那只是演戲!」溥儀打斷他。
「你為什麼這麼說?」
溥儀:「首先,那是關東軍安排的,日本政府需要我來做什麼所謂的訪問……」
「需要?你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日本政府需要向全世界表明,『滿洲國』是個獨立的國家和政權。看,他們的皇帝都來訪問了,『滿洲國』怎麼不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呢?」溥儀冷笑著,「多有說服力啊!」
「那你的意思是——你是被迫來的?」
「是!」
「你還跟日本的天皇見了面,是嗎?」
溥儀又開始有些激動了:「不要問這個了!」
「對不起,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不願意我問這個問題嗎?」
「恥辱!那是恥辱!」
「你為什麼這麼說?日本天皇不友好嗎?」
溥儀連連冷笑:「友好?太友好了!」
季南看著溥儀:「你這話是諷刺嗎?」
「是!」
這時,法庭又出現騷動。衛勃提高聲音:「請保持安靜!」
季南繼續問:「為什麼?」
「日本人逼著我忘記自己的祖宗,來信奉日本人的祖宗!這不是恥辱是什麼?」溥儀停了一下,「他們說日本的宗教就是滿洲國的宗教,日本天皇是天照大神的神裔,每代天皇都是這個什麼天照大神的化身!他們逼著我來日本,來迎接這個什麼大神的牌位,讓滿洲國的臣民以後都要拜這個牌位……」溥儀這時都快說不下去了。
戰犯席上,戰犯們的表情木然。
溥儀調整了一下情緒,接著說道:「日本天皇送了我三樣東西,一把劍、一面銅鏡和一塊勾玉,還告訴我這就是代表天照大神的三件神器。我心裡想,聽說在北京琉璃廠,這種玩意很多,太監從紫禁城裡偷出去的零碎,哪一件不比這玩意值錢啊?這就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大神嗎?這就是祖宗嗎?」他越來越激動:「這都是什麼破玩意!」
廣瀨一郎這時氣急敗壞地喊了起來:「我抗議!我抗議!」他渾身哆嗦著,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衛勃不動聲色:「你抗議什麼?請說明抗議理由!否則抗議無效!」
廣瀨一郎說:「證人……證人這是在侮辱我們日本的、至高無上的天皇陛下!他這是侮辱我們的天皇陛下的祖宗!」
溥儀也大聲咆哮著:「我可是並沒有強迫你們,把我的祖先當你們的祖宗!」
法庭一片哄堂大笑。梅汝璈也笑了……
衛勃也帶著笑敲了一下法錘:「安靜!抗議無效!」
廣瀨一郎還想說什麼,但又忍了回去,僵硬著身體走了回去。
溥儀:「滿洲國和日本是一樣的地位,皇帝和日本的天皇也都是一樣的!」溥儀看了一下周圍,情緒稍微平靜了些,顯得有些傷感:「當我拿著這東西回家時,全家人都哭了……這是我這一代人的恥辱!」最後這句話,他幾乎是吼了出來。
「謝謝!」季南對溥儀說完,回過身:「庭長大人,我的提問暫時到此結束。謝謝!」
衛勃說:「辯方律師,現在輪到你方向證人提問。」
廣瀨一郎站到了發言席上,目光凶狠地盯著溥儀,溥儀倨傲地迎著他的目光。
以廣瀨一郎為首的戰犯律師團輪番向溥儀展開了瘋狂的反撲,他們整整盤問了溥儀三天。他們千方百計的試圖證明溥儀在說謊,他的證詞是虛假的。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溥儀喪失做證人的權利!
廣瀨一郎問:「1935年4月,你第一次來日本訪問,你為了表達你的感謝,為了表達你對日本天皇的感謝,為了表達你希望滿洲國和日本國友好的願望,你寫了一首詩,是嗎?」
季南說:「我抗議!辯方律師這是在設計文字圈套!提問就提問,為什麼在問題前面加這麼多定語?」
衛勃說:「抗議有效!辯方律師請直接問問題!」
廣瀨一郎拿出了一張紙:「那好!這是證人溥儀先生在1935年4月以滿洲國皇帝的身份訪問日本時,在當時日本報紙上發表的一首詩,我當庭給大家宣讀一下:海平如鏡,萬里遠航。兩邦攜手,永固東方。我想,稍微有點文學修養的人,都能夠從這首詩裡讀解出來,這首詩表達的是什麼。他說的是,他在和日本合作!想在日本的幫助下,讓滿洲國和日本一樣,成為東方的和亞洲的強國!」
溥儀身子沒動,斜靠在椅子上,手指擱在法案上輕輕敲著,只是抬眼看了看廣瀨一郎。
廣瀨一郎問溥儀:「這是你寫的嗎?」
溥儀還是剛才那個姿勢,抬眼看著他:「不是!」
「不是?這上面不是署了你的名字嗎?」
「署了我的名字就是我寫的?」溥儀的神情有些不屑一顧。
廣瀨一郎問:「那是誰寫的?」
溥儀說:「我的臣子寫的。」
廣瀨一郎冷笑道:「你有文化嗎?你會自己寫字嗎?」
季南在一旁說:「我抗議!辯方律師的問題帶有明顯的侮辱性!」
衛勃說:「抗議成立!證人,你可以不用回答這個問題!辯方律師,本法庭警告你,不要提帶侮辱性的問題!」
廣瀨一郎答道:「是!」他稍停頓了一下,「證人,你應該自己會寫詩,你為什麼自己不寫,而讓你的臣子寫?並且還用你的名字發表?」
溥儀說:「我不願意寫!」
「那為什麼用你的名字發表?要知道,在你們中國,假傳聖旨是要殺頭的。」
溥儀說:「皇帝有專門為他寫東西的臣子。這你都不知道?」他冷笑了一下,「至於你說的假傳聖旨,我這麼回答你,在滿洲國,我從來就沒有按照自己的意願下過什麼聖旨,所有以我名義下的聖旨,都是你們日本人擬好的,你們只是讓我在那上面蓋上我的玉璽而已。」
廣瀨一郎說:「那你的意思是,所有你寫的東西,你都可以告訴我們,說是你的臣子寫的,而不是你的意思?」
「我抗議!」季南又在一邊高聲說。
溥儀說:「我願意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季南怔了下,不再說話。
溥儀說:「不全部是。還有日本人的意思!」
法庭裡出現了笑聲。肖南的臉上也露出微笑。
溥儀抬起下巴:「還有,這首詩就不是我的意思。」
廣瀨一郎氣呼呼地瞪著溥儀,他轉向法官席:「庭長,我請求放一段影像資料!」他的要求被答應了。
燈光暗了下來,法庭的屏幕上開始放映溥儀訪問日本的影像,天皇的弟弟雍仁作為代表在車站送溥儀。
雍仁:「皇帝陛下這次到日本來,對日滿親善,是有重大貢獻的,我國天皇陛下對此感到非常滿意。務請皇帝陛下抱定日滿親善一定能夠做到的確實信念而回國,這是我的希望。」
溥儀:「我對這次日本皇室的隆重接待和日本國民的熱情歡迎,實是感激已極。我現在下定決心,一定要盡我的全力,為日滿的永久親善而努力。我對這件事,是抱有確實信心的。」溥儀握著接待的林權助代的手,眼含淚水,「請一定要代我向日本天皇和天皇母親致謝!真的是萬分感謝……」
林權助代感動得哭了,握著溥儀的手說著什麼。
看冠資料片,廣瀨一郎表情微微有些得意:「請問證人,你在影片裡對日本天皇陛下的弟弟,雍仁先生說的話,是你自己說的吧?」
溥儀沉默地盯著廣瀨一郎:「那是你們讓我準備的——」
「我只是問你那是不是你親口說的?」廣瀨一郎緊緊盯著溥儀,「你只要回答我,是,還是不是。」
溥儀倨傲地抬著下巴:「是!」
「剛才你握著當時負責接待你的林權助代先生的手時,你眼裡含著淚水是嗎?你馬上要哭了是嗎?」
溥儀沉默了一下:「是!」
「你為什麼眼裡含著淚水?你為什麼馬上要哭了?是因為感激日本天皇對你的幫助,對你的款待嗎?是因為日本人民對你的熱情嗎?」
「因為——」溥儀沉吟著。
季南站了起來:「我抗議!」
衛勃說:「抗議無效!證人請回答!」
溥儀沉默地看著廣瀨一郎。劉建業這時有些為溥儀擔憂。萬一溥儀要是頂不住日本律師的壓力,那麼事情就會有以外的麻煩了。
法庭上出現了緊張的氣氛。
廣瀨一郎緊緊盯著溥儀,忽然大聲道:「回答!你為什麼要哭了?」
溥儀上下打量了一下廣瀨一郎:「因為……那是演戲。」
滿庭一片嘩然。
廣瀨一郎愣了一下:「什麼?」
溥儀冷冷道:「我說了,那是演戲!」他也盯著廣瀨一郎,「剛才我不是說過嗎?現在我再重複一遍,我來日本所謂的訪問根本就是演戲的!」
廣瀨一郎呆了,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停了一會兒,他失態地咆哮著:「你在說謊!你是一個騙子!你把一切罪行都推到日本人身上,可是你也是罪犯,最終你自己也要以戰犯的身份受到中國的審判的!」
溥儀的臉微微一抽搐,他沉默了。
季南大聲道:「我抗議!我抗議!辯方律師在恫嚇我的證人!」
衛勃說:「抗議成立!辯方律師,請你控制自己的情緒!」
廣瀨一郎冷靜下來:「你知道中國給你的罪名是協助日本嗎?」
溥儀仍是沉默。
季南說:「我嚴重抗議!我對這個問題的合法性提出質疑,問題問得不合適,與本案沒有關聯!」
衛勃說:「抗議成立!辯方律師,請你只問與本案有關聯的問題!」
廣瀨一郎想了想,盯著溥儀:「你在本法庭的證言有沒有被脅迫或者有什麼隱情不能說的嗎?」
溥儀沉靜地說:「完全沒有人脅迫我,沒有人對我說什麼話,完全是我自願的。我自己所說的事情都是實話。」
廣瀨一郎一臉的頹然,他咬牙站著;溥儀又是那種倨傲的表情,一直看著廣瀨一郎。
衛勃宣佈:「證人作證完畢,你可以退庭了!」
溥儀取下耳機,在兩個美國憲兵和一個蘇聯軍官的護送下,在刺眼的閃光燈中,向外走去。
事實上,策劃「九·一八」事變成功後,板垣征四郎馬上夥同瀋陽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提出建立一個以清朝廢帝溥儀為首甘受他們擺佈的傀儡政權,並積極地從事陰謀活動。l931年9月30日,板垣派日本特務上角利一前往天津,在海光寺日本兵營會見了住在天津協昌裡「靜園」的溥儀,巧令口舌誘騙他到東北去「復辟大清」。膽小多慮的溥儀心裡沒底,說要回去考慮一下再作答覆。此後素有「東方勞倫斯」之稱的土肥原賢二又專程到天津,以恫嚇與利誘兼之的手段,於ll月18日秘密地把溥儀挾持到旅順。
但此時還不能把溥儀推出來。因為在「九·一八」事變發生時,正值國際聯盟召開第十三屆年會,在國民黨政府的請求下,國際聯盟出面「調停」,作出了「停止一切衝突,雙方撤退軍隊」的決定。板垣遂又圖謀在上海挑起新的事端,以繞開國聯的干涉。他向日本駐上海公使館武官田中隆吉打了一個電報:「外國的目光很討厭,在上海搞出一些事來。」並撥給田中隆吉二萬日元活動經費。田中隆吉在上海驅使自己的爪牙四處尋釁滋事,於l932年挑起了「一·二八」事件。在東京國際軍事法庭上,田中隆吉作為證人,與法官有一段對話。
問:當時的目的就是想個辦法,在日本和中國之間引起糾紛,把外國的注意力引到那方面去,而使滿洲國能夠獨立嗎?答:是這樣。
問:結果是辦成功了……
答:是的。後來在三月建立了滿洲國。關東軍的板垣大佐寫來了非常懇摯的感謝信。
問:是說幹得好嗎?答:是的。說幸虧你這麼一來,滿洲獨立成功了。他把我稱讚了一番。
把溥儀挾持到旅順後,板垣一邊窺測風雲尋找時機,一邊上竄下跳,加緊了成立偽「滿洲國」的籌備活動。l932年1月,板垣帶著關東軍司令官的指示,回國向內閣匯報情況,破例受到天皇的召見和嘉獎。根據板垣的匯報,陸軍省、海軍省和外務省共同制定的一個《滿洲問題處理方針綱要》,確定在東北建立一個受日本控制的「獨立國家」。他先後兩次跑到旅順會晤溥儀。第二次晤面時,他成熟的計劃拿了出來。他對溥儀說:「這個新國家的名號叫『滿洲國』,國都設在長春,因此長春改名為新京。」說著,又從皮包裡掏出《滿洲人民宣言書》和五色「滿洲國國旗」,放在溥儀面前的茶几上:「當然,這不是大清帝國的復辟,這是一個新國家,閣下被推戴為新國家的元首,就是『執政』。」溥儀一直指望恢復帝制,重新當皇帝,聽板垣這麼一說,大為不滿,便向板垣陳述了l2條必須恢復帝制的理由。板垣自然不同意。溥儀堅持說:「沒有皇帝的稱謂,我溥儀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滿洲人心必失。皇帝的稱謂是列祖列宗留下的,我若把它取消了,便是不忠不孝。」在爭執中,板垣青白的臉上浮著神秘莫測的微笑,不文不火,只是兩隻手不停地搓動。臨了他陰著聲音說:「閣下再考慮考慮,明天再談。」溥儀拒絕了板垣後,他身邊的臣屬鄭孝胥提醒他,無論如何不能和日本軍方傷感情,否則張作霖的下場就是殷鑒。當晚,板垣舉行酒宴,他召來一大批日本妓女,給每個宴客配上一位,侑酒取樂。他把斯文拋得一千二淨,左擁右抱,舉杯豪飲,臉色越來越青,與地獄裡的厲鬼無異。溥儀一直捏著汗偷窺著這張陰森可怖的面孔,想分辨出自己是在陽世還是在陰間。他只看到了風花雪月,煙酒飲食。
溥儀翻轉懸吊了一夜。第二早晨,板垣把鄭孝胥等人召到他下榻的大和旅館,要他們轉告溥儀:「軍部的要求再不能有所更改。如果不接受,只能被看是敵對態度,只有用對待敵人的手段作答覆。這是軍部最後的話!」被自己煎熬了一夜的溥儀聽到這個話,腿一軟跌坐在沙發上,半晌說不出話來。
在板垣的威逼利誘下,溥儀於1932年3月9日穿上西式大禮服,在日本關東軍的膝下舉行了就職典禮。宣誓,祝詞,升旗,照像,舉宴,偽「滿洲國」就這麼正兒八經地成立了。遠東軍事法庭揭露,板垣征四郎早在1930年5月就對人說過,他對解決「滿洲問題」已有了一個「明確的想法」,主張以武力驅逐張學良,在東北建立一個「新國家」。判決書指明:板垣「自1931年起,以大佐地位在關東軍參謀部參加了當時以武力佔領滿洲為直接目的的陰謀,他進行了支持這種目的的煽動,他協助製造引起所謂『滿洲事變』的口實,他壓制了若干防止這項軍事行動的企圖,他同意和指導了這項軍事行動。嗣後,他在鼓動『滿洲獨立』的欺騙運動中以及樹立傀儡偽『滿洲國』的陰謀中,都擔任了主要的任務。」
板垣因陰謀侵吞中國東北「功勳卓著」,官運平步青雲,1932年8月破格晉陞為少將,1936年升中將,後又升為陸軍大將,官至陸軍大臣,歷任關東軍參謀長、陸軍第五師團師團長、中國派遣軍總參謀長、駐朝鮮軍司令官、第七方面軍司令官等職。從「九·一八」事變後至日本投降,他又染指內蒙,致力於建立內蒙和華北的偽政權;「七·七」事變爆發後率兵侵入華北,指揮部隊燒殺淫掠;在今中蒙邊境諾門坎地區挑起同蘇聯的大規模武裝衝突;策動建立汪精衛傀儡政府;在朝鮮和東南亞諸國任司令官期間,屠殺人民,奴役、虐待俘虜和勞工,因剋扣他們的糧食,致使他們到了生食死人肉以果腹的地步。這個狠毒的法西斯軍人還把他的兒子送到「神風」特攻隊,割下自己身上的血肉奉效天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