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番外二十九
忘憂鎮,忘憂酒樓,名不如其實,這酒樓可謂全鎮子裡最熱鬧之所了,若是名為自在酒樓,或許更相符合現實,之所以說「自在」便是因為在這酒樓裡什麼話皆可說,什麼事皆可議。
而此時議論的正是昔日月國的屬國,百納。
二樓坐滿了客人,臨窗而坐的同外頭大廳的雖隔著層薄薄的珠簾,此時珠簾亦皆被捲起。
只有左邊最裡的那個臨窗的位置的珠簾是垂放下來的。
一大一小,對面而坐,皆帶著銀白的及鼻面具,低著頭垂著眼,自顧自吃著,滿桌的酒菜,十個人吃都不算少。
「其實我早就覺得咱軒皇該收了百納了,你看看這才一年就單單是原本邊陲的幾個小鎮子,全都發達了起來,之前過去,除了離城,其他幾個小城要尋個落腳處都容易,現在都得提前好幾日預定著。」說話的是個中年男子,商旅模樣。
「不管這江山誰當家,沒有戰爭,能讓咱老百姓安居樂業咱就認這樣的主!」插話這人,正是在這鎮子活了幾十年的老人了,本是鍾離族人,但凡有人歌頌軒皇如何如何,他便會急,便會將「侵略」二字說出,然,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這老人家再也沒提起過「鍾離汗氏」四字了。
「可不是嘛,先前百納種種法令同咱月國都有所出入,過關卡時候好多手續,我好幾批貨物都是因為這樣都被耽擱了,錯過了旺季,年年都得損失一大筆!」開口的是另一個商旅,經常往來這三地。
又是一個商旅,端著茶坐了過來,笑到:「呵呵,現在好了,到此都暢通無阻,我看百納劃分成的這七個大郡還很快就能恢復了以前的繁華來了。」
似乎今日聚集的都是商旅,最關心的便是商貿往來的便利,和朝廷出台的種種條款。
「當初鍾離戰亂後,百廢待興,也才有了三年,百納不過一年的內亂,應該很快就能回到老樣子的。」一旁靜默不已的人也開了口。
小凌王失蹤後,凌徹並沒有歸位,而是同王后終日忙於尋找兒子下落,朝中一切事宜暫交給了端木王爺,小凌王登位來,朝中本就結了不少小黨派,皆不滿端木府為尊權重,這端木老王爺一攝政後,朝中矛盾亦是激化。
一場內亂就這麼開始了,導火索卻不是朝中的黨派之爭,而是百納西部邊陲的幾個小郡,皆著朝廷內亂的勢頭先動了兵,謀取獨立治,這麼一來,直接導致了朝中各派政見不合。
小亂引發了大亂,而兩三年來,地方官員欺壓百姓,苛捐雜稅繁多,民不聊生,隱瞞而下民間種種疾苦亦是一夜之間皆暴露了出來,亂,大亂不已。
端木王爺無能為力,尋凌王,凌王卻是避而不見,根本就不再以這個國家為己任。
這麼一場內亂遲疑了整整一年,百納流民無數,皆從離城湧入月國,一度導致數百年來日日繁忙有序的離城大亂了數日。
終是月國太子穆子軒出兵,絕對的武力,鎮壓了這場內亂,國內無主,如同鍾離當年那般,這太子殿下獨自一人在百納宮裡待了一個多月,又是處理著瑣碎而兩難的戰後政務,期間不僅尋小凌王,就連大凌王也尋,只是皆是無果。
就在半年前,軒皇召回太子,將百納肢解成七個大郡,劃入月國版圖,而西南大山改名忘憂山脈,兩側忘憂鎮合二為一,仍舊沿用了忘憂這名字。
「不是聽說皇上將這七郡交給太子治理,還訂了契約,若是能少於當年鍾離恢復的時間就無條件答應他一件嗎?」有人突然問到。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就是不知道這太子殿下會提出什麼事來?」
「聽說和咱鎮子上那顧大小姐有關係。」
「顧雲兮?!」
「正是這主兒,先前不是入了宮為秀女嗎?結果把皇陵給炸了,放走了所有的妃嬪婢女。」
「不是傳說她被太子殿下親自逮捕了嗎?」
「就是,我也聽說了,還成了太子殿下身邊第一個婢女呢!」
「謠言,都是浮雲,她早逃了,幾年前就有人見到她在百納出現了,好像是把一座酒樓給炸了,這才暴露了行蹤。」
「怎麼還逃啊!太子殿下從來都只用影衛的,還是第一次用婢女呢!」
「天曉得這大小姐怎麼想的,顧家都同她脫離了關係,我有個小道消息,說的就是這事,太子殿下已經尋了她好久了,有人猜測太子殿下會向皇上提出天下通緝顧雲兮的要求來。」
……
好奇的人越來越多了,話題越偏越遠了。
這邊珠簾後,兩人的面具早已摘下,終於是沉默到了酒足飯飽,許久沒有吃過這麼大魚大肉地吃了。
「我舅舅怎麼還在找那個女人啊!」她先開了口,眸中儘是不屑,雖然亦是不屑舅舅這一副不可一世的冰冷模樣,卻也覺得這時間就真沒有女人能配得上舅舅的。
「顧雲兮?」他問到,先前亦是多多少少聽過這個名字,同穆子軒雖同輩,也見過幾回,只是在他面前,他就總覺得自己真是個少不更事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齡差異的原因。
「嗯,她可會逃跑了,不知不覺就不見了,改日要是舅舅尋到她了,就讓舅舅逼她教我逃跑之道。」她甚是認真說到。
他看了外頭滿座的人一眼,笑了笑,轉移了話題,道:「恭喜你呀。」
「恭喜?」她不解。
「嗯,拜月教的預言怕是實現了,盛世再現,月國完成了大一統,咱這篇大陸就是你家天下了。」他仍是瞇眼笑著,絲毫都沒有在意自己的王位就這麼斷送了,百納自古就是月國的,歷史很複雜,也不知道何時分治的,只是月國不動手罷了,否者早在鍾離之前,百納就該劃入月國版圖了,幾百年來,百納不養兵當然是有原因的。
她蹙眉,看著他,眸中儘是複雜,不言不語。
他仍是笑著,見她這模樣,心下偷樂,這丫頭定又是內疚了,她會是內疚,他越是能拿著她當擋箭牌來擋擋父王和母后的質問。
沒想到父王和母后會這麼決絕,竟也就這麼放棄了江山,似乎父王比他還不樂意困於宮中。
既然事已至此,他便是無需再躲了吧,這個時候出現,怎麼著都不會再被逼上皇位了吧!
「我覺得……」她遲遲疑疑,要說不說的。
「嗯?」他看她,耐心等待,心下偷笑不已。
「我覺得你父王一定比你還不想當那王上,不過這樣也好,皇爺爺志大一統江山,月國同百納雖是和睦,必要時候戰還是要開的,皇爺爺一直在等著機會罷了。」她還是說了出來,國家與國家之間哪裡來這麼多原則,那麼多顧忌,國家利益便是根本。
這個道理她懂的。
當然,凌王亦是懂的,當時鐘離同百納險些開戰之時,他不就打算旁觀得漁翁之利了嗎?
與其等著戰爭,還不如早早量力而為,並非是喪權辱國,只是,百納同月國同宗同族,共同奉月為神,本就是一體的。
他看著她,眼神顯然不對勁了,複雜,驚訝,不敢相信。
這小丫頭竟能看得這麼清楚,比起外頭討論著他父王母后如何傷心難過,如何一蹶不振,如何迫不得已丟了王位的大人們都來得透徹。
大廳裡,話題早已轉到了凌王和王后身上,甚至有人說這夫婦二人為兒子的失蹤都瘋了。
只是,凌楓不信,他最父王和母后的瞭解,他們不是這樣的人,而且,他留下的那張信函,如果落在母后手中,她應該能看得出裡頭的蹊蹺來的!
「你父王和母后不會真這麼思念你吧?」她問到,當然也是注意到了外頭的話題。
「當然是思念我的!尤其是我母后,估計現在一見到我就立馬撲過來。」他想頭沒想脫口而出,沒顧及到她的情緒,因為,想母后了,雖然有被質問被懲罰的危險,但是現在沒有被逼上王位的危險了,他就恨不得趕緊見面了!
「哦,怎麼不是你先撲過去?」她問到,眸中有些不屑。
「我一個大男人的,又不是小孩子。」他回答,睨了她一眼。
「是嗎?」
這個聲音,這句問話,這語氣。
不是她,不是無名呀,也不是從面前傳來的,而是腦後。
聲音,氣定神閒,帶著慵懶,甜而不膩,又重複了一次,問到:「是嗎?」
人已經站到了他背後,不是別人,正是凌王后,慕容汐月!
根本就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還是當年那幅模樣,五官精緻,身姿曼妙,只是神情閒適地有些詭異。
他背後陡然一涼,只覺得這大熱天裡,卻有一股寒氣沿著他的脊柱,緩緩爬到了腦後,涼地他不由得哆嗦。
她緩緩抬頭來,蹙眉看了過去,隔著珠簾,就只見到一個少婦氣定神閒地站著,大廳裡的人早已紛紛下樓而去了。
頓時,四下一片寂靜。
啪嗒,她一不小心打落了一隻筷子,聲音十分清晰,一下子打破了寂靜。
她弓下身子,手不夠長,拾不到,索性鑽到了桌子下,順便低聲問他,道:「你認識她?看樣子,有點凶。」
他還未回答,又是一聲氣定神閒的聲音傳來,「凌楓……」
他甚至不用轉身就可以知道母后此時臉上的表情了,每每這麼喚他,連名帶姓地喚他,必然不會有好事!
父王呢?
怎麼也跟來,他只打算報信的,都還沒行動呢,怎麼就給這麼不巧地碰上了?
「凌楓!」慕容汐月似乎忍不住了,驟然厲聲。
「母后!」他的聲音卻是比她的還要大,急急轉過身來,戲演得逼真,一臉興奮無比,一下子就朝她懷中撲了過去。
這個時候,父王不在,誰也救不了他,只有做場悲情戲了!
留下的信函他可是做了手腳的,母后的是內行人,定是看到他的留言的,也沒什麼,就是說他打算替他們二老尋個媳婦再回去,可能會久點,讓他們別擔心,該幹嘛幹嘛去。
「母后,楓兒可想你了。」他還真的就掉了眼淚,很快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她懷裡蹭。
「夠了,要哭先交待了再哭,為何連一次都沒回來見我?」慕容汐月的語氣雖冷,手卻早已竟寶貝兒子擁緊了,兩年多未見,高了不少,卻是瘦了。
「回不來,被困在一個山谷裡了,剛出來沒兩天。」他答到,聲音裡根本就沒有哭腔。
「困在山谷?」她問到,手已經沿著他的手臂摸到了他的臉,到處檢查,他絲毫沒有閃躲,母后就有這個特權。
「嗯,說來話長,我父王呢?怎麼……」
「這傷口怎麼回事?」
話被打斷了,下頜一個傷口被發現了。
「就是打獵的似乎還被樹枝劃到了,深了點,沒尋到藥留疤了。」他答得隨意。
「這裡呢?這個傷疤又是怎麼來的。」又是厲聲,有點凶,雙眸卻是閃著淚光。
「忘記了,那會兒忙著找吃的,根本沒時間管這小傷口,就沒及時上藥了,留著也不錯,更有點男人味,嘿嘿。」他瞇眼笑著,很是好看,沒有男人味,卻是有陽光的味道,不似他父王笑起來那樣,透著老狐狸的狡猾。
慕容汐月愣愣地看著,雙手捧著兒子清瘦的臉,終於是忍不住了,重重地親了他一口,隨即埋首在他硬朗起來的胸膛上,淚終於是落了下來,不說話,不問不說,就想這麼靜靜地抱著他一會兒。
兒子啊,縱使知道他不會出事的,卻還是擔心著,一日不見都不安心,何況是兩年多啊!
這玩笑開得太大了點了!
凌楓沒敢再動,亦是不敢再多說話,母后要是真哭了,他就慘了,父王真怒起來,比母后還可怕。
輕輕地拍著她,可懷念母后的懷抱了,埋下頭,反倒鑽她懷裡去了,十六七歲,還能撒撒嬌吧?
「想母后了吧。」
終於,對話正常了,這才像許久未見的母子嘛。
「當然想了,還有父王,楓兒任性,讓你們擔心了。」他乖乖地說到。
「呵呵,你父王可沒那麼容易放過你,你最好小心點,這會兒他還也該醒了。」慕容汐月好心提醒。
「我這樣誤打誤撞的,不是如父王所意,難不成真要兒臣對同軒皇叔叔對抗?」他低聲問到,話說得直接。
「你父王可不會承認這事,就只知道你離家出走了,還拐走了無名公主!」慕容汐月當然是看出了他留下的信函的玄機來,往火上一照,便看得清楚隱藏的一行字,他這可不是尋個媳婦,而是拐走了無名小公主!
無名。
他這才想起無名來,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害怕過頭了,這才記得那丫頭還在桌底下呢,連忙轉過頭,卻見位置上空無一人,桌下亦是沒有人,擱著的面具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