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中,淒雨靡靡。那個年紀尚小的二皇子,便是在這樣一個下著淒雨的黃昏死去的。
驟然聽到噩耗的慕容景天顧不得外頭下著雨,也沒打傘,直直地就從乾元宮跑到了鳳寰宮中。待慕容景天趕到的時候,二皇子小小的屍體上,淡淡的體溫還未散去。
鳳寰宮中,皇后早已經哭得幾近昏厥,只伏在地上痛哭不止,哪怕是軟玉百般勸慰也是不能緩解半分。
闖入內殿的慕容景天木訥地看了一眼皇后,便徑直走到了二皇子身邊,牽起了二皇子還帶著體溫的小手,澀然道:「孩子……孩子……孩子……」
福公公見到慕容景天如此哀慟,趕緊跪下道:「皇上!您節哀!二皇子沒了……您節哀啊!」
而慕容景天只覺得眼睛酸澀無比,連帶著喉嚨裡都是一股子苦澀,讓慕容景天只覺得渾身都彷彿是針扎似的疼。
慕容景天緩緩抱起了二皇子的身體,用自己寬厚的手掌撫過二皇子小小的臉龐,低低開口道:「孩子,你怎麼不等一等我?你等一等我啊……」
慕容景天抱著二皇子的屍體,一個踉蹌,幾乎要噴出一口血來,哀慟道:「朕的兒子!朕的兒子還不到十歲啊!他還那麼弱,那麼小……朕的兒子啊!朕是天子啊,為何還保不住朕自己的孩子啊!」
慕容景天眼睛紅紅的佈滿了血絲。福公公雖然有意勸慰,可是慕容景天驟然承受喪子之痛,又怎是三言兩語可以勸慰的?
福公公轉眼一看,皇后哭得幾乎面容扭曲,只伏在地上痛哭不止。一時之間,帝后皆是陷入了無盡的哀慟之中,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內監,如何能勸慰得了?
半晌,只見哀痛不止皇后緩緩起身,上前撫著慕容景天懷中自己已經死去兒子的頭髮,哽咽著道:「好孩子,你還是去了……你走的那般輕巧,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母后怎麼辦,你的父皇怎麼辦啊?」
慕容景天到底是一國帝王,如何也不肯落下半分淚水來。見到皇后神情恍惚,慕容景天喉嚨微動,沉聲道:「皇后,咱們的兒子去了,你節哀。以後,你還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自己的——孩子?」皇后身子一顫,陷入極度哀慟的皇后的面容幾近扭曲。
只見皇后踉蹌一步,怒極反笑,對慕容景天投來怨毒的目光,冷冷地顫聲道:「皇上,皇上,你瞧,你懷中的孩子已經沒有了氣息……皇上,咱們的兒子死了,您不是很高興啊?」
慕容景天沒有料到皇后會有此一說。只見慕容景天微微一怔,隨即就要發作起來。只是,慕容景天好歹顧及著皇后此刻心中悲痛,只是冷冷揮手道:「皇后驟然喪子,心中悲痛,口不擇言,朕不會怪罪你的。」
皇后卻是淒然一笑,不屑道:「是麼?那臣妾是不是要謝謝皇上的恩典,竟然不與臣妾一般計較了?」
只見慕容景天鼻翼微張,冷然道:「皇后,二皇子死了,難道朕就不心痛麼?你難過,朕也難過!」慕容景天竭力克制自己聲音的顫抖,冷然道,「你合該讓太醫院治治你多思的毛病!」
「臣妾——多思?」皇后怒極反笑,顫然道,「是啊,是臣妾多思。咱們唯一的孩子現在就躺在你的懷裡,可是他已經死了!自打去年,咱們的孩子身子就不好,你這個當父皇的何曾盡過一絲本分?當你的妻子與兒子等著你,盼著你的時候,你卻是在和別的妾侍歡愛燕好啊!」
「啪——」只見慕容景天對著皇后隨手就是一掌,厲聲道,「皇后,你放肆!」
這突如其來的一掌穩穩地落在了皇后嬌嫩的臉龐上。皇后原本就因為過於悲傷而眼睛紅紅的,如今慕容景天的這一掌下去,更是讓皇后的臉頰霎時之間高高腫起。
軟玉見到慕容景天竟然動手打了皇后,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趕緊跪在地上磕頭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二皇子驟然歿了,皇后娘娘哀慟不已,所以才口不擇言。皇后娘娘並沒有惡意啊!」
軟玉無比心疼地瞧了一眼皇后,旋即哽咽著道:「皇上!皇上!請皇上好歹顧及著死去的二皇子的面子上,萬萬不要傷及皇上與皇后娘娘之間多年的夫妻情分啊!皇上!」
聽了軟玉的一番勸,慕容景天這才稍稍消氣,只是冷冷道:「二皇子驟然病逝,朕心痛惜。傳朕旨意,冊封二皇子為哲明太子,以皇太子規制葬入皇陵。」
慕容景天微微哽咽,低低道:「就把孩子安葬在先帝身邊吧——讓他們爺孫兩個,在地下也有個照應。」
聽到慕容景天宣旨,皇后的目光卻是怔怔的。在聽完慕容景天的旨意之後,軟玉輕輕推了一推皇后的胳膊,皇后這才木然跪下,低低道:「是,臣妾替哲明太子謝皇上恩典……」
慕容景天也不看皇后,只是垂著腦袋,看著懷中已經死去的孩子,輕輕地吻了下去。見到慕容景天親吻自己已經渾身冰涼的孩子,皇后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未央宮中,大雨並沒有減小半分。遠遠望去,在黑壓壓的一片天空之下,未央宮中的每個宮室都顯得昏暗無比,極為陰鬱。
自打哲明太子歿了之後,皇后的身子便突然壞了下來。日子一天一天過著,皇后卻再也沒有步出鳳寰宮的勇氣,只是沒日沒夜都拿著二皇子生前的小玩具,小衣裳,癡癡地看著。
失子的傷痛,是一個母親永遠難以癒合的傷口。
皇后因為抱病而不管未央宮中的大小事務,只是讓皇太后與賢妃、嘉夫人和蕭綰心照應著。如此一來,其實後宮的權柄便是落入了皇太后和賢妃手中。
皇后如此,慕容景天也並沒有好多少。自打哲明太子離世之後,慕容景天便再也沒有召幸妃嬪,只是獨居在乾元宮中,或者是寶華寺為二皇子祈福超度。
如此,後宮之中的眾多女人們便被漸漸冷落了下來。饒是小李美人這樣懷有身孕的也不敢太放肆了。
說起來,如今哲明太子離世,慕容景天的孩子便只剩下了大公主和二公主兩個。
大公主雖然年長,但卻有幾分癡傻,慕容景天原本就不喜歡大公主,更不必談如今自己飽受喪子之痛了。二公主雖然玉雪可愛,可是畢竟只是個女兒。雖然李淑媛時常帶二公主來乾元宮為慕容景天舒緩心結,可是慕容景天也只是冷冷相待。
如此一來,眾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小李美人的獨肚子上。如今,慕容景天唯一的兒子也已經沒有了,若是小李美人一舉生下皇子,那便是立了大功。看著如今的情狀,別說是一宮主位的妃位了,哪怕是夫人,乃至四妃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為這個關竅,慕容景天雖然不常常往明瑟宮去,可是小李美人依舊飛揚跋扈。
也是,其實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母憑子貴、子憑母貴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小李美人原本是樂府的琵琶伎,身份卑微至極。如今腹中卻懷有了龍胎,那便是美到天上去了。饒是見到蕭綰心這樣的寵妃,也是十分驕縱跋扈。
轉眼之間,便已經到了中秋節。因為哲明太子離世的緣故,即便是月圓人團圓的中秋佳節,眾人也都是悶悶不樂的。
自從哲明太子離世後,皇后便是鬱鬱寡歡。除了必要的禮節之外,也是稱病不出。只是,如今是中秋家宴,皇后好歹也要顧及皇家的顏面,不得不強顏歡笑主持宴席。
宴席上,純嬪冷冷一笑,道:「也真是為難咱們的皇后娘娘的,兒子都沒了,還得撐著一臉硬邦邦的笑意。」
蕭綰心趕緊戳了一下純嬪,低低道:「純嬪妹妹,千萬要謹言慎行——」
「是,宸姐姐……」純嬪淡然道,「我只是可憐皇后娘娘罷了。聽說,太皇太后自從聽聞哲明太子離世之後,身子骨一下就壞了下來,現在只能呆在慈康宮裡調養呢!」
蘇夢笙點了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聽說的。太皇太后原本就十分疼愛哲明太子。如今太皇太后白髮人送黑髮人,可不是要傷心死了。」
蕭綰青冷冷開口道:「那有什麼傷心的?眼下小李美人肚子裡不是還有一個呢麼。這女人十月懷胎,瓜熟蒂落是遲早的事情。這未央宮裡的女人那麼多,太皇太后還愁沒有孩子可以抱?」
數到此處,蕭綰青自己卻是不禁嗤笑道:「妹妹,你信不信,若是小李美人生下了兒子,咱們的皇上可得高興地跟個什麼似的。」
聽到蕭綰青如此一說,蕭綰心不禁推了推蕭綰青的胳膊,低低道:「姐姐,你可別亂說了。自打哲明太子離世之後,這未央宮就忌諱說這樣的事情。姐姐你好不容易才得了恩寵,可不能因為姐姐的心直口快沒了。」
「宸妃妹妹還真是冰雪聰明,會揣度人心啊!」
蕭綰心聽了這聲音,只覺得一凜。蕭綰心轉過頭去,這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賢妃竟然皮笑肉不笑地站在自己身後了。
蕭綰心不敢怠慢,趕緊行禮道:「柔儀宮宸妃,參見賢妃娘娘。」
蕭綰青等人也趕緊隨著蕭綰心一同行禮問安。見到眾人如此恭順,賢妃似乎十分滿意,揮手道:「行了,你們都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