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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7章 消散 文 / 木未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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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是在一個朦朦的黃昏去的華陽宮。

    華陽宮,在未央宮的眾多宮殿中幾乎算是最為破敗的一座。而這「華陽宮」的主位娘娘德妃,也如同這華陽宮一樣,在已經失去了皇帝的歡心之後,變得人人棄之如履。

    華陽宮宮門外,軟玉瞧著皇后面色不好,便低低道:「皇后娘娘,不如由奴婢陪著您進去吧。」軟玉瞧了一眼讓人發瘆的華陽宮,趕忙道,「德妃娘娘當年便對皇后娘娘您頗有怨言,如今在華陽宮避世已久,如今可跟個人精兒似的。奴婢怕德妃萬一錯了注意,傷到了您。」

    皇后勉強按壓住心中的不適,面上卻還是裝作無事一般道:「本宮有什麼好怕的。本宮又沒有害過她,難道還怕她不成麼?至於當年的事情……皇上已經下了旨意,只讓本宮一個人去送一送德妃。德妃畢竟已經是快不行的人了,本宮年輕體健,難道還怕她不成麼?」

    軟玉聽到皇后如此一說,不禁垂著眼眸道:「是,皇后娘娘的話很在理。只是,奴婢實在是有些擔心。畢竟,這華陽宮……」

    「沒什麼好擔心的,本宮是後宮之主,自然不怕一個失寵已久的妃嬪。」皇后嘴上如此一說,可是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道,「罷了,軟玉,你跟侍衛們都在宮門口候著。」

    說罷,皇后撫了撫手上的一對翡翠鐲子,道:「若是本宮有什麼危險,就沖庭院裡拋出這對鐲子。你們聽著翡翠碎了,就別管別的,只管衝進來救駕,知道了嗎?」

    軟玉一凜,趕緊應和道:「是,奴婢明白了。」

    皇后倒吸了一口涼氣,緩緩推開了華陽宮的大門。

    庭院中,德妃已經穿上了一件淺粉色百子刻絲宮裝,再賠上金崑點珠桃花簪和紅寶石並蒂荔枝赤金絞絲手鐲,卻是顯得頗有幾分清麗滋味。

    只是,這樣嬌艷的打扮,與德妃的容貌已經十分不相符了。

    歲月摧殘,德妃的容貌早已不復當年模樣。如今的德妃,鬢邊已經隱隱透白,臉上的更是溝壑縱橫,每一道紋絡都在昭示這這個女人早已經失去了青春。今日德妃雖然穿得粉嫩,可是遠遠地看著,卻只能是徒增笑柄罷了。

    皇后瞧見德妃的樣子,微微一愣,復而失笑道:「德妃,你倒是很少穿成這個樣子。」

    德妃淡然一笑,按著位份行了一禮,道:「臣妾不過是將死之身,又能害怕什麼呢?臣妾年輕的時候就喜歡這樣的粉色。這件淺粉色百子刻絲宮裝便是臣妾當年最喜歡的衣裳,如今臣妾時候不多了,便把這件衣服找出來穿一穿——」

    說罷,德妃眉眼一愣,旋即道:「畢竟黃泉路遠,黑白無常一往臣妾脖子上套了鎖鏈,還管得上臣妾穿什麼衣裳麼?」德妃頓了頓,緩緩道,「不過,這百子刻,當真是好兆頭呢!」

    皇后見到德妃如此神色淒然,心中陡然一沉,勉強道:「德妃,你也不必太過傷懷了。既然你眼下正病著,就別在這冷颼颼的庭院裡頭站著了。回頭本宮去太醫院指個太醫過來,讓太醫來給你好好診治就是了。」

    「是麼?」德妃淡然一笑,緩緩道,「當年臣妾的病輕微的時候不曾見人來救。如今臣妾已經是病入膏肓,無力回天的了,皇后娘娘倒是想讓太醫來救一救臣妾了麼?」

    皇后微微一怔,只好遮掩著道:「德妃,你要明白,本宮其實無心害你——一直讓你的病拖著久久不愈的,是皇上,不是本宮。」

    「臣妾明白……」德妃往後退了一步,弓身行禮道,「皇后娘娘既然來了,便陪著臣妾用一頓晚膳吧。畢竟,臣妾的日子也不多了。許多事,臣妾都想問個明白。」

    皇后原本不想進入內殿,可是瞧著德妃已經憔悴至此,料想德妃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便也安心了幾分,緩緩道:「德妃,伺候你的宮人呢?」

    「都走啦——」德妃的話雲淡風輕,彷彿毫不在意似的。

    皇后微微啞口,只好道:「罷了。其實若是真的說起資歷,你德妃是在本宮之上的。」說罷,皇后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德妃,淡淡道,「你說是不是,德妃姐姐?」

    德妃淡然一笑,臉上的褶皺彷彿花朵盛開一般,道:「皇后娘娘,您真是有心了。請進來坐吧。」

    如此,皇后與德妃一同進入內殿,只看見昏暗的內殿圓桌之上擺著白玉蹄花、清燉雞參湯、糖蒸酥酪、桂花酒凍、紅稻米粥、赤棗烏雞湯、雲州醬菜等吃食。

    皇后不禁點頭道:「德妃,你的飲食也算不錯的。」

    「有什麼不錯的——」德妃只是淡然道,「左不過臣妾是沒有多少時間的人了,吃不吃好的也都不緊要了。左右人到了黃泉路上,這些吃食也是帶不去的。內務府的人的眼色一慣是精準的,今天皇后娘娘來了,可不就不一樣了。」

    皇后也不答話,只是默默飲了一口酒,道:「德妃,你就不問問本宮今天為什麼來麼?」

    德妃也自顧自地坐下,緩緩地倒了一杯酒,仿若沒聽見皇后的話似的,只是道:「這華陽宮許久不曾有人來過了。皇后娘娘,咱們姐妹兩個總有幾年沒見了吧?」

    皇后將手中的酒杯放下,似是唏噓道:「是啊,有幾年了——因為著當年的事,本宮也不能太過縱容著你。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這麼多年才會把你一個人仍在華陽宮中不管不顧。」

    德妃略一挑眉,緩緩開口道:「怎麼,皇后娘娘真的以為是臣妾害死了仁孝皇后的大皇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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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皇后夾了一筷子桂花酒凍吃了,緩緩道:「事情的真相是什麼,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皇上認定是你害死了仁孝皇后的大皇子。」

    「是麼?」德妃淡然一笑,道,「是啊,若是說臣妾嫉妒仁孝皇后後來居上,臣妾的確是有嫌疑。可是,臣妾很快也有了身孕,臣妾又怎麼會傷害一個與臣妾一樣懷有身孕的人的性命呢?」

    說罷,德妃意味深長地看了皇后一眼,道:「更何況,當年仁孝皇后在冷宮被賜死,可不是臣妾的主意啊……」

    皇后手一抖,復而平靜開口道:「德妃,多年不見,你的話倒是越來越有深意了。」

    「鳥之將死,其言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妾是不久於人世的人,還有什麼是看不破的呢?」德妃亦夾了一筷子菜,卻沒有吃下,只是道,「皇后娘娘,臣妾很想問一句,午夜夢迴的時候,皇后娘娘可有一絲絲的驚恐不安呢?」

    皇后一凜,旋即陰下臉來,冷冷道:「德妃,本宮願意以我江家全族的榮華起誓,當年仁孝皇后的大皇子,當真不是本宮——」

    「臣妾知道。」德妃疏懶道,「自古成王敗寇,即便是後宮也是一樣的。臣妾一敗塗地,已經沒有得知事情真相的資格了。您是高貴無比的皇后娘娘,臣妾是即將命喪九泉的失寵嬪妃……許多事,皇后娘娘再三推諉,也是應當的。」

    皇后突然提高了聲音,厲聲道:「德妃!」

    德妃懶懶道:「怎麼了,皇后娘娘突然叫臣妾做什麼?」

    皇后竭力按壓住心中的憤恨,勉強鎮定道:「德妃,你有恨,仁孝皇后有恨,難道本宮就沒有恨麼?你避世華陽宮,久久不見天顏,的確是絕了恩寵。可是本宮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難道日子過的就比你舒心麼?」

    德妃淡淡一笑,眉眼見卻是多出了幾分生冷:「臣妾明白。在這後宮之中,不管哪裡都是一樣的。哪怕是尊貴如同太皇太后,也要在皇上身邊安插自己的人,以保全自己娘家的榮華富貴。你說是不是,皇后娘娘?」

    皇后一凜,冷冷道:「哦?是麼?」

    「可不是麼——」德妃瞧了一眼皇后,道,「臣妾都這個樣子了,皇后娘娘又何必忌諱什麼呢?如今臣妾已經命不久矣,可是皇上仍然不願意來看臣妾。臣妾見不到皇上,就說不上話,皇后娘娘您已經得到您想要的一切了,還會怕這樣的一個臣妾麼?」

    皇后又猛地飲了一口酒,沉聲道:「本宮知道你的日子不好過。所以這麼多年,本宮對於你偷偷倒賣宮中珍品的事情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本宮對於你,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如果不倒賣宮中珍品,那臣妾只怕是死的更早了……」德妃淡淡道,「臣妾所做,索然有違宮規,卻不曾害過任何人。臣妾如此卑微,也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已。」

    皇后略一挑眉,旋即為自己斟滿了酒,道:「本宮明白。活在這後宮的女人,大多是為了『自保而已』。你是如此,本宮亦是如此。」

    然而,德妃卻是突然眉眼一沉,冷然道:「皇后娘娘,臣妾都已經是這個樣子了,也不能對您怎麼樣了——求您給臣妾一個明白,臣妾當年的孩子,到底是怎麼沒有的?」

    皇后瞧著德妃悚然的臉龐,只覺得渾身都齊了雞皮疙瘩,冷冷道:「當年你在御湖上遊船嬉戲,卻不想失足滑跤,墜入湖中,嗆水過多,動了胎氣,所以才沒了孩子。」

    「是麼?」德妃冷冷一笑,道,「皇后娘娘以為臣妾不知道麼?那一日,臣妾的鞋子被人動了手腳……在臣妾失去孩子之後,那雙鞋就莫名其妙沒有了。」德妃彷彿要把自己的牙齒咬碎了一般,恨恨道,「臣妾那時候便是太掉以輕心了,才會不慎滑跤——皇后娘娘,你敢跟臣妾說,臣妾的孩子是因為意外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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