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接到這條消息,李自成便是肯定,這定然是那一支明軍隊伍干的。因為曹文詔的大軍都在真寧縣的東邊,並且都在自己的監視之下,是不可能流竄到真寧縣正北方向,瀘水之南那個位置的。
李自成這般發火,有一小半的原因是因為那些戰死的士卒,而大部分的原因,則是因為他那不知去向的兄弟陳大度。李自成是一個極其念舊的人,但凡對他好的,他總歸會記在心上。陳大度跟他是老相識了,兩人這麼多年的交情,而且當初兩人都在米脂縣的時候,陳大度還對他極為照顧。
李自成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有一年冬天,因著那一年的收成不好,糧價騰貴,李自成沒錢買糧食,到了冬天糧食吃完了,餓的沒著沒落的,心裡火燒火燎,難受的要命。沒多長時間就變得形銷骨立,虛弱的躺在床上都快起不來了。
妻子韓氏都不管他,反而整日冷言冷語。
那段日子是陳大肚在照顧他,陳大度還把自己的糧食分給他吃,他便是餓極了,給李自成的那份糧食他也看都不看。
由此,李自成認了他這個兄弟。要知道陳大度那可是整個米脂縣數天字第一號的大肚漢,李自成很肯定,陳大度餓肚子時候的難受勁兒絕對比自己餓肚子時候要大的多。那一年,兩人都差點餓死,但終歸還都撐下來了。
李自成很清楚,如果沒有陳大度的話,自己肯定就熬不過來了。後來兩人都加入了義軍,李自成混得風生水起,陳大度卻是不成,老是被人欺負。李自成一直覺得自己沒能力照顧好他,心裡也對此感覺很是虧欠。而現在終於能把他調到身邊了,卻沒想到自家這位兄弟又遭遇了這般事情,他心中很是內疚。甚至李自成就想,若是自己不把他調過來,他現在哪怕是被欺負,但總歸也不會碰到這種事。
昨天得到消息之後,李自成立刻跟瘋了一樣四處派人尋找,甚至都違反了他之前自己定下的規矩。之前他曾經命令手下人不准越過瀘水,而現在,許多隊伍連瀘水之北十幾里之外都找了,不過今日回稟過來,卻是無一例外,全部都找不著人。
倒是找到一座不知道是不是這支隊伍留下來的營地,瞧著倒像是有人在一兩日之前在此駐紮過,但現在營地空空,一個人都沒有了。
消息回報到李自成那兒,氣的李自成暴跳如雷。
李自成指著面前一人破口大罵道:「劉芳亮,你這個賊廝鳥,你跟老子說一說,你為什麼找不著人?難不成那些人都插了翅膀?」
他也是急怒攻心之下有些失態了,若放在以前,斷然不會對著手下大將這般斥罵,而且是這等沒什麼理由的無端斥罵。
劉芳亮大約三十來歲,很精壯的一條漢子,個頭不高,但身板很是結實。他穿了一身鐵葉重甲,外面裹著紅袍。此時闖將李自成麾下,最的重要的大將便是劉芳亮。後世那些大名鼎鼎的人物,如劉宗敏,李巖,孫可望,高一功等人,這會兒還都沒起來。
劉芳亮在李自成麾下擔任左營制將軍,他手下的兵馬是除了李自成之外最多的一位,很得李自成看重。
劉芳亮同時也是一位頗為沉穩的人,此時李自成這段說他,他卻不動怒也不著急,只是苦笑道:「闖將,屬下等確實已經翻遍了真寧縣周圍五十里,但著實是找不到陳兄弟。想來那些明軍精銳騎兵,定然是把陳兄弟帶走了,說不得審過了陳兄弟之後,得知了她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煩,生怕闖將你收拾他們,便趕緊連夜拔營,跑出去不知道多少里。」
「現在看來,委實是不好找,弟兄們也盡力了。若真要找陳兄,只怕要把手下的人撒出去上百里才行。但闖將,您可別忘了咱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這是委婉地提醒李自成一下,現在最重要的目標是徹底剿滅曹文詔所部,而不是跟這支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明軍生氣較勁。
李自成瞪著他,兩眼紅紅的,咻咻地喘著粗氣,面色猙獰道:「那照你的意思,我那陳兄弟就不管了不成?」
「倒也不是不管。」
劉芳亮苦笑道:「咱們現下著實是抽不出人手來了,那曹文詔有三千人,又都是官軍中的精銳,咱們起碼得動用一萬五千兵力才能說穩穩妥妥的把他們給收拾了。若是要保險,那更是要竭盡全力才行。現下著實是沒有人手派出去搜尋,若派出去的少了,哪怕是找到了陳兄弟,只怕也反而會被那些明軍給吞掉。所以照我說啊,闖將,咱們先收拾了曹文詔,回頭再收拾那一支明軍精銳。而且……」
他頓了頓,觀察了一下李自成的臉色,接著道:「那些明軍抓了陳兄弟,能有什麼用處?難不成還想著拿他來威脅咱們?所以屬下看,有可能陳兄弟現在已經……」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再說,但在場這些人都已經聽出他的話外之音來了。
而毫無疑問,他說的很有道理。對於他們這些闖軍來說,陳大度是李自成的好兄弟,是需要客客氣氣——至少是表面如此——的人物,但對於明軍來說,陳大度又有什麼價值?
陳大度這麼龐大沉重的一條漢子,說句實在話,要帶他撤退反而會影響明軍的速度。說難聽點還浪費糧食,人家憑什麼留著他?
可沒人以為對面的明軍會天真到拿陳大度來威脅闖軍的地步,所以,陳大度現在最大的可能就是已經不幸了。
他們很多人都看出這點來了,其實李自成心裡也明白,只不過他著實是太看重這個兄弟,打心底裡不願承認這個事實罷了。
而此時被劉芳亮一語揭穿,他變得滿臉頹廢,重重地坐回到椅子上,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眼神怔怔地盯著面前的桌子,一句話也不說。過了好久,他才雙手捂著臉,低聲抽泣,眼淚滾滾而下,透過他的手指縫流了出來。
他口中喃喃道:「陳兄弟啊,我的陳兄弟,是哥哥我對不住你!」
聲音悲切,讓人聽了不由動容。大夥兒心裡都是歎了口氣,不少人對陳大度都是羨慕的要死,能有闖將這麼一位情真意切的好兄弟,這輩子怎麼著也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