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城巍然屹立,在得勝堡周圍不遠處,更有另外三座城堡,構成了一個相當強大的防禦體系。以得勝堡為主,其它三座軍堡為輔助,到了戰時,一旦那座城池被圍,其它幾座便要互為奧援,逼得圍城之兵前後受敵,不得安生。
當然,城池是夠雄偉了,設想也是很好的,但還得裡頭的人得力才成。
黃琬顯然算不得什麼得力的人手。
他手下的兵額將近三千,但實際上他麾下去掉家丁之外,只有七百餘兵力而已,這些兵力用來鎮守一座得勝堡都有些捉襟見肘,更別說在戰時支援其它幾座軍堡了。
而且他手下的軍兵戰鬥力也很是一般,這一點,看都能看出來。
春末夏初的大同鎮,風是暖暖的,吹在臉上溫溫熱熱的,很是舒坦,風不大,旗子也沒有獵獵席捲,而是有些無精打采的耷拉著旗面,偶爾才會動一下。這旗子,也正如城牆上站著的那些士兵一般,蔫兒得很,也是半死不活的。
白蓮教起事的消息早就傳過來了,因此城門也關了,城牆上的守備也加強了,但下頭的士兵卻沒人當回事兒,都覺得白蓮教肯定不會攻打這裡。那些逆賊,活膩歪了才會往這兒來!
是以雖然戳在城牆上,這些軍兵卻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或是低聲聊天或是嬉笑怒罵,有的甚至直接尋了個比較隱秘的所在——比如說躲在敵台上那門碩大的千斤銅炮的後面——開賭了。也沒人管,因為這賭局直接是軍官們開設的。
整個得勝堡,似乎都籠罩在一股暖洋洋,懶散散的氣氛之中。
正在肆虐的白蓮教,似乎離他們非常遙遠。
得勝堡參將府,黃琬的府邸。
書房中,黃琬正自斜靠在牆邊那張寬大的羅漢榻上,看著手中的文書。
他穿著一身皂色的寬袍大袖,頭髮束著,斜插著一根黃玉簪子,儀態很是休閒。再加上他長的頗為秀氣,瞧著根本不像是傭兵上千的大將,分明就是個儒雅文士。
羅漢榻是用上好的黃花梨木製作的,不但用料考究,做工也很是精美,一看便知價值不菲。但在這書房中,卻算不上什麼遮奢的用具。書房中的這些傢俱,從多寶架,羅漢榻到書桌,乃至於琴桌,胡凳,太師椅等等,都是上好的木材打造的,做工也沒有差的,而且其中不少還是上了年歲的古董,表面的包漿很是漂亮。
書架上書很不少,四壁上掛著名家字畫,琴台上還擺放著古琴,雖然集齊了這麼多豪奢傢俱,但這書房並會給人一種堆砌奢侈物感覺,而是很典雅,讓人覺得很舒服、
把那文書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黃琬冷笑一聲,低聲自語道:「這會兒想到我了?我被那劉若宰如此欺辱,卻還要給他擦屁股?憑什麼?我不幹!」
「你娘的,你去西邊兒立大功去了,還把董策、白添福他們都帶著,就是不帶老子!嘿,後院兒失火了吧?哈哈,你當初走的時候,可曾想到有這一日?老子就是不管,就是座山觀火,他們把冀北道給打的越爛越好,事情鬧得越大越好,最好朝野皆知,天下震動!到時候我看看你姓劉的倒不倒霉!」
黃琬嘿嘿一笑,嘴角露出一抹惡毒。
只是不出兵,總也要有個不出兵的借口,他當然不會直截了當的說,而是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好是那種誰也挑不出錯兒來的。
想了一陣,黃琬眼睛一亮,坐起身來,下了羅漢榻,坐到書桌前,開始寫文書。
明末天底下的武將中,能做到這一點的就不多——他們大部分是讓幕僚替自己寫文書的。
明朝末年的武將,之所以被文官瞧不起,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文官們認為他們粗魯不文,其實這還真不算是太冤枉他們,因為明朝末年的武將,大部分確實都是沒怎麼讀過書,有許多甚至連字都不認識。
不過並不包括那些出身將門世家的武將。
他們家學淵源,也是從小讀書的,學問也未必很差。
黃琬就是這種出身。
有書房的武將不少,書房裡面擺了許多書的也不少,但真正會看的卻不多。黃琬這書房中也有許多書,但他還真不是附庸風雅。黃琬世家出身,家中延請的師傅學識是極好的,黃琬也頗為聰明,書讀得很好,他師傅曾說,若他去科舉的話,中秀才不在話下,舉人也未必拿不下來。這可算是很不容易了,要知道,大明朝這些讀書人裡頭,一百個裡頭能有一個中舉人的都算不錯。
而且黃琬所學駁雜,甚至琴棋書畫都還不錯。
他的書法是學的祝枝山,頗得神韻,但此時回復上官的文書,他用的卻是館閣體。
寫這種東西,無論如何,用館閣體是不會錯的。
少頃,洋洋灑灑一封文書便即寫就。
文書中,黃琬並沒有說自己不出兵,也沒有尋任何借口,恰恰相反,他先是慷慨激昂的表達了一番他對白蓮教逆賊的憤慨和痛恨,然後又對巡撫大人的真知灼見表示了極大的佩服,最後則是很明確的表示,堅決遵從巡撫大人的命令,立刻整軍備戰,準備出征,收拾那些白蓮教逆賊。
黃琬看了,自己都覺得有些感動。
他低笑一聲:「我實在是太深明大義了,只怕巡撫大人看了,定會拍手稱讚吧!」
不多時,一騎快馬便帶著文書,直奔大同城而去。不出意外的話,最晚後天,巡撫大人就能收到這封文書了。
幾乎在這騎快馬出城的同時,黃琬命人招孫銅去花廳候命。
這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漢子,膚色如古銅一般,身量不高,卻很粗壯,看起來渾身都充滿了力量。他的眼神兒有些陰鷙,嘴緊緊地抿著,顯得有些冷峻。
孫銅是他手下的心腹,乃是他的家生子兒出身,當初黃琬家裡使了氣力,讓年僅十五歲的他就當了一個百戶官的時候,孫銅就跟在他身邊當親兵了。
數十年如一日,一直追隨直到現在。
所有手下中,他最信任的就是孫銅,有什麼要緊事,也都是他去辦。
孫銅等待了沒多久,黃琬便過來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孫銅點點頭,只是應了一聲,沒多說任何話,也沒多問任何問題,沉默的告辭離去。約莫一刻鐘之後,他便帶著一隊騎兵出城了,說是要去巡邏邊牆。
當日傍晚,負責出外巡邏邊牆的孫銅帶著人回來了,但是只回來了一半的人,而且幾乎人人受傷,身上不少血跡,一個個狼狽不堪。甚至就連孫銅,胳膊上都被割了一刀,傷口極深,幾乎能看到骨頭!
原來,他們撞見了入寇的韃子,一番惡戰之下,他們寡不敵眾,損失慘重,不敵退去,而韃子也折損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