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崇禎六年這一次,當時這女子已經跟著郭汝磐了,自然很清楚當時的闖軍是多麼的狼狽。他們被洪承疇給打的接連敗退,狼狽逃竄,一日復一日的撤退,似乎每天幹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逃命。她還記得,好幾次剛到了一個地方安頓下來,就傳來了洪承疇帶兵打來的消息,然後眼前的男人便趕緊抓著她的手,騎上馬,接著逃跑。
那段時間,惶惶不可終日,睡覺都不安生,睡不了多一會兒就會被噩夢給驚醒,一睜眼就是逃跑,吃飯都在馬上,不知道多久沒洗過澡沒洗過臉,簡直是如同活在地獄之中一般。
而現在,洪承疇不但是三邊總督,還總督五省軍務,權勢更大了,手下的兵更多了。
想及此處,她也是不由得心中畏懼,手指都在輕微的顫抖。
「怎麼,你怕?」郭汝磐自然是感覺到了,他輕聲問道。
「死,我當然怕。但在你身邊,我就不怕了。」
女子繞到他面前,蹲下了身來,把臉靠在他膝蓋上,幽幽道:「那段日子,我還記得,用你的話說,就是給被狗攆的兔子一樣。」
說到這裡,她撲哧一聲輕笑,郭汝磐嘴角也露出一抹微笑。
「我那個時候,怕得要死,生怕那些官兵追上來,把我給抓了。我知道自己長成什麼樣子,也知道被抓了之後,等著我的是什麼。但是咱們騎著馬逃命的時候,被你抱在懷裡,聽著你的喘氣兒,我就不害怕了。」
「你有十幾個女人,都被你給扔下了,就帶了我逃命。()你不放心別人帶著我,就自己把我抱懷裡。當時我就想了,一旦官兵快追上來了,我就自己跳下去,大青那麼神駿的馬兒,只帶你一個人,肯定能逃出去的。我跳下馬,要是沒摔死,我就把玉釵吃了。我聽說李師師被金人抓了之後,是吞金釵死的。我們都是青樓出身,她碰到的是皇帝,但我覺得我比她幸運,因為我碰上了你。我也想學一些她,吞玉釵死了,不被人生擒,就不會對不住你了。」
女子直起身子,指了指頭上的玉釵:「這釵子是咱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送給我的,逃命的那些日子,我每日都揣在懷裡。」
聽她說這,郭汝磐眼圈兒都有些泛紅,他怔怔的看著她,輕輕喚道:「芙娘。」
聲音中滿滿的都是情意。
芙娘抓著他的手,目光柔和而堅定,她低低道:「我沒什麼本事,也沒什麼能幫你的。但我要告訴你,你若出了事情,我絕不會苟活。」
……
夜色漸漸深了,仇元德躲在一道淺淺的溝裡,抬頭瞧著距離自己已經不是很遠的城牆。
這溝不深,大約只有二尺左右。仇元德五大三粗的,是很雄壯的一條漢子,蹲在裡面,身子便露出很大的一截來。城頭上也是一片漆黑,只能瞧見一點兒不是很亮的火光。
仇元德死死的盯著城頭,好一會兒之後,感覺眼睛也酸了,眼淚似乎都快流下來了。他低低的罵了一句,吩咐旁邊的人:「你幫我瞧著點兒,看著城頭火光的變化。」
「是。」
他的親兵應了一聲,趕緊睜大眼睛看著。
仇元德低下頭,使勁兒的偷了揉眼睛,低低罵道:「你娘的,做事這般沒膽子,弄得這麼晚,還得讓你爺爺在這裡蹲多久?」
他們距離城牆也算不上特別近,至少周圍沒有那些橫七豎八的屍體,但味道可是擋不住的。一陣陣屍臭味兒撲面而來,熏人欲嘔,他們乍一來的時候,都是捂著鼻子不敢聞。但總不成一直捂著鼻子吧?到了最後,也只能是強忍著呼吸了。聞得時間長了,簡直是眼冒金星,胸口煩悶,難受的要死。
仇元德自己都是難受的不得了。
不過他也就只敢小聲的抱怨兩句而已,甚至都不敢讓旁邊的親兵聽見。畢竟他說這種話,已經是有點兒背後議論質疑郭汝磐的意思,一旦洩露出去,必定是性命難保。郭汝磐的手段,上上下下誰人不知?
又在這兒蹲了一會兒,仇元德忽然自嘲的一笑。
看來自己確實是過了兩年好日子,連這點兒罪都受不了了。
還記的當初自己帶著婆娘和孩子出來討吃的,餓的實在是受不了了,自己真的以為是要給生生餓死了。結果有個人餓得暈了過去,大夥兒都一擁而上,把他給分了,自己也跟著撲了上去,從裡頭生搶出一截最有肉的大腿來。
老天爺,那可是人肉啊!自己還不是狼吞虎嚥的吃著?
想到這兒,他忽然就感覺沒那麼難受了。一想到孩子和婆娘,他嘴角便是露出一抹溫柔的笑,若是被他手下那些士卒瞧見的話,定然會目瞪口呆——原來仇瘋子也會這麼笑?
「這一次我帶著人先殺進去,這可是個大大的肥差,也就是我運氣好,能趕上了。嗨,也不是運氣好,若不是老子能打夠狠,這差事也落不到牢子頭上來。娘的,這可是老子多少次拚命掙回來的!」
「待會兒殺進去之後,別的不管,先找兩家大戶搶了他娘的!老子拿命在拼,總不成一點兒好處也見不著?搶了銀子,再搶上幾個看得過去的丫鬟,俺婆娘辛苦了這麼多年,也該讓她享享福,知道讓別人伺候是什麼滋味兒。還不能搶太好看的,要不然得讓總權和制將軍給搶去,也不能太一般,要不然俺想著用用的時候,一看臉就沒了胃口。」
仇元德心裡小算盤倒是打得山響。
他是勾華翅麾下的一名守旅,官兒不算很大,但卻很有名氣,在郭汝磐這一支萬把人裡頭,不知道他的可不多。
仇元德外號瘋子,說的就是他打起仗來就跟瘋了一樣,誰也攔不住,見誰殺誰,凶狠無比。而與其瘋狂相匹配的,還有其強悍的戰鬥力,這廝身材高大魁梧,更是天生神力,兩柄金瓜錘,加起來有五十斤重,別人只怕拿一會兒就得胳膊酸痛無力,但是在他手中,卻跟紙糊的一般。雙錘掄起來,蹭一下就是非死即傷,等閒十幾個漢子圍攻,也能讓他都給打殺了。
雖然郭汝磐把差事交給了勾華翅,但勾華翅自認身份貴重,而刀槍無眼,此次行動也不能說是一點兒風險都沒有,自然是不會親自來的,所以便派了仇元德來。他手下三百最強悍的精銳,外加一個堪稱萬里挑一的強悍猛將,勾華翅認為是足夠了。
能拿到這個差事,仇元德也很是興奮。立了這個大功,陞官兒是肯定的了,而更重要的是,能趁機搶到不少東西。
在這支闖軍中,仇元德除了以強悍瘋狂聞名之外,還以好財貨著稱。
不知道過了多久,旁邊的親兵輕輕拍了他一下,低聲道:「大人,滅了,火把滅了。」
「啊?」仇元德怔了怔看盡看去,他發現城頭上的火把滅了。
「滅了?」他眨了眨發酸的眼睛,瞪大了仔細看,發現果然是滅了,城頭上現在是漆黑一片。
他頓時打了個激靈,手也攥緊了金瓜錘的錘柄,他死死盯著城頭之上,眼中滿是期待。
正如他所盼望的一般,城頭上火光閃了閃,火把又是重新亮了起來。然後片刻之後,火把又是熄滅,又是片刻,火把重新亮起,這一次,一直燃燒著,沒有再熄滅。
兩滅兩亮,正是之前約定的信號!
仇元德只覺得心中彷彿一團火在燃燒,讓他只想瘋狂的大吼大叫,只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心中則是無窮的殺戮**。這種感覺他再熟悉不過了,每次要和別人打仗,兩軍交陣即將開打的時候,他都是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想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