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些事,不過都是瑣事,我待會兒吩咐他們去做吧。」
朱東看向老謝,笑道:「現在,是最難辦的一件事兒,老謝,該怎麼把你送出去。」
那老謝笑道:「其實,這倒不是什麼難事兒。」
老謝嘴上說著,心裡又是歎了口氣。這朱東啊,咋說他好呢,優柔寡斷,極重情義,但是這為人處事兒,未免也太差了一些。他之前對自己就不冷不熱的,說實話,那是正常,畢竟他當時並未下定決心投了闖軍,自己和他怎麼說也是對立面,別說是對自己冷言冷語了,便是一刀殺了,也不算什麼。但現在不一樣了——都是闖軍的人了,而且是自己勸降的他,自己也能在潘總權和制將軍那裡說上話,老謝尋思著,他怎麼著對自己也得巴結些吧。卻沒成想,朱東還是這樣子,一點兒都沒變。
他頓了頓,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出來幹這活計了。之前也做過,都是商議完畢之後,趁夜離開的。朱將軍你能不能控制得住南門?」
「南門現在三百五十兵,三百人是我的下屬,絕對沒問題,至於那五十個……」朱東沉吟片刻,道:「也不成問題。」
「是啊。」呂助在一邊低低冷笑一聲:「調過來的這五十兵,不見多能打,倒是一個個的大爺脾氣。咱們守城,他們就去睡大覺,吃的做好了送上來,咱們還沒抬腳,他們就先圍上去了。真他娘的……嘿!」
對於調撥過來的田實手下的那五十家丁,他顯然是一肚子怨氣。也怪不得他,田實手下那些人,也是驕橫慣了的,素來又是瞧不起一般的軍兵,自然也不會把他們放在眼裡。也就是有劉若宰在這裡他們不敢放肆,若不然只怕早就生出事來了。
「再讓他們張狂兩日,瞧著到時候怎麼收拾他們。」
朱東對這些人也是一絲好感都欠奉,他淡淡說了一句,又對老謝道:「守夜的活計,估計是我們的,他們只怕都要睡大覺去……我安排他們守夜他們只怕也不會聽,更不會主動提出來。卻是正好,今夜等他們都走了之後,便把你帶上城頭來,拿繩子懸下去。」
老謝點點頭:「朱將軍放心,回去之後,在下會立刻稟報上去,不消得多長時間,定然會有消息。無論制將軍和潘總權是何命令,在下都會在後日子時,於垂下城牆之處等候,將軍到時候直接再將我拉入城中即可。」
……
是夜,天色黑沉,無星無月。烏雲壓在空中,風似乎比白日間更大了一些,似乎還有一點點的潮濕。這樣的天氣,昭示著有下雨的可能,但對於崇禎八年的陝西關中來說,盼著老天爺下雨,這個願望實在是有些奢侈。
若不是連年的大旱使得年年歉收,哪怕是官府再怎麼苛厲,老百姓總也能支撐著過下去。人們總是在盼著下雨,但絕大部分時候,得到的都是失望。
濃重的夜色,也為某些人提供了最好的遮掩。
南門城頭,只有幾根火把點燃,照亮了不大的一塊面積,剩下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之所以這樣,一來是為了節省,二來,則是為了安全。夜色之中,火把簡直就是活靶子,人家能瞧見你,你卻瞧不見人家,這樣非常吃虧被動。所以還不如把火把給滅了,大夥兒都是摸著黑,倒是也公平。
至於夜襲——完全沒必要有這個擔心,由於長期的營養不良,闖軍大部分人都有相當程度的夜盲症,讓他們夜襲,只怕是送死。若是小隊人偷襲,那是沒什麼用處的。而若是大隊人馬來趁夜偷城,聽聲音也完全能聽得出來。在這寂靜的夜裡,不大的聲音就能傳出去老遠,更別說幾百上千人一起活動的聲音了。
遠處的闖軍大營,也是漆黑一片,火把也不多。只是在營地正中,郭汝磐居住的大帳那裡,才是一片燈火通明,時不時能瞧見一串細長的火光從闖軍大營中閃過,那是巡夜的士卒們。
闖軍撤兵之後,這一日就沒再進攻。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軍心士氣已經嚴重受挫,至少也需要一夜的休養才能略緩過來。
無論是澄城縣還是闖軍大營,都是一片安靜,都在養精蓄銳,等待著接下來的戰鬥。
南城門內,軍營中緩緩走出來一行人,約莫有七八個,為首一人一身甲冑,面目威嚴,正是朱東。在他身後,呂助及幾個親信士卒簇擁著,而老謝,也是換了一身衣服,混在其中。他面目普通,神色平靜,和周圍的人沒什麼區別,加之此時又是黑夜,除非是已經得到消息了直接上來抓他,否則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行七八人,卻只打著一支火把,根本就照不過來,在極昏暗的光線下,大夥兒沉默的往前走。
這也是朱東有意為之,若是弄得亮如白晝,那還怎麼偷偷把人給送下去?
到了上城牆的馬道那裡,那裡站著的士卒認出是朱東來,就要下跪磕頭,朱東擺擺手:「本官巡夜而已,我看我的,你們站著就成,不用多禮。」
幾個兵丁趕緊應下。
沿著馬道上了城牆,朱東先在城頭左近轉了一圈兒,跟這個說說話,跟那個笑罵幾句,看似是很尋常的舉動,卻是能讓士卒們心裡都暖融融的。老謝在後面冷眼瞧著,倒是提高了一點兒對朱東的評價:這人固然缺點不少,但帶兵真是一把好手。他的愛兵如子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真心。
城頭上都是朱東的手下,田實手下的家丁都已經在城內尋房子睡了,而無論是劉若宰還是章承,自然都不會在簡陋的城門樓子裡過夜。
轉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朱東等人沿著城牆往西而去,並無人有絲毫的懷疑,因為這是例行的巡夜。朱東雖然對自己的手下很放心,但這般重大的事情,也不得不小心行事。
又走了一盞茶時間,已經離著南城門有相當遠的距離,都快到達西南城牆角了,他們才停了下來。朱東下意識的四下看看,方才低聲咳嗽了一聲。
呂助取出一捆繩子來,藉著燈光在老謝的腰間綁了個解釋,沒有任何的廢話,幾個人一起用力,提著繩子,一點一點的往下放,緩緩把老謝給放了下去。澄城縣的城牆並不高,老謝很快落地,把腰間繩子解開,衝著城上擺了擺手,彎著腰,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幾步,方才略略加快了步伐,很快便是消失在夜色之中。
整個過程,只用了極短的時間,也沒人說話,所有人都是沉默的。
朱東怔怔的看著遠處的闖軍大營,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這才是歎了口氣,邁步離開。
夜色中,老謝摸索著前行。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腳下的路自然也看不清楚,他都是半蹲著身子,手摸著地面,慢慢往前挪。雖然用的是這麼一個難受的姿勢,但他的速度卻還不慢,顯然這等事兒是經常做的。
「娘的,這等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每次都讓老子進去勸降,你娘的,早知道老子寧願自個兒生下來是個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