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並不嚴厲,因為不是自己直接屬下的緣故,甚至是有些商議的語氣在裡面。那田實手下負責帶領這五十人的家將有些不悅——他們素來是自視甚高的,而現在分給他們的這活兒實在是有點兒太清閒了,未免有些瞧不起他們的意味在裡面。正要說話,忽然卻是瞧見站在不遠處的劉若宰那冷淡的目光瞥過來,立刻心裡一激靈,趕緊應是。
安排了好了這些,朱東卻並未去看城外闖軍,而是又在這段城牆上巡視了一番,確保所有的守城器械全部到位,這才把目光轉向城外。
三十丈了!
闖軍衝鋒的勢頭絲毫沒有停下來。
「開弓!」朱東又一次下命令。
越來越近了,終於到了二十丈,這個守軍期盼已久,闖軍畏懼不已的致命距離。若是沒有方才潘泗那一番眼裡的懲罰帶給他們的巨大恐懼,他們此時說不定會在這裡猶豫,甚至會停止衝鋒,但現在不一樣了,恐懼激發了他們的情緒,他們口中的叫喊聲更大了,以更快的速度,試圖在守軍反應過來之前衝到城下。
但只是癡心妄想而已。
「射!射箭!不要停!」朱東也大吼道:「有盾的別射。」
士卒們甚至連應是的時間都沒有,都是紛紛鬆開弓弦,讓早就已經準備許久的羽箭狠狠的迸射出去。
按照朱東的命令,他們挑選的敵人都是那等沒有挨牌防護的,而且正如董策之前猜測的那般,到了距離城牆比較近的所在,自然而然的,闖軍士卒們的間隔就小了許多,又是變得密集起來。
於是一輪箭雨,又是足以帶走數十人的傷亡。
而這一次,面對箭雨,闖軍沒有猶豫,也沒有退卻。一個身高體壯的大漢高舉著手中的大斧,厲聲嘶吼道:「兒郎們,隨我殺上去!」
他只是布衣,不但沒有穿甲,甚至還**著上半身,他很高大,肌肉也很發達,結實雄壯,一塊一塊的呈現出一種陳舊的古銅色,上面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疤,也不知道有多少個,顯得極為的強悍。
看起來他似乎應該是個低級軍官,他帶著的這隊人,並非是抬著雲梯的,因此也沒有挨牌的防護,但是在這個大漢的帶領下,持著手中的刀槍,一個個都是悍不畏死的往前撲來。
所謂槍打出頭鳥,城頭上立刻一輪箭雨朝著這大漢潑灑過來,但這大漢雖然高大,身手卻是相當之敏捷,一貓腰飛快的往前竄著,手中大斧斜橫著,用斧面遮住了腦袋,竟然沒有被射中。倒是他身後的闖軍,被射翻了一片。
在一些低級軍官的帶領下,闖軍飛快的向著城牆接近。當然,付出的代價就是相當大量的死亡——城頭上的官軍,已經射出了足足四五輪箭雨,而且還在不停的張弓搭箭。
此時,就能看出來這些延綏鎮精兵們的實力,他們一個個動作非常穩定,只是胳膊小幅度的在動,而持著弓身的那條胳膊,則只是偶爾往下縮一縮,以略略緩解酸痛。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眼睛盯著下方,穩定的同時又是乾脆利索,瞧著不是多快,實際上非常迅速。董策盯著他們瞧了一會兒,暗暗點頭,這些人不知道多少次重複這個動作,才能做到這一點,只怕說幾百上千次都是少的。
闖軍已經接近到五丈以內了,董策站在城頭,扶著垛口往下看,甚至已經能看清楚他們那興奮和猙獰混雜的面孔。
衝到了這麼近的所在,在他們看來,希望就在眼前了。
董策又看向朱東,敵人已經逼近到了這裡,但他卻是未發佈任何其他的命令,只是依舊高聲喊道:「射箭,繼續射箭!」
然後又回頭衝著那在城牆內側女牆前面的五十名田實的手下喝道:「你們也射!」
「是!」
那些家丁也被這等緊張的氣氛所感染,紛紛應是,張弓向前射去。只不過他們的箭簇是指向斜上方的,如此羽箭射的非常高,但不算很遠,劃出一個漂亮的拋物線之後,斜著落到了下面的闖軍之中。
如此一來,箭雨又是密集了不少。
從大約四五丈之外到城牆根下這段距離,對闖軍來說是最難熬的一段路程,在這裡,他們變得極其密集,對於城牆上的守軍而言,那幾乎就是箭無虛發,一個個活靶子。而且有了後面那五十人的加入,羽箭又是更加密集了。
但闖軍們都清楚,自己是沒有退路的,逃回去的下場,比死在這裡還要恐怖的多。
既然沒了退路,那就只有向前。四五丈,十來米的距離,若是只有一個人的話,極短的時間就足以通過,但現下人群擁擠,那就要慢了許多。儘管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他們還是堅定的向前接近著。
黑壓壓的人群如同巨浪,狠狠的向著城牆砸了過來。
澄城縣或許之前是有護城河的,但至少現在是沒有,或許是被堵塞了亦或是其它什麼原因。此時,沒有護城河的壞處顯露無疑。只要是有一條護城河橫亙在闖軍面前,哪怕是那等不寬也不深,比一般水溝大不了太多的護城河,也可以擋住闖軍的前路。闖軍要麼是用泥土沙包等將護城河填出一條足以通行的路來,要麼就是假設木板。
如果是選擇填塞護城河的話,不但費時,還需要大量的人工,那麼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就是城頭守軍的活靶子。而若是選擇架設木板,倒是不用費時費力,但每次通過的士卒是有限的,源源不斷緩慢通過的士卒就是最好的射擊目標。而來到城下的為數不多的攻城部隊,對城池也不會產生什麼威脅。
董策瞧著,心裡閃現過這些想法,然後下了決定,這次回去磐石堡,一定要把護城河給建好。
到了這個距離之後,城下有些闖軍便開始站定了,然後往上射箭。
雖說闖軍中有弓箭的不是很多,但總還是有一些的,站定了往上射箭的,約莫也有百來人,他們用的弓都不算很好,因為闖軍本身不具備製造弓箭的能力,是以用的弓箭都是從明軍那裡繳獲來的,所以普遍都比較陳舊,功能上也有些損傷,射程,弓力等等,都是一般。但距離實在是太近了,他們也足以給城頭守軍造成相當的殺傷。
羽箭射出,當下便有三五個守軍慘叫著倒在地上。
守軍第一次出現了死傷,其他人頓時也是出現了一陣騷動。
「別管其它的,射,繼續往下射!射那些有弓的賊人!」
士卒們頂著城下的射來的羽箭,往下潑灑著箭雨,那些闖軍的射手頓時是被箭雨給覆蓋了。
一瞬間,就是死傷狼藉,也是沒法子的事兒,畢竟單單就這些弓手而言,他們面對的是數倍於自己的敵人。
清掃了這些人之後,城頭上的壓力頓時是小了許多,但也被闖軍趁這個機會攻到了城牆下面。
方才大量死傷的,主要是那些沒有挨牌防護的闖軍,畢竟射殺他們要容易的多,挨牌的防禦力,官兵還是很清楚的。正因為如此,那些抬著雲梯,抬著撞木,被挨牌防護的闖軍,反而是傷亡極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