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策感覺今天劉若宰似乎有點兒奇怪,那種感覺,怎麼說呢,好像是一個之前一直不被老師喜歡的學生,忽然感受到了老師的關心大致就是這種感覺。董策當然不知道這是劉若宰決定把他確定了唯一扶持對象的緣故,不過這種改變,總歸是好的。
他自然是趕緊道謝。
劉若宰的這馬車外面瞧著陳舊,裡面其實空間頗大,裝飾雖然不華美,卻是很雅致。內裡有小几,上有筆墨紙硯,他就在馬車中寫了條子,用了印,遞給了董策。
董策接過條子,再次道謝,正要告辭,卻是忽然聽到裡面劉若宰喊了自己一聲。
「漢臣。」劉若宰喊著董策的字,低聲歎息道:「當年宋神宗之時,有流民在東京城外乞食,鄭俠一副流民圖送到御前,直接讓當朝宰相王安石罷相。你說,今日若是本官畫了這人吃人的流民圖送到聖上前頭,又會如何?」
他的聲音幽幽的,似乎幽魂夜語。
董策默然。
按照他的猜測,以當今聖上的性子,若真是看到了這流民圖,大概反應有兩種。第一種是惱羞成怒各種加餉是他的旨意,而百姓流離失所也只能說明了他這個皇帝的無能,他可能以前對百姓有多麼慘沒有直觀的認識,但認識到了之後也未必會立刻就反省錯誤直接將劉若宰下獄查辦。第二種,還是惱羞成怒,但卻是會怪罪到大臣的頭上,認為是他們誤了自己然後大開殺戒這也是崇禎帝經常的一個思維模式。
甚至在董策前世那個時空,他一直到死,也不認為自己有錯,只是認為大臣誤國。
甭管是哪個,反正最後都沒有劉若宰的好果子吃。
大夥兒都知道現在百姓日子不好過,但都裝不知道,甚至皇帝也是這般,你硬是把這一層浮華的表象揭開了,豈不是和大家過不去?
不過董策也對劉若宰的性子比較熟悉,知道他也就是說說而已,斷然是不會這麼做的。
「去吧,去吧。」劉若宰不再說這個話題,歎了口氣,便是讓董策離開。
董策恭敬的應了一聲,便是打馬離開。
他回到自家的隊伍中,把王通這三個都頭都給叫來,吩咐了幾句,三人聽命,各自下去傳令。
少頃,董策便是帶著自己的家丁離開大部隊,朝著流民們緩緩行去。
此時的情況,是馬隊佔據了官道和旁邊的一片地界兒,而流民們則是分散在路兩邊已經荒廢的田地中。他們可能也是走得累了,到了這兒便想著休息了一下,乾脆都按照各自的小團體坐了下來,等待著官軍的離開。
董策這一干手下,全都是披著甲冑,手裡端著鋒銳的長槍,讓人看了就是心裡發冷。他們朝著流民們過去,頓時是引起了流民們一陣慌亂,不少人都是站了起來,驚懼的看著他們,不知道這些官兵是要做什麼。
還好,讓他們略略安心的是,董策帶著人在離他們還有十來步的時候停了下來。
董策越眾而出,高聲道:「諸位,本官乃是磐石堡守備,大同左衛指揮僉事,董策!」
這些流民們是不大聽得懂這個的,也不知道這些官職代表著什麼,但大概還是能搞得明白,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似乎官兒不小。
「你們是流民!一路過來,當也路過了不少州縣,可有州縣給你們施捨過一口粥?」董策又是高聲問道。
流民們寂寂無聲,沒一個人說話,董策倒也不著急,就在那兒等著。
終於,內裡傳出幾個憤憤不平的聲音:「沒有,見了俺們,城門都不讓進!」
「俺們想進城討口飯吃,都給關在外頭!」
「那些殺千刀的,還派衙役兵丁驅逐俺們,殺了不少人!」
他們的話,得到了許多人的響應。
之前人們不說話,只不過是因為缺少一個領頭人而已,而現在,有人說話了,大夥兒立刻是跟著說,頓時是吵吵嚷嚷,亂七八糟的。內容卻也差不多,無非就是控訴這一路上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訴說心中的委屈。
他們也真是給欺負慘了,再說了,這一路上,哪裡有當官的願意聽他們說話?此時碰到一個董策,還不趕緊抓住機會?
董策也不著急,也不打斷他們,就是在那兒很認真的聽著。
足足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流民們也說的差不多了,他們身體都很虛弱,連說話都覺得花費氣力。董策雙手往下壓了壓,頓時所有人
都不說話了,方才董策那一番動作,已經讓他們心中多了些親切感,也願意聽他說話。
董策指向了東北方向:「順著這些方向,一直往前走,過了大同左衛,高山城之後,再走不遠,就能到達磐石堡。本官乃是磐石堡守備,磐石堡,是我的地盤兒,我還是做得了主的!現在磐石堡正在招募流民墾荒種田,你們只要是去了磐石堡,就能分田地,有吃的!當然,幹活兒少不了,這天底下總沒有讓你白吃白住的道理!」
他頓了頓,揚聲道:「你們若是願意去,本官便著人帶你們前去!若是不願意去,就這麼自己走也成,到時候餓死,卻也怨不得本官。」
說完,董策打馬往後而去。
他沒有做出一副很熱切的樣子繼續勸說,那樣的話,這些流民便會認為自己是求著他們去,不自覺的就會拿架子,反而不容易達到目的。他也沒有把前景說的特別好,比如說白吃白住之類的,甚至還刻意的說的苛刻了一些想吃飯可以,得幹活兒!
這樣反而是能夠取信於人。
那些流民們面面相覷,然後便是湊在一塊兒竊竊私語,現在是在商量是不是要相信董策說的話。
不得不說,許多人都心動了,他們已經流浪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了,親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的餓死,心裡要說不害怕不畏懼那是不可能的。但現實卻是讓人絕望。
去的所有地方,都是窮困無比,城池進不去,而城外,卻是根本討不到吃的。樹皮草根都吃光了,不少人吃觀音土吃死了,但還是有許多人在吃。一個個肚子鼓脹,最後也是只有一個死字。
他們就像是即將被淹死的人,看到什麼東西都想抓住,哪怕只是一根稻草。
而董策給他們描繪的前景,顯然並非是稻草,雖然要幹活兒,但至少有飯吃啊!有飯吃,說不定就餓不死,就能活下去!
終於,有流民壯著膽子問道:「大老爺,俺們可不認識路。」
「若是有想去的,本官自然會著人帶著你們!」
董策指了指右邊的一片空地,道:「本官還有公務在身,沒時間在這兒糾纏,誰願意去的,就站到那裡去,只有一盞茶的時間。一盞茶之後,還未站過去的,便自生自滅去吧,就莫要再怪別人。」
果然,董策一給出時限了,流民們的反應立刻便是不一樣了。當有了緊迫感的時候,人們做決定自然會更快一些。而且董策一給出這個時限,就會給流民們造成一種心理暗示:這可是個好事兒啊,再不抓緊就趕不上了。
幾乎是董策剛說完,便有人往那邊走過去,而一看見別人動了,剩下的自然也就忍不住。流民們紛紛朝著那邊走去,但有些人猶豫著,似乎是在思量,但終歸是沒走過去。一盞茶的時間到了,差不多有七成的流民都已經站在了董策指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