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些人全都進去,黃季方才長長的吁了口氣,一摸額頭,卻已經是一頭冷汗。半是急的,半是擔心。
方纔他一直擋在門口,是以老褚並未看到外面有什麼,以他的心性,怕是看到了也不會多想。
「方纔咋了?」方才黃季不讓他說話,把個老褚憋得夠嗆,趕緊問道。
「沒啥。」黃季沉沉搖頭,打開門指著方纔那些人進去的宅子,問道:「那是誰家?」
「王老家的祖宅。」老褚瞧了一眼道:「都有百多年了,喝,那宅子我進去過,前後有兩進,都是青磚青瓦的,住著也不知道得多舒坦。後頭還有個場院,也是寬敞,比咱這窩兒可強似百倍。」
「王老的?」
黃季腦海中浮現出方才瞧見的那雖然年紀不小,但身板兒硬朗結實的老者的樣子,他沒空兒聽老褚閒扯,打斷道:「那王老,你可聽說他認識什麼人麼?」
這個老褚卻是一問三不知了。
黃季沒奈何,只得叮囑了幾句,尤其是囑咐他不要洩了自己行蹤,然後便是匆匆離開。
那些不知來頭的人到來之後,這裡已經不能多呆,若不然被他們發現,怕又是一場風波。
黃季走的時候,心中已經滿是疑慮。
那王老,不簡單吶!
…………
今日,安鄉墩中喜氣洋洋。
蓋因對今日的安鄉墩來說,乃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今天,他們便要喬遷新居。
現如今住在安鄉墩中的所有人家,都要遷到磐石堡中。磐石堡內城的那片四合院已經全都建好了,門窗傢俱等等也一應置辦的齊全,所有東西都弄了進去,並且開著門開著窗量了幾日,把味道都給散得乾淨。
今日乃是黃道吉日,宜搬遷,是故便定在了今日。
王氏一大早便起來了,天還麻黑著呢,昨日許多用不上的東西就已經收拾好了,只餘下一些必須要用的。一大早起來之後,她便把幾個孩子弄起來,一起收拾東西,捆紮箱籠,準備待會
兒來人的時候直接搬上車就成了。
所說需要收拾的東西已經沒多少了,但他們收拾的速度並不快。自家丈夫不在,大兒子也不在,現如今家裡最有氣力的竟然便是王氏了。
她把那口鐵鍋並著幾個碗碟拿到屋子外面去,小心翼翼的放好,不由得扶著腰喘了口氣,抹了把額頭上的細汗。
「這麼冷的天兒,竟然出汗了?難不成是自從當家的做了官之後,我也不怎麼幹活兒了,這身子骨兒也將養的嬌貴了?」王氏有些好笑的想著。
往常做這些事,對她來說可是輕而易舉。
天還沒亮,黑色的天空中有幾顆星辰閃亮,一陣寒風刮來,便是讓人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丈夫不在,她是很理解的,但是大兒子明知道今日就要搬家了,昨日卻還不回來,讓她心裡有些難過,又有些無奈。自從他跟著他父親做事之後,便再也沒回過安鄉墩。王氏明白是為什麼想來是見識外面的好,便嫌棄這裡的住處簡陋逼仄了。
「要走了啊,這就要走了啊!在這兒住了多少年了?」
王氏回頭看看自己的小屋,再看看那高大的墩台,在漆黑的夜色中聳立著,宛如一尊蹲坐的巨獸。
想要就要離開此處了,她神色間有些悵然,自從十四歲上嫁過來,她已經在這兒生活了三十來年了,驟然便是要離開,難免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但是很快,這略有些惆悵的心情便是變得歡快舒暢起來。她又不是什麼多愁善感的懷春少女,而是一個操持了這個家二十多年,每日勞心勞苦的女子。就算是本來再怎麼樣,被生活磨得,也要變得現實起來。對她來說,離開這裡所帶來的那些微惆悵,遠遠不如要住進新的大房子所帶來的喜悅和期待來的強烈。
一想到再也不用一家人擠在這麼一個簡陋的小破屋裡,她便是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那磐石堡裡的新宅子她是見過的,喝,很大很寬敞,屋子也很多,怕是自家這些人,一人一間房子都住不滿。
也乾淨,也敞亮,不是朝北而是朝南,見日裡陽光也好,曬被子曬衣服都是正當。
想想嘴角便是忍不住流露出一絲笑意,跟那房子比,自己這個,真真是狗窩一般了。
王氏忽然伸手擰了一把自己,神色間竟有些不真實的恍惚感,感覺似乎就跟做夢一樣。
幾個月之前,自家男人還是個不起眼兒的,也沒有絲毫級別和本事的老墩軍,整日價便是守著這一個婆娘幾個孩子過日子。渾渾噩噩,不知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或許那會兒也沒人想這個略有些深奧的問題。對他們來說,能活在當下,維持自己不餓死便是很好的了,想未來,那實在是一種很奢侈的行為。
但是似乎一夜之間,這日子就改變了。
董大人來了,董大人打了勝仗了,董大人殺了韃子,殺了馬賊了,董大人陞官兒了……董大人官兒越做越大,而自家男人,安鄉墩的這些老部下們,便都跟著水漲船高了。自家男人也當了官兒了,也長胖了,臉上的皺紋似乎也舒展開了,整個人分明就變得跟之前不一樣或許這玩意兒就叫氣度吧!
而自己本來因為這輩子就要老死在這個偏僻的邊墩,這間低矮逼仄的小屋了,卻沒想到時來運轉。在自己四十多歲的時候,竟然又是重得了這麼一個機會。
以後的日子,就要紅火起來了。
非但是她一個如此,整個安鄉墩的所有人,幾乎都是有一種不敢相信的虛幻感。
他們所有人都是要遷走的,墩中這些人家,李貴一家,王羽一家,張七四一家,霍讓一家,蘇大成一家,現如今都在董策手底下做事,自然都是分了宅子。除此之外,王通也分了。他的婆娘現如今還住在離著十里鋪不遠的鄉下,也是時候遷過來了。
至於石進,周伯周仲耶律斡裡和並著王渾這幾個光棍兒,董策自然也不會虧待了,一律也分了。孤零零的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外面覺得有些淒涼,想必時間一長也膈應得慌,心裡就覺得不舒坦了。一旦有這種想法,那麼張羅著娶一房娘子便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董策如此做,也未嘗沒有幫著他們成家立業的意思。
以他們的地位,再加上這一套很拿的出手的宅子,無論是娶一個流民的閨女,還是從別的地界兒迎娶,面子上那都是很過得去的。
「只是不知道,離開了這裡,以後可還能見到他麼?」
王氏心中忽然浮現出這麼一個念頭,她頓時便
愣住了,然後臉上便是佈滿了驚慌失措。她使勁兒的晃著腦袋,咬著嘴唇,拳頭無意識的在空氣中砸著,似乎要把自己腦海中的這一絲情緒給驅逐出去。
不知為何,想到再也難以相見的時候,心裡竟有些酸楚不捨。
是因為什麼?是因為他說的那些霸道熱烈的話,還是因為他那熾熱的擁抱和好聞的男人的氣味兒?
「我可是有有夫之婦啊,是有丈夫的人,我怎麼能想著他念著他?」
家丁們要麼是在磐石堡當訓導官,要麼是在窯廠,或是在董策府上駐守,現如今安鄉墩中已經沒有董府的家丁了,王氏給家丁們做飯的差事,也早就沒了。而她和董毅英,也是好有一陣子沒見著了。
王氏並不知道現如今董毅英就在磐石堡,董策的安排李貴等人尚且不那麼清楚,更何況她一個婦道人家,又哪裡會知道這些消息?她還以為董毅英給調出去做什麼事兒了,便以為一離開這安鄉墩,此生再也難見。若是知道董毅英就在磐石堡,又不知道心裡作何想。
雖說有那麼點兒異樣的情緒,但總歸,今日的安鄉墩是喜氣洋洋的。
等到了天亮時分,東西差不多就都收拾完了。以前覺得自己沒什麼家當,窮得很,但是現在收拾出來,一眼瞧去,卻也是不少。搬家這事兒,麻煩就麻煩在,你似乎什麼東西都不願意捨棄,什麼東西都想帶著。結果零零碎碎的,最後就很不少。
約莫辰時中,也就是後世的八點左右,安鄉墩外響起了一陣車轱轆壓在地面上的軋軋聲響。
緊接著,十餘輛大車便是魚貫而入,停在了墩台前頭。
李貴和王羽並著李貴的大兒子李阿大從當頭那輛車上跳下來,安鄉墩的這幾戶婦人老小都在自家門口等著呢,一瞧見這個,趕緊都圍了上來。李貴穿了一身青衫,他現如今雖然已經很有了些威儀,但卻也知道該在誰面前擺威風,該在誰面前隨和一些。這安鄉墩裡的人,可都是互相之間知根知底兒的,誰不知道誰啊?在他們面前抖威風,反而是讓人背地裡笑話,還不如自然一些,該怎地怎地就是。李貴團團拱了拱手,笑道:「列位,列位,今日董大人事務繁忙,未曾親來。但是大人他說了,今日咱們安鄉墩的這些老人們,都是當初跟著他的,他絕不會虧待了咱們。咱們今日喬遷新居,乃是一件大事,就算這
會兒不到,今日也必定會來。霍家姑娘,蘇大使他們幾個,都有差在身,因此今日就我和王羽老弟過來接大家。來,大夥兒都往車上搬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