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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二 只能低頭 文 / 竹下梨

    從蓑衣渡到左雲縣縣治自然是不至於誇張到如往前線運糧一般的遙遠,但也差不多有百里之遙。說起來也是蘇以墨倒霉,他這個糧區是整個左雲縣最遠的一個,再往東的話就快到陽高縣了。離著遠就有諸多不便,不但不夠繁華,不容易做生意,想採買些東西都費勁。

    當然,天高皇帝遠也有好處若是在附郭之近郊,他做的這些破事兒,只怕早就被抖摟出來了,到時候鐵定吃不了兜著走。

    不過,糧長們也不是善茬兒,他們可是不樂意自己承擔這一部分費用的有良心的怕是早就傾家蕩產了。基本上到最後,花費的那些費用,還都是轉嫁到老百姓頭上去了,有的糧長甚至還讓百姓推著獨輪車往縣城裡運糧,然後路上自備吃食。

    此次蘇以墨盤剝如此之凶狠,也有運費花費太多的原因。

    蘇以墨敲著桌子惡狠狠的罵著,罵了好一陣兒之後方才停下,他靠在羅漢榻上,抬眼望著屋頂,愣了好半響之後,忽然幽幽歎了口氣。

    蘇少游少見自己老爹這般發火,再說這次的確算是辦事不力,躲在一邊耷拉著腦袋也不敢說話。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過了一會兒,蘇以墨歎了口氣,聲音中有些黯然:「我就知道,劉縣尊走了之後,咱們日子就得難過。別的不說,托劉縣尊的福,縣裡典史大人,六房裡頭幾位司吏,跟咱們關係都不錯。這新上任的馮縣尊,哪怕是為了打壓他們,也得順帶著收拾咱們家。唉,縣裡沒人了!」

    原來這左雲縣的縣令,乃是新上任的,不過是去年十二月方才到任。之前的縣尊卻是姓劉,已經被調任他用,這位劉縣尊,說起來,跟蘇家也很有淵源,乃是蘇以墨考取秀才功名時候的一位同年。這年頭兒讀書人之間,同鄉同年同學,這是最親密不過的關係,甭管認識不認識的,只要是能扯上這個,先就親近了三分。劉縣尊到任之後,蘇家又是送禮又是宴請,費了不少心思,再加上有這一層同年的關係,雙方便是越加的親近。

    劉縣尊任上,對蘇家一直照顧有加,也是在這幾年,蘇家的勢力越發的膨脹。卻沒想到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兒,一朝范縣尊被調走,馮縣尊上任,就要開始收拾他們了。

    這位馮縣尊年紀不大,今年方才二十而已,乃是去年崇禎七年甲戌科三甲第一百一十三名進士。人家可是京裡直接委出來的官兒,豈會怕你一個區區鄉紳?再說了,少年人銳氣方剛,也是肯做事,敢做事的,自然不怕得罪人。

    「這位馮縣尊新官兒上任,正是要燒火的時候,咱們犯不著這個時候招惹他,怕是這會兒他正盼著有人往前頭撞挨刀呢!咱們不能招惹他。再說了,去年的進士老爺,京裡直接排出來的,他一個三甲進士能直接做了縣令,這也算是肥缺了,說不得是上頭有人的。」

    蘇以墨終歸老辣,尋思了片刻,心裡已有計較,思量道:「既然他盯著咱們,讓咱們把虧得糧食都交上,那咱們就老老實實交上,其它的,以後再說。」

    「爹,咋納悶哪兒還有糧食啊?」蘇少游呆了呆,道:「那些窮鬼們現在是一粒谷子都拿不出來了,那啥給姓馮的交?」

    「糊塗!」蘇以墨訓斥道:「咱們在左雲縣還有大同府的糧店裡,不是還有不少糧食麼?」

    「爹!你要動那些糧食?」蘇少游差點兒沒跳起來,失聲叫道:「現如今糧價這般高,這些糧食可就是幾千兩銀子吶!這就拿出來了?」

    他眼珠子轉了轉,道:「您還有沒有什麼相熟的大人?看看能不能美言兩句?」

    「相熟個屁,美言個屁!」

    他不說還好,一說蘇以墨便是氣兒不打一處來,他不過是個秀才功名,縱然是當年認得一些人,多年不走動之下,也是變得淡了,哪裡使得上什麼勁?真有什麼大靠山?蘇少游這麼說,不由得讓他有些惱羞成怒。

    逮著蘇少游訓了一通,蘇以墨恨鐵不成鋼道:「你說你,做什麼事兒,說什麼話,什麼時候能用用心?沒錯兒,糧店裡挪了這些糧食,咱們虧損是不少。但若是不挪這些糧食,得罪了姓馮的,你以為咱們能保得住基業?」

    蘇少游聽了不由得悚然一驚:「爹,真有那般嚴重?」

    「你當呢?」

    蘇以墨冷笑道:「之前咱們蘇家雖然也是這周圍數十里的大戶,但卻也有幾家跟咱們家是一般無二的,都是差之不多。現如今呢?咱們家在這片兒,乃是遠超其它戶家,是這方圓幾十里的第一大戶!田產第一,店面第一,佃戶第一,家底

    兒第一!」

    說到此處,蘇以墨心中也是頗有幾分豪氣,沉聲道:「你倒是為何?是靠著祖上當了大官兒的餘蔭?非也!祖上雖然榮耀,但也不過是給咱們蘇家打下一個底子而已,後來咱們蘇家雖然是書香門第,世代傳家,但卻始終未曾再出一個舉人,秀才就到頭兒了!子孫這般不肖,能保住家業便是不錯,怎麼可能發展到今日這般勢大?」

    「告訴你,靠的就是咱們這世代糧長的差事!」

    「咱們大明朝,官不下縣,縣下頭就沒了朝廷的人管著了,全靠鄉老糧長。咱們蘇家是這一塊兒的糧長,就是這一片的官兒!咱們佔了糧長這個名頭,這個大義,藉著每年收稅的時候能收拾收拾他們,讓他們出血,咱們就能始終壓著他們,讓他們老老實實的。」

    「但若是咱們失了這個糧長的位子呢?」蘇以墨臉上露出一抹凶狠的表情:「甭管姓馮的委了哪家當糧長,左右是脫不出那幾戶來,嘿,他們給咱們壓了這麼多年,現如今若是當了糧長,怕是能把咱們家給生吞活剝了!」

    「這幫人,心黑著呢!」

    說著說著,便是一股子邪氣冒出來,忽然便一拍桌子,指著蘇少游罵道:「都是你這小子,不知道好生讀書,整日價就知道游手好閒,跟女人廝混一塊兒,現如今知道後悔了吧?若是你能中進士,你老爹我,咱們蘇家,豈會受那黃口稚子之辱?」

    蘇少游聽的目瞪口呆,心裡也是委屈,心說怎麼這都能往我身上扯?

    只是老爹訓話,他也只能老老實實的聽著。

    其實蘇以墨不愧是老奸巨猾,正所謂薑是老的辣,看事兒都能看到點兒上。蘇家能有現在的勢力,三分是祖宗餘蔭,卻足有七分是靠著這個糧長的地位,是以甭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這是一定要保住的。

    劈頭蓋臉的把蘇少游給訓了一頓,蘇以墨喘了口氣,道:「先在家歇歇,明兒個,你再去趟左雲縣?」

    「還去,去那幹啥?」

    蘇少游沒能跟上老爹的思路,傻乎乎的問道。

    「傻呀,當然是去打聽這姓馮的有什麼嗜好!」蘇以墨點著他道:「咱們跟姓馮的不熟,總得想法子拉上關係才成,若是送的禮物不對,怕是人家都不收。總得投其所好才是正理

    ,只消得第一次收了,以後這事兒就好辦了。此人年輕進士,說不得前途不可限量,咱們交好了他,有益無害。」

    「我估摸著,這年輕人麼,血氣方剛的,說不得這色上一關便是難過。」

    蘇以墨道:「反正現如今咱們手中有這許多美貌女子,他若真是好色,咱們便挑個喜歡送他。也是一樁美事。」

    蘇少游恍然大悟,趕緊點頭,笑道:「爹,還是您老想的周到。高明,當真高明。」

    「你小子,做事不用心,拍馬屁倒是有一套。」蘇以墨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前段時日不是說串連同年交好的書生,要把董策給收拾一頓,那事兒辦的怎麼著了?」

    「爹,這事兒孩兒有八成的把握了。」

    一說起這個來,蘇少游立刻兩眼放光:「孩兒這來回奔波數月,已經是串聯了二十餘位同鄉同年好友,其中有四五個乃是有秀才功名的。孩兒打算再攛掇上幾個,到時候要鬧就鬧得大一些,左雲縣鬧不夠,得去大同府鬧,說不得還得往陽和城宣大總督衙門前頭走一遭!」

    「董策那賊配軍,看著一次,不打的他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說到此處,蘇少游狠狠的攥緊了拳頭,眼中那一抹濃濃的恨意遮都遮不住。

    「還要多少時日?」蘇以墨沉吟片刻道。

    「最多也就一個月,還得好生籌劃一下,並買通那些府裡的下人,找個大人們出來的時候攔路鬧。」蘇少游道。「成,這事兒你放手去做。你這小子,做事素來不靠譜,這次卻能想出個這等陰狠的妙計,也算不錯。」蘇以墨擺擺手道:「若有什麼需要使銀子的地界兒,莫要吝嗇,此事,非常重要!」蘇以墨凝聲到:「咱們跟那賊配軍,已經是不死不休。若是咱們弄不死他,等他勢大了,就是咱們倒霉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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