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這些日子,霍青桐也不再是那個當初一跟陌生男人說話便臉紅,直愣愣什麼也不會的傻妞兒了,她學著男人的樣子笑吟吟的拱手:「見過劉大使。」
劉大庫只是倉副使,不過除了董策之外,任是誰人見了,也都要稱呼一聲劉大使的。便是石進周伯這等,也是不例外。畢竟府庫的地位實在是太過於重要,他們幾乎要和所有的機構打交道工坊的銅鐵火藥,大營中需要的武器,衣服,被服,甚至是被褥木板等等,食堂需要的大米白面,油鹽醬醋……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因為按照董策定下的規矩,某個機構需要的某些物資採買回來之後,都必須要先入庫再說。就拿工坊來說吧,工坊裡頭用的銅鐵,火藥,器械工具等等,都是買回來之後要存在庫房之中,然後需要的時候,由工坊的人上報到董策那裡,拿到了董策批復的條子之後,再去工坊領取物資。
大致就是這個流程。
這樣做雖然使得整個程序更麻煩,但是用多少領多少,卻是有效的避免了浪費,而且有出有入,每一筆都是有跡可循,有帳可查,到時候若是出了岔子,直接就能追到責任。也可以避免有些管事兒的,上下其手。最重要的則是使得董策輕鬆的把所有的物資供應掐在自己手中,使其被充分的掌控,不至於脫離自己的視線。
因其地位重要,府庫裡面的人自然也就水漲船高。
不過劉大庫也知道霍青桐地位有些超然,很受大人信任在他心裡,認為還是用『寵愛』這個詞比較恰當自然是不敢怠慢托大。兩人笑著說了幾句,劉大庫讓這些大車在院子外頭停下,一字排開。也虧得霍青桐這小院兒周圍空曠,沒幾戶別的人家,若不然的話還真是鋪排不開。
然後他讓人在門外擺了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又在旁邊擺了一張椅子,然後招呼這些庫丁車伕們把糧包卸下來,在旁邊堆得跟小山也似。
霍青桐面向眾人,大聲道:「各位,我手邊兒上這些糧食,便是要發給你們的。現在,一個一個的來,把你們手裡的棉片兒和編好的甲葉放在桌子上,待我看過,若是無有差錯,便可以拿了糧食回家了!」
下面的婦人
們亂糟糟的答應了,說什麼的都有,霍青桐也聽不真切。
她往那桌子後面一坐,指著排在最前面的那婦人道:「來,先把你的戶貼拿來我看看,再把你的東西擺在桌子上。」
所謂戶貼,其實就是古代的戶口本兒。
不光是後世有人口普查,在古代的時候,人口普查便早就已經存在了。幾乎每一朝建立之初,都要進行一次規模極大的,全國性的人口普查。在古代,主要目的是為了收稅清查全國有多少戶,多少口,多少畝地,因為古代稅收的載體無非就是兩種,一種是民戶為載體徵收的丁口稅,一種是土地為載體徵收的土地稅。所以要保證朝廷的財政,清查戶口是必須的。
先人們早就懂得統計人口的重要性,春秋時期齊國管仲便有言道:「不明於計數而欲舉大事,猶無舟楫而經於水,險也。」他不僅推行「春曰書比、夏曰日程、秋曰大稽,與民數得亡」的常態人口統計,還注意調查人口素質,譬如每個農民能提供多少人的口糧,有專門技能的男人和女人有多少,鰥夫、寡婦、病人有多少,等等。秦國商鞅,也下令將全國總人口按壯男、壯女、官吏、商人、讀書人、殘疾人等十三類分別統計,此乃歷史上著名的「強國知十三數」。
清查戶口這事兒,早在數千年前的堯舜禹時代就有了,《史記》有載:「禹平水土,定九州,計民數」。這計民數,實際上就是人口普查,說的乃是大禹治水,天下平定之後,進行過人口調查。
西漢平帝元始五年,也進行過一次全國性「人口普查」,《漢書地理志》中言道,當時全國共有居民一千二百二十二萬又兩千零六十二戶,伍仟玖佰伍拾玖萬四千九百七十八人,雖說其中肯定有錯漏,但是能做到這一步,耗費的人力物力,所下的工夫便可想而知。
但是戶貼這東西,卻是個新鮮詞兒,乃是本朝太祖洪武年間才出現的。
洪武三年十一月,太祖朱元璋曾對全國人口進行過一次聲勢浩大的普查,那時候不叫普查,叫點閘對比。清查之後,給每戶編製戶帖,帖上首印「欽奉聖旨」,然後填寫戶主及家庭成員基本信息,諸如姓名年齡之類的,還備附註「事產」、「戶別」等內容,也就是說,上面還記載了這家人的身份、從事的職業,以及經濟來源等信息。譬如註明其是「軍戶」、「民戶」抑或「匠戶」等等。
這種戶帖,便是有據可查的,全世界上最早的「戶口本」。
自從洪武朝之後,戶貼這東西,便是沿用了下來。只是在這個年代,甭管是什麼制度,不管一開始的時候多嚴格,慢慢的也是都會懈怠,乃至於逐漸消亡的。隨著時光變遷,百姓們有遷移變化,有的家庭人口增長,子孫興旺,有的人性稀少,甚至逐漸消亡,有的地變多了,有的成佃戶了……有的軍戶考上秀才考上舉人考上進士當了內閣首輔了,有的民戶犯了事兒被全家流放了,有的匠戶活不下去了投奔李自成了……
整個大明朝都在變化流動,更何況其中的百姓們?之後幾朝,又都沒再進行過一次大規模的清查,於是那些戶貼,逐漸都失去了效果,變成了廢紙。而縣裡每隔幾年,都是會由衙門下面六房之一的戶房並各地的糧長,重新把下面各村鎮的民戶重新統計登記一遍,作為徵稅的依據。
但是董策建立了磐石堡之後,卻是把這個制度重新建立了起來,給各家各戶重新登記造冊,每戶發給戶貼這有利於他把所有人掌控在手中,不但對自己手下有多少人心知肚明,一旦發生了什麼事兒,更是能相對迅速且目的性更強的調動人力物力。
值得一提的是,這件事從頭到尾,董策沒有動用任何其它人,都是紀長運自己一個人完成的,從走訪挨家挨戶到書寫戶貼再到統一登記雖說他身邊帶著一個宋黑郎當跟班兒,但那廝目不識丁,在這等事兒上是幫不上忙的。
當初發放銅錢和棉花的時候,每個人都是拿著自己的戶貼上前來領取的,只要是領了的,霍青桐便在她的戶貼上蓋上一個小小的印章。如此做,也是為了防止冒領和多領。
「是,是。」
那胖大婦人滿臉橫肉,一臉的凶相,怕是在家裡外頭都是不講理的主兒,不過她可不敢在霍青桐面前耍橫。她應了一聲,先從懷裡取出戶貼來給霍青桐看完,然後又把手裡的包袱放在桌子上,解開打的活扣,把裡面的東西一樣樣兒的掏出來。
十幾個棉片兒,五十三個大的甲葉。
霍青桐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庫丁,吩咐道:「先把這些東西稱一稱,看看份量對不。」
「是。」
那庫丁應了聲,便把那些棉片兒放在秤盤裡,撥了撥秤砣,看了一
眼,道:「十三斤重。」
然後又把那些大甲葉都放進去,道:「十八斤六兩。」
「嗯,那就成。」霍青桐點點頭道。
當初每個婦人是發了二十斤棉花,這些棉花要打成十三斤棉片兒。發了十八斤二兩的銅錢,這些銅錢,是要編織成五十三片甲葉。而由於編成甲葉的,除了銅錢之外尚有麻繩,那麻繩頗為堅固,自然也是有一定份量的。之前霍青桐把自己製作的拿出來稱量過的,正好應該是十八斤六兩。
瞧來至少這婦人是沒在這上面作假,把些銅錢兒私自黑下來的。
霍青桐把那棉片兒拿在手中,棉片兒不算厚,但是卻很結實,她使勁的往兩邊拽,卻是感覺紋絲不動,又是撕扯了幾下,只感覺十分之堅韌。而後她又看了一眼那棉片兒的斷面,厚薄,這方滿意的點點頭放下。
然後她又把那甲片拿在手中。
大約有巴掌大小,兩個銅錢摞在一起的厚度,那麻繩在方孔兄的孔洞中七繞八繞的,並不算很複雜,卻是簡單而有力。麻繩繃得很近,把這些銅錢牢牢地固定住,拿在手中,就感覺沉甸甸緊繃繃的壓手。霍青桐試著擺了一下,很牢靠,難以掰動。
她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那龐大婦人,沒想到這廝看著粗笨,手上功夫卻是頗為的靈巧。
本來這大甲葉的四個角上,都需要固定一個鉚釘的,這些鉚釘傳統了兩面的棉片兒和中間的甲葉,將其牢牢的結合在一起,但是這些婦人們顯然沒有這樣的技術和手勁兒。所以這些棉片兒和甲葉還是得送到工坊之中,由那些專業的匠師們來完成最後的一道工序。一個一個細細的檢查完之後,霍青桐擺擺手:「不錯。」她把花名冊打開,找到這婦人的名字,在她名字後面劃了一筆,便算是她完成交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