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宰知道正事兒來了,也坐正了身子,臉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什麼重要訊息?」
董策道:「其一,大人可還記得那侯家偉?他逃竄之後,卻是並未遠去,而是投奔了虎頭山寨,現如今正是虎頭山寨中三當家,南夏莊那起血案,便是他帶人做的。而說來也巧,屬下抓到的那馬賊,便是昔日侯家偉麾下的家丁,原名叫做張二三,當了侯家偉家丁之後,改名為侯小年,若是查卷宗的話,理當還能查到。」
若是這消息在之前說出來,劉若宰必然是一番震驚不提,畢竟侯家偉當日出逃之後,下落不明,也很是引起了一番風波和猜疑,都不知道他到底跑到哪兒去了。
但現在說出來,帶給劉若宰的反應便是不如之前說要大了。
「原來是這個逆賊啊!當日他帶人出逃,下落不明,本官本以為他出關進了草原,早死在那些蒙古人手上了呢,卻沒想到,竟然去了虎頭山。」劉若宰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容:「侯家偉雖非佳人,本官卻也未曾料到他會去做賊,不過想想,以此人之性情,倒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他擺擺手,渾不在意道:「不用管這個,區區一個虎頭山寨而已,真要打,三兩日的功夫。跳樑小丑,無需理睬。」
他看了董策一眼:「若只是這件事兒的話,怕是不能讓你就此撤回來吧?」
「沒錯兒。」董策笑道,順便小小的拍了一記馬屁:「屬下這點兒道行,大人著實是一清二楚。」
「你呀……」劉若宰點了點他,道:「接著說。」
「是。」董策應了一聲,繼續道:「當日那馬賊說出侯家偉就在山寨之後,屬下已經是頗為震驚,但是與下面他招供的相比,這個消息卻是不算什麼了。」
劉若宰沒有說話,但是他聽的很認真。
「那馬賊挨打挨得狠了,承受不住,有的沒的全都說了一通,正是如此,才讓屬下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就在大約不到十日之前,侯家偉帶著大約六七十馬賊,去了塞外草原,然後一路向東,在一日之後,追上了一個商隊。根據那馬賊交代,那商隊規模極大,大車往少了說也是六七十,往多了說,
他根本就數不清楚。」
「商隊?」劉若宰皺了皺眉頭:「也就是說,侯家偉又帶人去打劫了一支商隊。」
「沒錯兒。虎頭山的馬賊就是幹這個行當的,打劫商隊實屬尋常,但問題是,他們打劫的那商隊,竟然是……」
董策頓了頓,微微吁了口氣,似乎怕被別人聽到一般,輕聲道:「那是范家的商隊。」
「范家?」劉若宰腰板兒一下子挺直了,眉頭蹴的更深了些,眼中一抹精光閃過。
董策知道他已經想起是什麼來路,低聲道:「沒錯兒,就是那張家口堡范家。」
「他們?」劉若宰果然是一個真正有道行的政客,立刻就捕捉到了其中最重要的信息:「范家的商隊去草原做什麼?」
他臉上接著便是閃過一絲瞭然,冷笑一聲:「這些該殺的狗賊!」
眼中殺意湧現,絲毫不加掩飾。
對於范家這些經常給建奴,給蒙古人運送物資的行為,以劉若宰的身份地位,想不知道都難。事實上,便是在冀北道,也是有這些人的勢力在活動,不過人家跟山西布政使司,大同鎮,宣大總督衙署都有交情,劉若宰根本是毫無辦法,也只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但是容忍並不意味著這就看得慣,以劉若宰的性格為人,絕對是跟這種人勢不兩立的。
他立身極正,忠於朝廷,忠於大明,是這個時代最典型,最為剛直不阿的文人士大夫的代表人物。他們這種人,可能會因為執拗而做錯事,也可能因為黨爭而對名臣進行構陷攻擊,但是在個人品德,私人道德上,絕對是無懈可擊的。
董策並未正面回答,只是繼續陳述『事實』,道:「那馬賊招供,車隊中基本上運送的東西就兩樣兒,糧食和布匹。其中還搜出兩個大銀球來,據說足有數千斤重,一般只有錢莊能用上這個,也不知道范家運送這玩意兒做什麼。」
「倒是挺大的手筆,可惜都便宜了那些馬賊。」劉若宰淡淡道。
「其實那些馬賊也沒撈到。」董策笑道:「這玩意兒太重,馬賊們實在是抬不動,半道兒上便給扔到一處極深的沖溝裡了,據說是做了標記,等以後再去取。」
「昨日審訊
的時候,屬下聽到這裡,便以為也挖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了,卻是沒想到,那馬賊竟然又是說了一個驚天秘辛。」董策又道。
董策顯然是很善於講故事的,層層遞進,一環扣一環,不自覺的便是把人的胃口給吊起來,劉若宰已然是心中大為好奇,今日董策已經給了他這麼多的驚喜,這麼大的信息,竟然還有沒說出來的更讓人震驚的東西麼?
他一挑眉毛,追問道:「什麼驚天秘辛?」
董策沉聲道:「這馬賊當日便是審訊那商隊中頭腦人物的之一,又是侯家偉的親信,深得侯家偉之信任,因此知道的格外多些。屬下覺察到這消息又用之後,便是仔細盤問,更得到了許多消息。才知道,原來那些糧食布匹,卻不是運往遼東的,而是運往歸化城。」
「運往歸化城?運往那裡做什麼?」劉若宰心下有些疑惑。歸化城他自然是知道的,事實上,作為大明朝廷上下少有的還抱著一腔熱情想要做一些實事的人,作為緊靠著蒙古人地盤兒的冀北道兵備道,他對於北邊兒那片土地上發生的一些還是很關心的,而且也很瞭解。
林丹汗出逃大草灘他是知道的,歸化城被黃台吉一把火燒成白地他也瞭解,因此就分外不理解為何范家要把這許多糧食布匹運送到歸化城。
這和當初董策的疑惑一般無二,越是瞭解內情的人越是不能理解。
「因為按照范家和建奴的約定,大約在再等一些時日,建奴就會有一支大軍從遼東出發,前往歸化城。而范家此行,就是提前到達的歸化城,為即將到來的建奴運送糧食和布匹衣物。」
董策的聲音沉緩而清晰,他似乎是故意說得慢一些,以此方便劉若宰理解。稍微停頓了一下之後,董策終於是拋出了今日最後一個,也是最令人震驚的一個重磅炸彈:「據說這些建奴大軍的統帥,乃是建奴奴酋之一的多爾袞。而這一次他統領大軍,駐紮歸化城,卻是為了招降察哈爾餘部,並且招降林丹汗餘部。」
「什麼?」
劉若宰滿臉掩飾不住的震驚,臉上的肌肉都在突突的跳著,他豁然站起身來,雙手摁著桌案的邊緣,眼睛死死的盯著董策:「此言當真?」
這已經是他今天的第二次失態了。
對於現在威嚴氣度越發深重的
劉若宰來說,這種情況,可實在是不多見。但他現在甚至已經是不關心自己是不是失態了,只是等待著董策的確認。
董策重重點頭,用毫不遲疑的態度道:「千真萬確!沒有半分虛假!」
「這些東西,那馬賊除非是親耳聽到,否則是根本編不出來的。而且,他也沒有編造的必要。實際上,屬下當初審訊的時候,壓根兒就不是問的這個,只是他熬不住刑,自己一股腦兒的都給吐露了出來。」
劉若宰緩緩點頭,沒錯兒,像是這等機要秘辛,非雙方之上層首腦人物不能得知,豈是一個小小馬賊所能編出來的?
而且劉若宰也不是沒有自己的判斷,在他看來,這段話的可信度極高。
因為首先他知道,林丹汗已經死了,現在察哈爾餘部雖說還是駐紮在甘肅大草灘,實際上各部卻是已經離心離德,十分分散混亂。林丹汗留下的各方勢力,互不服氣,爭權奪勢,這會兒鬧騰的正歡呢!
建奴趁著這個時間去收服他們,還真是有相當大的把握。
大明朝末年雖然情報系統已經幾乎癱瘓,但大草灘就在甘肅鎮外不遠,這些消息要打探還是很容易的,朝廷都有收錄,只是管事兒的都不關心罷了。而劉若宰真想知道的話,也不難。
以這個馬賊的見識,又怎麼會編造的如此細密嚴縝?
所以劉若宰現在就敢於斷定,這件事,肯定是真的。
不過聽到消息的那一剎那,固然是極為的震驚,但劉若宰的心情卻是很快就平復了下來因為這事兒跟他沒有任何的關係。甭管建奴派多少人來,反正都主要目的是去招降蒙古人的。現在正是冬末將來,初春未至,這個時候,正是建奴最不願意打仗的時候,一個是冷,戰鬥力會有相當程度的下降,而且打起仗來也很難受,行軍途中更是會備受折磨。總歸就是各種不舒坦,不爽利。二個則是因為現在大明也是窮的叮噹響,糧食還沒下來,就算是來搶也搶不到什麼東西。再說歸化城離著邊牆還有老遠呢,因此倒是不用擔心建奴會趁機南下侵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