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護衛也有些委屈,只得道:「東家,咱們走的是官道。以前都是順著官道走的,也沒碰上啥事兒,可是這回,官道讓一條沖溝給截斷了。前頭飛沙走石的,也看不遠,都快到了才發現。那沖溝深不見底,一眼瞧下去就讓人眼暈,足有兩三丈寬,只能繞了。許是去年夏天那場暴雨衝出來的。」
「他娘的,守口堡這幫廢物,這麼長時日了也沒把路給整好,廢物!」范介年也沒什麼借口了,只得悻悻的罵了兩句,擺擺手:「去讓他們趕緊繞路,別耽擱了。」
「是。」護衛應了一聲,趕緊策馬去了,生怕走的晚了,給范介年當成出氣筒。
葫蘆峪南邊大片大片的荒原上,時不時的就能看到一條條的沖溝。
沖溝,實際上就是由於水流侵蝕而形成溝谷,這種水流,通常並不是季節性或者是穩定的河流。大多數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可能就會造就為數不少的沖溝。這種沖溝,在晉北和陝北的大片黃土地上是很常見的。蓋因這兩處地方森林幾乎都被砍伐殆盡,只剩下大片**的黃土地,氣候不穩定,降水少但是偶爾有暴雨,再加上黃土土質疏鬆,就更是容易形成、
一般來說,沖溝多溝深、壁陡,狹而深。深度不等,三四米的也有,十多米的很常見,幾十米深的也不算少,長度則是從數百米到數千米不等。
這些沖溝,一般都是沒頭沒尾的,指不定哪兒就出現了一條。
葫蘆峪南邊兒的沖溝,格外的深,淺的差不多有三十幾米,深的更是達到五六十米。若是從高處看去,就像大地上的一道道交錯的傷疤。甚至有的地段的長城都會被沖溝給截斷,不過倒也並不擔心,和長城比起來,沖溝是敵人更難以逾越的一道關卡。
像是現在截斷了官道的這條沖溝,就足有六十米左右深度,放在後世也是將近二十層樓這麼高。那最前頭的車伕從馬車上下來,走到崖邊小心翼翼的往下探頭看,根本看不到底兒,只覺得一陣眼暈,趕緊往後退了兩步。
這沖溝都是直上直下的齊頭崖,根本翻不過去,想要搭橋過去,也是不可能,一來是沒處找木板去,二來是這些馬車重量太大了,就算是臨時的橋樑也根本就擔不得。
只得繞上幾百米遠才能找到上下的路。
有出去探路的護衛回來了,言道往西邊兒去路還好走些。馬車開始紛紛掉頭,向西而去,試圖繞過沖溝。
足足半個時辰之後,龐大的車隊往西走了一里多地,才算是繞過這道沖溝。但是前面沖溝還很有幾道……
一個時辰之後,等到商隊進入葫蘆峪的時候,天色已經是擦黑了。
一進葫蘆峪,有了兩邊山脈的遮擋,明顯就能感覺到風沙小了不少,至少能見度提高許多了,遠遠的,范介年已經能看到關樓上點起的幾盞氣死風燈了。
他從馬車裡探出頭來長長的吁了口氣:「他娘的,這風大的……」
四下裡看了兩眼,他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音。
「真他娘的荒涼啊!」儘管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但掃了一眼守口堡周圍光禿禿的山,光禿禿的地,范介年也是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歎。
甚至環境已經被嚴重破壞的後世,這裡的風光都比小冰河時代下的守口堡要好得多。
在後世的守口堡,無論是山上的長城還是山下的堡牆,都是掩映在杏花叢中的。正所謂是:又是一年芳草綠,春風十里杏花香。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和月。那個時候,雁門水東岸,一直到山腳下,一片片的,到處都是杏樹,嫩紅、粉紅、雪白的,其中摻雜著綠色,綠裡露白,白中透青,紅花綠樹,千般錦繡,萬般綺麗。莫說是在這山川未綠的晉北荒涼之地,便是煙雨江南也難尋如此美景。
只是此時,不過是不毛之地而已。
這麼龐大的一支商隊來到,守口堡的人自然是不可能瞧不見,不多時,朝南的城門便是大開,一行騎士從中策馬而出。
那帶隊的乃是一個四十來歲的軍官,穿著一身青布鐵甲,帶著尖頂鐵盔,倒也是一副精悍的樣子。他身後那七八個騎士,都是穿著一襲棉甲,挎著腰刀就,目光銳利,精氣神遠超一般的士卒,想來都乃是家丁一流的人物了。
商隊並未停下來,還是繼續向著守口堡的方向前進,那一行騎士則是繞過了商隊的前頭,直奔著范介年的馬車過來,顯然是對商隊已經很是熟悉了。
而范介年卻是表現的相當托大,
那一行人都到了眼前,他卻還是躲在馬車上不下來。
反倒是范介檣迎了上去,他已經摘了面巾,衝著來的那中年軍官笑道:「黃百總,多日不見,一切安好?」
原來這中年軍官竟是個百總,要知道,這個位置可絕對不低了。在邊軍的軍官體系中,由於各鎮的不同,百總的地位也各自不同,但大致都是統兵百餘,位在把總之下的。整個守口堡不過就是四百多兵丁,守備就是個把總,這黃百總在這裡,已經算是高級軍官了。
不過顯然,范家人也並沒怎麼把他當回事兒,就連范介檣,和他說話也是很隨意,把雙方放在相同地位上的意思。
那黃百總也不著惱,反而是笑嘻嘻的拱手道:「托各位的福氣,一切安好,給各位拜個晚年,大吉大利,大富大貴。哈哈哈……」
他不說話的時候抿著嘴,顯得有些冷厲,但是這一張口,身上那股軍人的氣息頓時是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市儈和精明,說話也和氣的很,不像是邊將,倒像是個富商一般。
這時候,范介年才從馬車裡鑽出半個身子來,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笑道:「老黃,可借你吉言了,哎,在這馬車裡呆了一天,骨頭都酸了……」
那黃百總聞絃歌而知雅意,趕緊笑道:「哎喲,這鬼天氣,可是怠慢了范東家。咱們守口堡可不能再怠慢了,劉大人早就著下官備好了酒菜,歇息的地界兒也收拾好了,房屋都是打掃的乾淨,熱水熱飯都燒好了,就等著各位來呢!范東家,劉大人在府裡給您設了酒宴,就等著接風呢!走,咱們席上說,席上說。」
聽他說話,不但對范介年很恭敬,甚至還有些小意巴結。
能有此地位,自然是因為他深厚背景的緣故。范永斗富比王侯,乃是此時晉北數得著的大商人,而到了明朝後期,商人的地位已經是很高了,雖然官面上說的還是士農工商,但真正來說,商人的社會地位,已經有了極大的變化。
尤其是像范永斗這樣的大商人,哪裡能沒有些官面上的背景?像是萬曆年間首輔張四維,不就是出身商賈家庭?而范永斗家族中,也有一些當官為宦者。至於范永斗這個層次交往的,都是一些高官顯貴。便是宣大總督楊嗣昌他家的大門,范永斗也是不止一次的登過的。至於大同巡撫,宣府巡撫,大同總兵,宣府總兵這些官員
,范永斗更是他們的座上賓。
不說每年多少銀子打點下去,把他們喂得腦滿腸肥,就說許多時候,這些官員想要高昇,打點關係,疏通門路的銀子,范永斗也是毫不吝嗇的支持的。這些官員一旦能高昇一步,自然更會對范永斗的生意加以照拂。
官shānggou結,在大明朝早就已經是很普遍的現象。
以八大皇商在宣大干的這些破事兒,要說當地的官員不知道,那真真是扯淡!他們不但知道,說不定更是從中分了一杯羹!
以范永斗如今的地位,像是范介年帶領商隊通關這等事,根本不需要自己出面,只消往陽和兵備道衙門走一趟,和陽和兵備道吃頓飯,喝喝酒,自然便一紙公文從兵備道衙門傳到守口堡,著他們打點好一些。
當然,以范永斗的精明,自然也不會忘了給守口堡上下分潤一些好處的。這年頭,收買人容易,得罪人更容易,說到底不過是落在一個錢上。
范介年被他說得舒坦,心中大悅,只覺得這一路過來的鬱悶也減輕了不少,哈哈笑道:「成,走,咱們吃酒去!」
那黃百總一行人簇擁著范介年的馬車先行進了守口堡,龐大的商隊則是在後面緩緩的行進著。
夜色漸漸降臨,遠遠地,就能看見守口堡城樓上的燈光。
當最後一輛一丈六尺長的大車也進入堡門的時候,在葫蘆峪南邊兒不遠處窺視的四道目光,也終於收了回來。這裡是一處沖溝,跟其他那些極狹且極深的沖溝比起來,這條就要淺的多了,也就是兩丈來深,一三四尺丈左右的寬度,看上去就像是一條小豁口,很是不起眼兒。這裡是紅色粘土,沖溝也是色彩斑斕。興許是因為離著雁門水也就是十幾二十丈遠的緣故,地下水滲漏過來,在沖溝底下形成了一條小溪,五尺來寬,沒頭沒尾,不知道從哪兒流出來的,在沖溝底部順著地勢向前綿延了六七十丈之後,末端便是消失在了沖溝的盡頭,興許是直接滲入地下了。